“項爺怎么會突然像得了失心瘋似的?”四周的人開始不安耳語。
“宋丹雅明明就死了,他這么喊著,著實讓人打從心里發毛!”有人全身寒毛豎起,現在是晚上,而且又快到陰歷七月,項子麒不會真見鬼了吧?
“項爺,我瞧您是喝醉了,不如早點回家休息吧!”有人認定他是看走了眼,宋丹雅的容貌他依稀記得,四下都瞧過了,可沒瞧見什么清雅秀麗的姑娘。
“不!我沒醉!我瞧見丹雅了,她剛剛就站在這里,她在看著我!”他不會看錯的,當時她戴著覆有薄紗的帷帽,他瞧不清她的模樣,可那身形和丹雅如出一轍,她豈能不是丹雅?
“你們也瞧見了是不?”他慌亂地問著四周的人。
“項爺,我們誰也沒瞧見宋姑娘。今晚您喝多了,不如咱們送您回尚書府去吧?”還是及早送他回兵部尚書府,免得他整夜在城里迷亂地尋找消逝的一縷芳魂。
“不,我誰都會看錯,獨獨不可能會認錯丹雅!”她是他愛到心坎里的女人,豈會錯認?
“丹雅,你出來!丹雅!”他繼續呼喚她。
四周的人以前只聽聞他對宋丹雅用情頗深,今日一見方知傳言不假,見他如此焦急迫切地尋找宋丹雅,不由得為他感到心酸。
可人終究是死了,任憑他千呼萬喚、扯破喉嚨喊出血來,也始終喚不回的,所以他是該學習面對且接受這個事實才對。
眾人于心不忍地勸著、攔著,希望他不要再執著,繼續愛著不該愛的人,或者該說——繼續愛著不該愛的鬼魂……
丹雅,你在哪里?
丹雅,你出來!
丹雅,不要躲我!
丹雅、丹雅、丹雅……
一句句深情的呼喚,字字用力敲擊進向思麒的心坎里,她捂著心口,用力合上眼,不敢呼息,連動一下都不敢,深怕一個小動作就會讓他發現她的存在。
她的靈魂因強烈的思念而撕扯著。
多想馬上沖出去大聲回應他,但是她不能,恐懼使她的雙腿猶如生了根般定在原處,她什么都不能做,只能任由他的字字呼喊鞭韃她的心。
是的,她就是讓項子麒思之欲狂的宋丹雅,她沒有死。
六年前投江自盡,被滔滔江水沖得老遠的她,本該死去了,但上蒼卻另給了她一條活路,使她在昏迷中被偶然路過的農夫救起,存活了下來。
清醒后,她不愿父親再利用她來打擊子麒,使子麒痛苦,亦不愿再被父親逼迫嫁給不愛的人,所以選擇逃避,當自己死了,隱姓埋名地躲避父親與曹謀成的尋找。她心下明白,如果他們知道她沒死,絕對會再次不顧她意愿地逼迫她,而且有了前車之鑒,她將會被看得緊緊的,連尋求解脫的機會都沒有。
光是用想像的,她就覺得可怕!
父親嚴厲的警告一次次地回蕩于耳邊,哥哥丹青死于項子麟之手,使父親耿耿于懷,盡管項子麟也死了,但父親卻撂下話,非得要項家所有人皆付出慘痛的代價,方肯罷手。
她和子麒的相戀更是讓父親無法容忍,認定她背叛了死去的哥哥以及家人。她當然知道不該愛上子麒,但感情若是可以自我控制,她早收回了,又何須為兩家人惹來更多的風波?
