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他這一走,一直到半夜都沒有回來。
入夜后外頭便下起大雨,也不知是不是雨聲吵她清眠,羅晴娘躺在床榻上,輾轉反側,有些難以入眠。
這樣的雨夜,讓她想起那天她被趕出喻府時,也是下著這樣的大雨。
那天他沒來見她,只差了管事拿了一包銀子給她,并讓管事對她說“往后婚娶,互不干涉”這話。
她帶著東蓮,凄涼的坐上喻府的馬車,回到羅家。
她接著又想起今日她拿包子去給常娘子時,小昱見到她,拉著她小聲對她說的話——
“晴姨,那天你回去后,喻叔叔又偷偷跑來找小昱,問是哪些孩子在說晴姨的壞話,他說他要去求神明,好讓神明來懲罰他們,結果啊,他們真的被神明懲罰了,還有他們的爹娘也一樣,不停的拉了好幾天的肚子。”末了,小昱稚氣的嗓音得出了一個結論,“所以在背后說人壞話的人,一定會被神明處罰,不過娘說這事不能再告訴別人!
“那小昱為什么還要告訴晴姨?”
小昱理直氣壯的表示,“因為喻叔叔是為晴姨而去求神明,所以我想讓晴姨知道應當不要緊,”接著他擔心的問了句,“晴姨不會再告訴別人吧?”
常娘子在一旁聽著兒子的童言童語,好笑道:“你晴姨嘴巴比你緊,才不會到處亂說。”
“小昱嘴巴也很緊。”他趕緊伸出小手捂著嘴巴。
羅晴娘摸摸小昱的頭,望向常娘子,“這么說那些孩子和他們爹娘的事,是他做的?”
常娘子抿著唇笑答,“多半是吧。不過你也別多想,他這么做約莫是覺得對不起你,想補償你,畢竟這事說到頭來全是因他之故,是他休離你,才讓你遭人恥笑辱罵。”
羅晴娘再想起,那天她扭了腳,喻子懷一路抱她回來的事——
“我絕不會再放開你,當我一無所有后,我才察覺我身邊最珍貴的人是誰,這輩子我若是再放開你,恐怕連老天爺都不會原諒我!
她思緒隨著滴滴答答的雨聲,紊亂不已,時而回想起往昔的事,時而想起近來的事,后來終于隱隱約約睡著了,但也睡得不甚安穩,還作了惡夢。
她夢見一群殺手,拿著鋒利的刀劍追殺著喻子懷,他逃無可逃,被砍得渾身是血,最后倒地氣絕身亡。
羅晴娘嚇得從惡夢中驚醒過來,發現外頭天色已蒙蒙亮,而吵了她一整夜的雨聲不知在何時已停了。
思及昨夜的夢,她心中有些不安,穿上衣物,出了寢房去大哥房里查看,推開門,里頭空無一人,他還沒回來。
羅晴娘關好房門,走到廳里,在到外頭去打開大門,因下了一夜的雨,路上濕漉漉的,天空仍被錯灰色的云層籠罩著,似是隨時還會再下雨。
也不知他昨夜是在哪里過夜的,有沒有淋到雨,這念頭才剛起,她突然驚覺到自己竟牽掛了他一夜,甚至因惦念著他而一夜難眠。
喻子懷離開羅家祖宅后,便去找了先前被他派去京城辦事,前兩日才剛回來的一個心腹手下。
“溫培,你老實說,我是不是真像東蓮說的那般可恨?”
以前的那些手下,他不知究竟有哪些人摻和進了構陷他之事,而哪些人沒有,溫培因先前遠在京城,不可能摻和進這件事里,因此估算了溫培的歸期,他便悄悄守在蘭河城外攔截他。
坐在他對面、容貌斯文的青年有些遲疑,“東家,真要老實說嗎?”
“沒錯,我要你沒有一絲隱瞞的老實回答我!庇髯討烟崞鹱郎系木茐兀瑸閮扇朔謩e再注滿一杯酒。
這里是附近一個村落的小宅院,他安排溫培暫時在這里住下,并告知他自己遭遇何事,兩人這兩日便在此商議要如何重新奪回喻家。
見他確實想聽真話,溫培委婉的表示,“呃,東蓮所說的是有些過了,不過……也相去不遠!闭f完,他想了想又再補上幾句話,“但東家很慷慨,給手底下的人薪俸比別家還多,苛刻些也是應當的!
