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結(jié)束后才半個時辰,裴燁與江湖味兩兄弟坐在廳堂內(nèi),三個男人臉上一致出現(xiàn)難得的疲態(tài),好似剛打完一場仗,劫后余生地凄慘歸來。
“我說三當家,那真是白姑娘的爹娘?”江味再也忍不住提出心里的疑問。
“如假包換。”按著眉心,裴燁簡單扼要的回答。
“但俺怎看怎不像吶!”江湖搖搖頭,無法將從來不曾大聲說話的白水嫣,與剛剛那對嘰哩呱啦,一開口就不知道何謂停止的夫妻聯(lián)想在一起!鞍坠媚镌摬粫潜蝗思医o撿回來的吧?”
“對對對!三當家,你確定真沒古怪?”江味也附和大哥說的話。
裴燁揚高眉。“我保證白丫頭的身世,絕對沒半點令人猜疑的地方!彼墒且宦房此L大,當初在伯母大腹便便之時,自己還高興往后的日子有人陪了。
“那白姑娘還真是獨樹一格了!苯兑彩窍氩煌,倒是見識到一樣米養(yǎng)百樣人,天底下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都有。
“丫頭以前沒有那么悶的,身體也沒現(xiàn)在差。就像那天遇上土匪打劫,你們不也見識到她力大無窮?”裴燁放下手,目光飄得很遠!八吲d時大笑,難過時大哭,有什么說什么,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我不理她。”
成天跟前顧后,總?cè)轮院笠斔哪镒樱惨Wo他不受別人欺侮……裴燁此刻想來嘴角不禁有了笑意。
“三當家,既然白姑娘從前是那模樣,可現(xiàn)在也變太多了!苯稕]有惡意,只是覺得白水嫣應當再活潑一些,別那么死氣沉沉,多添些人氣味,必定也是朵清新可人的小花。
“或許是久病不愈,才讓她轉(zhuǎn)了性子,像我從小就是個藥罐子,因此個性同樣古怪得很!
裴燁常常覺得,他在白水嫣身上見到以前的自己,那樣悶悶沉沉,那樣陰陽怪氣,那樣不討人喜歡。
比起小時候的他,現(xiàn)在的白水嫣還可愛些,許是女孩子家天生就有讓人憐惜的特質(zhì)。罵不了口、說不了嘴,總想處處忍讓點。
但是,偏偏白水嫣既不任性,也不會仗著自個兒身子骨弱,時時使喚人家,她總是安分守己地護著自己應有的本分。
裴燁看過太多太多嬌生慣養(yǎng)的千金小姐,縱然她們很美麗,其實不就是被刻意雕琢過,增添幾筆若有似無的俗艷。
不似她,簡簡單單的模樣,既純粹又天然,就像是風中搖曳的小花,雖然不夠顯眼,可仔細觀察,也能察覺到她的可人。
“嘖!我總覺得在哪里見過白姑娘手上的鈴環(huán)!苯䲟嶂掳停鄲乐氩黄鹁烤故窃谀睦镆娭。
“是不是古董雜貨鋪那兒?白姑娘的鈴環(huán),做工倒不像這幾年流行的樣式,太古老、太陳年了。說不準,在雜貨鋪啊、當鋪啊,可以見到同樣的飾品,運氣好的話,可以當傳家寶,以后價值就水漲船高啦!”江味對于首飾,沒江湖那般考究,只將眼光放在利益上作衡量。
“不是,雖說京城什么稀奇古怪的東西都有,可我還沒見過像白姑娘手上那花樣老舊的鈴環(huán)!苯聪蛑髯。“三當家,你說那鈴環(huán)從前是你的?”