由于她所待的鄉間因遇上干旱,收成不易,收留她的農家老夫妻決定上京討生活,而她在這六年間壓抑又壓抑,終究是關攔不住滿腔相思,所以這才冒著被父親與曹謀成發現的危險,跟著老夫妻來到了京城。
一回到京城,她便想馬上見到子麒,但怕會被發現,因此不敢到兵部尚書府外守候。后來,想到他們初相識時即是在“龍鳳酒樓”外的雜戲團處,因為想念,又因為怕被發現,所以她戴著覆有紗巾的帷帽,再次回到了“龍鳳酒樓”外。
許是上蒼垂憐,竟讓她見到了他?匆娝咦诙䴓堑难抛嬀,她不由自主地紅了眼眶,貪婪地將他的一舉一動收入眼簾。
見他變得比以前要消瘦憔悴,令她心疼不已。
這六年,他們倆一樣都不好過。
她看著他出手教訓小流氓,當旁人為他喝采時,她也感到與有榮焉。
然而,令她萬萬想不到的是,她已隱身于暗處,且與他有一段距離,他竟還能認出她來!
她又驚又喜,下意識的反應便是立刻躲起來,不讓他發現,待回過神來時,才發現她躲進了京里有名的“百醬鋪”。
“百醬鋪”里的伙計正忙著招呼其他客人,沒人留意到她,使她得以繼續躲藏著。
“可憐哪!”一名剛買好清醬的老婦站在宋丹雅身邊搖頭嘆氣。
“什么?”宋丹雅一愣,不明白老婦為何會突然這么說?
“我指的是項家二少爺!你瞧他,是不是一表人才?從前的他可是比現在還要意氣飛揚、精明銳智,哪是像現在這樣頹喪失意?他騎在馬背上的英姿不知迷倒了京里多少未出閣的姑娘呢!可如今……唉,在大街上呼喊女人的名字,這可不是堂堂神機營統領該做的事啊!”老婦為項子麒感到惋惜,在她看來,倘若項子麒將注意力放在功名上,肯定成就非凡。
宋丹雅聽了老婦的話后,既感動又感傷,感動的是子麒對她深情不悔,感傷的是如果她不是宋丹雅,他不是項子麒,她便無須躲躲藏藏,他們可以無所顧忌、光明正大地在一塊兒。
“一個大好青年變成這樣,你說怎能不教人感嘆呢?”老婦續道。
宋丹雅忍著淚沉默不語,心中卻是百感交集。
“或許哪天他會頓悟,不再苦苦執著也說不定。姑娘,我瞧你的模樣似乎不像是京城人士,你打哪兒來的?”老婦上下打量過她一遍,怎么看都覺得這位姑娘實在不像是京城人士。而且瞧她一身陳舊布衣,還以帷帽覆面,行為舉止畏畏縮縮的,似乎很害怕。
“咱打鄉下來的!彼蔚ぱ盘匾鈮旱蜕ぷ樱陲椌┏堑目谝,回答老婦。
“難怪,不過天色這么晚,你戴著帷帽又覆面,可看得到路?”老婦真擔心她走著走著就跌倒了。
“咱的臉小時候被火給燙著,丑得很,不想嚇到路人,所以戴上帷帽。咱已經習慣,不會看不到路!彼蔚ぱ攀炀毜卣f著早已想好的說詞。
“可憐哪!”老婦聽見她的臉被火燙傷,同情地直搖頭。
外頭項子麒的呼喊聲已漸漸遠去,此地不宜久留,宋丹雅對老婦欠了欠身,便趕忙離開“百醬鋪”。
。
宋丹雅離開了“百醬鋪”后不敢多做逗留,立即回到她與老夫婦所居住的小屋舍去。
“思麒,你回來了,外頭很熱鬧吧?”童婆婆和藹地漾著笑,詢問剛進門的宋丹雅。
“是的,奶奶,外頭挺熱鬧的!睘槊馔牌虐l覺異樣,宋丹雅斂住心神報以一笑。
自她被童公公所救,且讓兩位老夫妻收留后,便為自己取了個假名,也編造出假的身家背景——
在童公公與童婆婆面前,她叫“向思麒”,母親早年因病去世,父親是個窮秀才,家境小康,三餐足以溫飽,但后來相依為命的父親突然因急癥去世,同鄉的惡霸看中她,欺她孤苦無依,欲強娶她回家當十姨太,她不從惡霸的強搶逼婚,又感嘆身世悲涼,不愿屈服在淫威之下,因此便投江自盡。
之所以改姓“向”,是因為在她心中唯一想嫁的人僅有子麒一人,所以私自取同音,冠上他的姓。至于“思麒”二字則是將所有對子麒的思念與情愛,全都灌注在名字當中。
盡管他們倆分隔千里,盡管他不曉得她還活在這世間,但她對他的愛始終不曾改變,并且只會增多,絕不會短少。
“你一個人出門去,我老擔心你人生地不熟,會找不到路回家!蓖牌艑⑺敵勺詡兒的孫女看待,擔心她在龍蛇雜處的京城會被人欺負。即使她戴上帷帽了,但誰曉得會不會有人窺見她清麗的容顏,因而起了色心呢?在鄉間,她和老頭子還能護著,可到了京城,人生地不熟的,要真出了事,可是會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啊!