當年東家曾救過他一命,這些年又栽培他成為心腹手下,因此縱使東家待人確實嚴苛,他也從不曾想過要背叛東家,在得知他遭人構陷入獄,喻家家主換人之事,便一心想幫他重新奪回屬于他的一切。
即使溫培后頭補上那幾句話想安慰喻子懷,卻無濟于事,他前頭說的那兩句話,無疑已認同東蓮所說,他以前確實可恨,才會惹得眾叛親離。
喻子懷心情抑郁,低頭喝悶酒,連灌了好幾杯。
“東家,別喝太多,小心傷身。”溫培好言勸道。
“我如今已一無所有,你為何還要跟著我?”喻子懷抬頭望向溫培。
在他被誣陷關進牢里那兩日,他以前那些手下和管事,都被喻子安收買了,那些人明明全是他一手帶出來的,卻在他落難之際倒向喻子安。
正如東蓮所說,他待人嚴苛,因此那些人雖然跟著他、拿他的薪俸,心卻不是向著他,他一落難,他們便轉投向喻子安,或許并不是所有的手下皆背叛他,可他在落難之際,除了晴娘之外,竟沒人朝他伸出援手。
倘若不是經過這次的眾叛親離,他仍自滿自大,絲毫不知他是如此不得人心。
“東家對我恩重如山,當初若不是承蒙東家相救,我怕是早死了,這些年來您栽培我,對我信任有加,您可說是我的再造恩人,此時正值您用人之際,我若是離開,豈不是忘恩負義?”他原是個書生,數年前因與人結怨,險些被人打死,當時喻子懷恰好經過,救下他。
后來得知他因家貧,想謀個差事做,遂安排他做他的帳房先生,此后,他一再提拔他,幾年下來,他已成為他身邊得力的管事。
溫培認為喻子懷這人心腸并不壞,他的問題出在他年紀輕輕便一手掙得龐大的家業,難免志得意滿,不知體恤手底下的人,加上這幾年他的日子過得順風順水,失去了防心,因此在有心人的利用算計之下,才會造成如今眾叛親離的下場。
不過他相信那些人也未必就心服喻子安,畢竟喻家龐大的家業可都是東家親手掙來的,這些年來喻子安只顧著吟花弄月,揮霍自家兄長賺來的銀子,并沒有為喻家掙過半分錢。
聽見他這番話,讓喻子懷臉色稍霽,一掌拍在他肩頭上,“說得好,你是個好漢子,我總算沒看錯你,從今以后我便認你當兄弟,我年紀稍長,就忝為兄,你為弟,日后咱們兄弟齊心,定能拚出比如今喻家更大的家業!
“多謝東家看重!蹦鼙粬|家認作兄弟,溫培臉上也露出笑意。跟在東家身邊幾年,他很清楚東家的才干,雖然眼下他一時受挫,但他相信只要越過這個難關,東家來日的成就定然更大。
“怎么還叫東家?”
溫培順著他的意改口,“大哥!
“好,咱們滿飲此杯,今后咱們便是兄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庇髯討押琅d大發,舉杯干了。
溫培陪著他連飲三杯,酒液入喉,加上又與他結為異姓兄弟,他也放開來,不再拘束,“大哥,有一事我想不通!
“什么事?”
“我認為以喻子安的性子,應是做不出栽贓嫁禍大哥之事,我懷疑這事背后是不是另有主謀者!睖嘏嗾f出自個兒的想法。
提起親弟弟,喻子懷臉色便陰沉下來,“你說的沒錯,這事確實是有幕后主使者。但縱使喻子安被人利用了,可他已不是三歲的稚兒,他難道不知勾結別人來構陷我會有何后果嗎?況且我還是他的嫡親大哥。”
這些天,他安排了那七個替他辦事的少年中的兩人,以小廝的身分混進喻府,暗中收買府里的幾個下人,為他打聽到一些事,兼之他先前暗訪幾個以前有生意往來的朋友,探得了些事,將事情的前因后果細細想了一遍,已約略能拼湊出這整件事的梗概。
早在三年多前,就有人暗中布下此局,他們父子三人全都中了美人計,那人還想把他趕盡殺絕、置于死地,好名正言順的將喻府的家產占為己有。
這藏在背后算計他的人,他絕饒不了。
聽他所言,似是已知道幕后主使人是誰,溫培訝問:“大哥莫非已知是誰在背后暗害您?”
“沒錯,接下來你按照我的吩咐去做,不出兩個月就能重奪喻家,揪出那幕后主使者!币簧竭有一山高,想要鎮壓住阻擋在他跟前的這座山,只要搬來更高的山即可。
等奪回喻家,他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把晴娘再娶回來。
思及她,喻子懷眼神散發出一絲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