“嗯,我爹從前做生意時帶回來的,記得在我兩歲時,手上就有了。”對于那只鈴環(huán),裴燁只覺得太小家子氣,可款式讓他很喜愛,縱然哥哥們老嘲笑那是女孩子家的玩意兒,他也不甚在意。
后來,某日白水嫣因為調(diào)皮而摔傷腿后,抱病期間,她經(jīng)?摁[不休,老是黏著他,更要他日日陪、夜夜伴。
當時體弱多病的裴燁,哪里禁得起這樣的折騰?于是就將戴在身上多年的鈴環(huán)贈她,讓它代替自己與她相伴。
他想,或許也是因為那只鈴環(huán),讓白水嫣經(jīng)常睹物思人。
“哎,不是聽說有段時期,盜墓盜得極兇,古玩攤上到處都有陪葬品,一手轉(zhuǎn)過一手,好向識貨的行家牟取暴利嗎?”直到現(xiàn)在,盜墓也是層出不窮,皇室造的陵寢機關重重,越造也就越精密,為的就是防堵后來的盜賊,不讓宵小竊賊連死人的陪葬品也偷。
關于這點,江味就很有心得。這種小道消息,通常他都非常靈通,標準商人的手段。
“沒個準兒,那鈴環(huán)或許就是人家的陪葬品!”江味此話一出,立刻收到裴燁的白眼,他只好很沒種的癟癟嘴,裝作沒看到。
江湖沉思著,一路勾出自個兒從前瀏覽過相關記載的記憶,對于首飾的樣式或是打造的材質(zhì),都有一定的研究。而鈴環(huán)的花樣他應該曾經(jīng)見過,應是某個朝代特別的鑄法。
“啊,我想起來了!”江湖跳起來,忽然想起那陣悠揚悅耳的鈴聲!澳侵烩彮h(huán)應是先秦早期的鑄法,我還記得那鈴環(huán)聲音特別清澈,向流水聲一樣。當時那種鑄法,是少數(shù)師傅才懂的工夫,而且從不外傳,現(xiàn)在恐怕早已絕跡了!
“大哥,你還真是工夫下得透澈!”江味佩服,沒有江湖的好耐性。
“你說的,該不會是當時工匠私下流傳的鑄法?”經(jīng)他一提起,裴燁也略有耳聞,在先秦時期曾傳說有種鑄法,讓金屬的接縫處異常牢固,后來發(fā)展至兵器上,不過這也是無意間流出來的工夫。
“可除了那獨門的手藝之外,我記得之前讀過的記載里,提及有批先秦時期的陵墓所流出的古物,其中有只鈴環(huán)還真是災禍連連,每個它跟過的主人都沒幾個好下場!
“那不過是穿鑿附會罷了。”裴燁嗤之以鼻,不信江湖嘴里那套。
“三當家不也說過,你小時是個藥罐子,而白姑娘之前身子骨健朗……”江味指著裴燁!暗缃衲,你們倆不就正好顛倒?”
“胡說八道!那可是我贈她的首飾,你的意思是說,是我害她現(xiàn)在病懨懨的、沒有人氣嗎?”裴燁破口大罵,哪有人把兩件風馬牛不相及的事兒兜在一起?
“俺也不信,咱們聽聽就算了,別把事情看得太嚴重。白姑娘體弱,崔發(fā)大夫也說是天生的,咱何不當她生來就是這命?”江湖只是很好奇鈴環(huán)的造工別致又簡單,會有這傳言也是無心。
然而,就因為江湖的話,讓裴燁開始思索一件事……
從她虛弱的身體,他見到當初病弱的自己的余影。
真要是如此,他對白丫頭就有份歉疚了。
。
“我說你啊,真是死腦筋!我還記得從前你這丫頭,不老愛跟著他屁股后頭跑嗎?那現(xiàn)在呢?人家什么都好,有錢又有權(quán),方才我和你爹在城里打聽,聽說裴燁那小子可是京城內(nèi)最有錢的少爺!”
白水嫣的寬敞客房內(nèi),回蕩著白夫人激動的說話聲。
她之前要女兒來裴府投靠時,就知道現(xiàn)在裴府一家子的名氣,可比他們父親那一代經(jīng)營得還有聲有色,個個都有一套拿手的生財本事。
不過呢,據(jù)說裴大當家性子猛烈孤僻,他已娶妻了。
傳聞裴二當家一表人才,也早娶了……
白夫人要是沒記錯的話,裴家有對孿生子,裴小三、裴小四。
但是,裴四當家他們自家不熟稔,五、六當家又太過年輕,和丫頭年齡太近,鐵定成天拌嘴吵架。
揀來選去,還是自小將她捧在手心里供著的裴燁,最對他們兩老的胃口!
