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菁雯遲到了。
華升每周三固定開早會,早會較一般正式會議輕松,鼓勵員工發(fā)言,提供對于改變公司現(xiàn)況的意見想法,對于增進人員的向心力相當重要,徐澐開對此特別重視。
所以這天,每個人都得提早三十分鐘來上班--當然也能提早下班,或者算進加班時數(shù)里,等往后公司營運變得穩(wěn)定再行補休。
華升公司規(guī)模并不大,先前并無總監(jiān)職位,但前任經(jīng)理聯(lián)合主任只手遮天,總經(jīng)理又無法事必躬親,許多早該制訂的方案決策一拖再延,專柜小姐不滿離職,人員不穩(wěn)定,業(yè)績當然起不來。
在這腹背受敵的時刻,對徐澐開來說,唯一談得上安慰的,就是曹菁雯確實是個人才。畢竟是管理階層出身,在幾改善店柜經(jīng)營的守則相關(guān)方面,她經(jīng)驗豐富,提出的方案更是鉅細靡遺,可實行性高。
只是她太強硬,不懂為什么好的見解沒人愿意施行配合,這令徐澐開在對她另眼相看之余,也產(chǎn)生了好好磨一磨她的念頭。這無關(guān)乎過往仇怨,只是單純想讓留下她的決定變得正確。
然而……
“她來了嗎?”
九點開會,八點半上班,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辦公室里一片低氣壓籠罩,所有人頭皮發(fā)麻地直盯著出入口,總機小姐適時撥打內(nèi)線給系統(tǒng)助理傳遞消息!霸趺崔k?她手機沒接,人也還沒來耶!”
系統(tǒng)助理也很緊張!翱偙O(jiān)剛已經(jīng)出來問過一次了……他臉色好難看,嚇死人了!
徐澐開作為上司,親和力十足,并無太多架子,但若發(fā)起脾氣來確實如他第一次自介所言,很恐怖,非常恐怖。他當然沒真用澳式英語罵人,只是動起氣來,那股凜冽的氣勢及犀利的質(zhì)問都教人招架不住。
在某方面來說,他們其實都很佩服曹菁雯居然承受得住總監(jiān)一而再、再而三的折騰。
總機小姐無奈!昂美,我再打打看!眲偞蚴謾C,轉(zhuǎn)入語音信箱,別是出了什么意外才好。雖然她不知道事故和總監(jiān)的怒氣,哪個比較艱難……
“經(jīng)理?!”
說人人到,總機小姐徹底松了口氣。
只見曹菁雯面容蒼白,壓根兒不及多打招呼便連忙沖進辦公室里,總機小姐把握時機發(fā)Mail給同事!暗葧䞍河泻脩蚩戳恕!
即便表面和樂,只要是公司有長眼的人都看得出來總監(jiān)和經(jīng)理水火不容,就算瞎了眼肯定也感受得到,何況總監(jiān)最討厭人員漠視規(guī)則,態(tài)度輕慢。曹菁雯自己也深知這點,內(nèi)心忐忑。
真不敢相信,她居然忘了今早有晨會!
事實上她記得,偏偏所有記憶在捷運站不意瞧見前男友以后徹底中斷。她提早出門,以為距離九點上班時間還很充足,便給自己買了杯熱咖啡,坐在街頭悠悠地喝……
因為在那當下,她并不想毫無準備地面對徐澐開。
那個曾經(jīng)天真地喜歡自己,如今卻徹底厭棄她的男人。
當年,他被她傷害了,她一直沒去細想事情的嚴重性,但如今體會到被心系之人否定的滋味,才知那痛有多傷。他那時候……是不是也一樣很不好受?
也難怪,他那么討厭她。
思及此,曹菁雯嘆笑一聲,混著一點不知名的澀意把咖啡喝完。她覺得自己沉定些了,重新把一切準備好,正要前往公司,這才后如后覺,赫然憶起--今天是星期三,上班時間是八點半,不是九點。她就是為此才提早出門的!
完了、完了、完了……她滿腦子的絕望,死命趕到公司時已經(jīng)快九點,足足遲到了二十多分鐘。
徐澐開聽聞聲響,走出辦公室,瞥過她驚魂未定的臉,目光冷凜,轉(zhuǎn)而向眾人說:“麻煩傳下去,五分鐘后開會。”
她又犯了錯……
“總--”曹菁雯開口,問題是現(xiàn)在無論說什么,聽起來都只像是借口。
她知道,他很生氣。
他故意不看她、故意不聽她,那沉黑的凝眸這回連個斜視都不愿意給她了。
她取了記事本,在所有人不敢多吭一聲的氣氛下,走進會議室。
晨會的氣氛很少如此壓抑,待所有人都坐定了,徐澐開銳目掃視全場,這才拿起麥克風道:“今天開會前我得先和大家說件事……曹經(jīng)理。”
他陡然一喚,一股教人尾椎發(fā)麻的戰(zhàn)栗自曹菁雯腳底涌上。
她迎上他沉冷注視,只覺被人抽干腦髓,一片空白。她僵硬地站起來,看著他難辨喜怒的臉,用了好大力氣才自發(fā)干的喉嚨里吐出一字!笆。”
“今天星期幾?”