“奶奶別擔心,真找不著路,我可以問人!彼蔚ぱ湃∠箩∶,輕笑地扶著童婆婆坐下,為她倒了杯茶。
“唉!京城畢竟不是咱們的地方,你說我怎能不擔心?老頭子也真是的,聽人家說京城容易謀生,便沖動地帶咱們來到京城,可咱們年紀都大了,哪會有人肯雇用咱們干活!”童婆婆對于上京謀生一事感到不安。
“奶奶,既來之,則安之,咱們就安心住下。雖然日子會過得清苦些,但我會努力繡花掙錢的!痹诰┏牵灰藪侇^露面,唯有躲在家中做針線活,貼補家用。
“這豈不是苦了你?”童婆婆心生不舍,拍撫著她的手背。
“不會的,我覺得這樣的日子挺好!彼蔚ぱ泡p笑,要童婆婆別在意。過去她的確是過著養尊處優、不愁吃穿的日子,可在這六年間她學了很多,明白付出勞力賺取生活所需也是會感到滿足快樂的。
“如果你爹娘還在,你未被奸人給逼得跳江,如今也用不著陪咱們受苦了!蓖牌畔氲剿蓱z的遭遇就心疼地淌下淚來。
“奶奶,您千萬別這么說!我能被爺爺救起,和你們一道生活,是我的福氣,怎能說是受苦呢?”想到自己編造出來的謊言讓童婆婆如此難過,宋丹雅就感到萬分抱歉。
童婆婆和童公公待她的好,點滴在心頭,她除了感激還是感激。
至于父親,自從哥哥死后,爹與項家結下深仇大恨,她便成了爹拉攏曹謀成的籌碼,她爹一心一意想要擺布她的人生,痛恨她搶先一步將心給了子麒,因此全然不顧她愿意與否,硬是要將她嫁給曹謀成。
母親對她的求助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她不斷受到逼迫,尋求不到一線生機,最后才會走上絕路。
童公公救了她,讓她逐步見識到生命的多樣化,這六年來她在鄉間學習到許多,她學會了自食其力,也學會了面臨絕境時,該如何另謀生路。她覺得自己成長也堅強了不少,而這些全都是童公公與童婆婆自生活中教導她的。她完全不敢想像,倘若當初救她的人不是像童公公、童婆婆這樣的好人,而是惡人,她會有怎樣凄慘的下場。
“像你這么個漂亮善良的好姑娘,合該找個好人家過上好日子。”在鄉間時,童婆婆總是幫忙留意著,看有沒有適合她的年輕男子?可每回提及,她總是以微笑帶過,似乎無意于婚嫁之事,讓她這個在一旁觀看的老婆子只能兀自干著急。
“再說吧!彼蔚ぱ乓恍н^,她不想欺瞞童公公與童婆婆太多事,所以過去的種種能不提就盡量不提。
“我會幫你多多留意的!蓖牌判Φ溃斔呛π。
宋丹雅轉移話題,道:“爺爺這么晚還沒回來,會不會是在路上被其他事給耽擱了?”
“沒事的,老頭子他機靈得很,不會碰上麻煩,許是瞧見啥新奇有趣的事兒,忘了要回家了!
“那么我先去準備飯菜,等爺爺回來時,差不多就可以吃飯了!
“好!
窄小又家徒四壁的小屋舍比宋丹雅以前所住的樓宇小上許多,卻得擠下她和童公公、童婆婆三人,然而她并不引以為苦,反而甘之如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