“女兒啊,爹爹不是說過嗎?你們女孩子家,青春可是有限!雖然爹爹舍不得你,但時候到了,該嫁人的姑娘總不能擱在家里當老姑婆,你說是不?”
白水嫣不發(fā)一語,坐在凳子上,頭也不抬:心里惱極了!就是氣他們這對做父母的,一見到人家裴府現(xiàn)在發(fā)達了,就硬是想藉故攀上關系,非得將算盤打到她身上不可!
“你知道嗎,我一進城才問個姑娘裴府在哪兒?那姑娘兩眼直發(fā)光,還問我說要找哪位當家?一聽見我說要找小三,熱心得拉著我和你爹直奔瑜珠坊!
白夫人按按女兒的肩膀,都住進來那么久了,女兒怎地還是一樣孤僻?
“你別喊人家小三……他現(xiàn)在可是堂堂裴府三當家……這樣不合宜!卑姿炭棺h,要是讓裴燁聽見,總是失禮的。
“唷,你可真維護他吶!人家知道嗎?”白夫人拉張凳子坐在女兒身邊!靶∪x開你的時候,你不是成天和我吵著說要去找他?現(xiàn)在見著就不希罕了啊?”
“燁哥哥只當我是小丫頭,不會喜歡我的!卑姿虩o奈的低語,早清楚自己的份量,她沒有那么大的野心,更不愿胡亂編織美夢騙自己。
“誰說的?從前他喜歡你,還曾拉著你娘的袖口說,要我把你管牢,以后他要娶你過門!”這話白夫人說得大聲,一點也不害臊。她這人心直口快,有啥說啥,毫不掩飾。
“那是小時候的事,哪能算數(shù)?”白水嫣抱怨,別再拿從前事說嘴好嗎?
怎知白水嫣話一說完,白崇淵立刻拍桌大吼。“怎不算數(shù),拿什么喬啊?見咱們白家落魄,就欺負人嗎?別人要跟我提親,我還不肯,這優(yōu)先的條件獨獨留給裴家,要算是看在世交的面子上,他這小子架子端得特大吶!”
只要一提起寶貝女兒,平日什么都好說的白崇淵,就會異常激動,半日修養(yǎng)大概去了一半。
“爹,燁哥哥不是那樣的人。”白水嫣越說越頭疼,為何這對夫妻總不愿仔細聽別人嘴里講些什么?
“是嗎,那他愿意娶了?”白崇淵喜孜孜地看著,先前的臭臉完全下復存在。
“沒有。”早就知道父親“喜怒無!保姿毯軞埲痰囊徽Z道破,戳破他的美夢。
哪知,白崇淵臉色一變,又開始臭得像是水溝撈起來的模樣!斑@渾小子,當年霸占著我家女兒不放,現(xiàn)在人發(fā)達后可好啦,想要將人一腳踢開,找個千金小姐成親,好少奮斗個幾年嗎?”
“爹!”
“我說女兒呀,好處不是天天都有,尤其這乘龍快婿也不是隨處可揀,虧咱們白家祖先保佑,你可要趕緊把握啊!”
“但是……”
“你不要再說了,爹教你,有機會你就這樣那樣……”白崇淵比手畫腳,說得口沫橫飛,活像是賣藥的郎中。
什么這樣那樣啊!白水嫣氣得瞪眼,她聽不懂啦!
“對對對!就像你爹說的,就這樣那樣……”白夫人也加入相公的行列,夫妻兩人一搭一唱,活脫脫像是在唱雙簧。
白水嫣百般無奈地看著父母哇啦哇啦直說個沒完,腦筋陷入短暫的空白?傁胫磥淼哪骋惶炖,裴燁會因此而開始討厭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