“……星期三。”
“今天幾點上班?”
“……八點半!
“為什么遲到?”徐澐開抱臂挑眉,語調(diào)忽輕。
他口吻溫淡,只是個詢問,聽不出來指責,但他渾身散發(fā)的氣勢卻冷得教人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
徐澐開凌厲的目光像把刀,刮得曹菁雯全身都疼。為什么遲到?她該怎么回答?她喉嚨發(fā)緊,會議室內(nèi)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她身上,她努力想說些什么,理由借口都好,但就是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她半天不說話,氣氛僵持,徐澐開神態(tài)越見冷凜!澳氵t到,浪費大家十九分鐘,現(xiàn)在又花了兩分多鐘,這間會議室里總共有二十五個人,換算下來……誰有計算機?”
沒人敢答,曹菁雯只得硬著頭皮自己回答!八陌倨呤!
“好算術(shù),現(xiàn)在請再加八分鐘上去!
她又沉默了二十秒。
會議室里始終一片沉默,她的不言不語使徐澐開非常不悅。這什么意思?和他來強的就對了?以為這樣他就愿意放過她?太天真了。
徐澐開鐵了心不給她任何臺階下,就像一開始兩人重遇時那樣,這一個月來的合作共事全變成幻覺。她胸口一緊,本來那些自信滿滿的東西,現(xiàn)在快被打得失去原形、一個不剩。工作失利、情場失意、被過去不屑的人鄙視……
原來她手里的人生地圖只是一張廢紙,充滿陷阱、危機四伏,所有的驕傲自負到頭來變成一樁笑話,她不知道……自己還能相信什么?如何走下去?
曹菁雯深吸口氣,眼眶因難堪而發(fā)酸,到這種地步好像怎樣都無所謂了,只希望快點結(jié)束這一份折磨。想著想著便失去力氣,她終于回答。
“我忘了!蹦锹曇艟故怯行┮曀廊鐨w。
有人倒抽一口氣的聲音出現(xiàn)。
徐澐開抬眉!澳阃?”他聲音冷了下來!巴私裉煨瞧谌窟是忘了今天要開會?”
她的情況算哪一種?
“都忘了……”
她誠實的回答使在場所有人一驚再驚。老天,就算找個路上車禍、差點被綁架之類的理由都比這個強。
她本來就不是慣于找謊的性格,被逼到這節(jié)骨眼上,已經(jīng)有點自暴自棄了。或許看在她坦白的分上,徐澐開會愿意放她一馬?
“……那么,請你出去。”
曹菁雯一驚。
“既然是能忘記的會議,就表示沒有參與的價值。曹小姐,請你出去。”
稱呼從曹經(jīng)理變成曹小姐,其意思不言自明--至少現(xiàn)在,她在他面前失去了作為一個營運經(jīng)理的資格。
徐澐開沉定如石的黑眸瞅望她懨白的臉,周身氣勢如強烈寒流,曹菁雯咬嚙著唇,接著不吭一句地收好物件,轉(zhuǎn)身離開。
“會議結(jié)束前麻煩請待在辦公室里,好好想想為什么會遲到!
曹菁雯深呼吸,手握成拳,指甲刺入掌心,帶來刺痛,她分明發(fā)顫的背脊仍舊死命挺得筆直,好像不這么強撐著就會被擊垮了似的,那模樣教人看了不禁生出一點不忍來,唯獨徐澐開無動于衷。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曹菁雯開始收拾東西。
剛?cè)温毑痪,私人物品還不多,她把屬于自己的部分扔進小箱子里,莫名有種痛快感--也許,早就該這么做了。
她求什么呢?這間公司也沒多了不起,她一把拉開抽屜,看見里頭躺著的辭職信,一時怔忡,早就該送出去的東西,卻一直擱在這兒,想起那男人曾笑謔地說:“如果挨不住,歡迎你隨時把離職信放我桌上!
她早就想走,卻撐到現(xiàn)在,想起這一個月她沒被擊垮,再艱難也完成了他的要求;她看見他逐漸透露贊賞的眼神,即使累到不行,依舊有股難以抵擋的自傲涌現(xiàn),就像某種激素,給她力量。
曹菁雯的心情很復雜,這才明白自己為何在種種不利的情況下,堅持留下來--因為不想讓他看扁看輕,想讓他肯定,想讓他重新?lián)Q上過往那種欣羨著她的目光,她甚至懷想起高中那時,他黑潤的眸總溫溫軟軟瞅望自己的樣子……
也許這樣,她就能告訴自己,這一路走來,并非完全都是錯誤。
畢竟,他當年是喜歡她的,不是嗎?
曹菁雯停止了打包動作,表情迷亂,好像不知自己該進該退,一時無措,那盒子里裝載的事物有點沉,是她的驕傲、她的堅持、她的不甘--
她真的是瘋了!
曹菁雯牙一咬,再度將箱子里的東西傾倒出來。
門被打開,毫不意外來人是徐澐開。估計以她現(xiàn)在待罪之人的身份,公司內(nèi)也沒其他人敢多事沾惹。
徐澐開眼神里看不出訊息,反手將門掩上,看見她散亂一桌的物品,只道:“這是在發(fā)泄,還是迫不及待回去當你的‘曹小姐’?”
哪壺不開提哪壺!曹菁雯氣紅了眼,恨不得把這些玩意兒全往他臉上招呼,可她極力忍住,轉(zhuǎn)而攏了攏頭發(fā),不小心太用力扯斷了幾根!拔抑皇窃谡。”
徐澐開“哈”一聲,也不知是真笑還假笑!拔覄偢阋碛傻臅r候你可沒這么會找!
提及剛才的事,曹菁雯表情有瞬間的僵硬,但仍學他笑!拔也徽J為你想聽!
“喔?看不出來你的專長是讀心。我說過我不想聽沒?你記憶力要不差的話應該還想得起‘為什么遲到’是我問你的!
“我說了--”
“是啊,你說了,當著全會議室二十五人的面說你忘了對吧?”徐澐開越來越不掩飾,他怒意明顯,與其說是生氣倒不如說是太過失望,本來才對她有了些不同觀感,一下子又被翻覆得七零八落,徐澐開氣得笑了!澳阈邪∧悖苷\實很坦白,我是不是該在懲戒你之前頒給你一個好寶寶獎?”
這話里的諷刺意味太重,超越了曹菁雯能忍受的界線,她像只被惹到極致的貓兒,拱起背脊炸開了毛!靶鞚烽_!你不要太過分!”
今天的事是她不對,但凡事都有一個限度,徐澐開太不給機會,使她心灰。曹菁雯豁出去!笆牵咧械臅r候我做錯了事,你現(xiàn)在不喜歡我,想打擊報復都很正常,但你能不能下手痛快一點?干脆坦承你就是想整我,別擺出那副好上司的嘴臉--”這樣,她就不會有任何期待了。
就不會為了得到他一個肯定的眼神,拚死拚活,爭一口氣,但到頭來,那根本不是他關(guān)心的。
曹菁雯努力遏止眼眶里的酸澀,徐澐開本以為她要哭了,但她始終沒有。
他喉頭一時發(fā)緊,某些一直被他忽略的東西如今被搬上臺面,任他臉上裝得再平和,內(nèi)心依然強烈動搖!澳愠哆h了!
她笑了聲!笆菃?如果今天遲到的人不是我,你會當著全公司人的面質(zhì)問他?”
他沉默了。
曹菁雯不傻,即便徐澐開裝得好似不真那么在意從前的事,但藉由一些言語、動作以及眼神,她依舊感受得到,他對她殘忍得近乎無情,要求嚴苛,一點錯誤都不容納,他對別人分明就不是這樣的……
可她知道,自己并沒有索求溫柔的資格。
至少這一個月,徐澐開沒刻意刁難她,已是仁至義盡。她想靠自己的力量獲取認同,抬頭挺胸,好好走下去,然而好不容易蓄積了一點力量,現(xiàn)今卻被他毫不留情地戳破,她心底一片灰暗,覺得好累,笑容益發(fā)慘澹!拔艺f對了?”
“是。”徐澐開深呼吸,坦言透露,看見曹菁雯渾身一顫,不禁苦笑。
他不喜歡她。
曾經(jīng),是很喜歡的。
即便只是相處在同個班級里,沒太多交集,但能夠呼吸著同樣的空氣就覺得很幸福,她高潔美好的姿態(tài)如同一朵不可輕易攀折的玫瑰,遠遠看著便能自然產(chǎn)生喜愛之情。
只是徐澐開從未想過,原來當一個人被另一個人的驕傲所傷,竟會變得如此傷痕累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