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正午。剛進(jìn)學(xué)校附近的漢堡店,袁雪桐忽然接到何睿恒的電話,由于店內(nèi)很吵,她又走出來,站在店外人行道講電話。
「你起床了?」暑假不趕報告,他夜貓子的習(xí)慣還是改不了。
「晚上有沒有空?」她遲疑沒響應(yīng),他接著說:「我同學(xué)璩季穎晚上想邀你去看電影!
忽地,她心涼了半截。他最近真是怪異得很,老是在幫同學(xué)約她。原本接到他電話很開心,但聽了,袁雪桐又開始悶悶不樂。
「喔。那你會去嗎?」擰著細(xì)眉,她不帶希望地問。
「我晚上要去系館一趟,我們教授叫我?guī)退M模型!购敛贿t疑就回答。
知道他會這么說,因為這已不是第一次。袁雪桐輕咬下唇,想找個理由拒絕!肝摇箛肃橹,好久才正常。「我和莉莉有約,今晚要去看她的舞臺劇!
「咦!不是明天嗎?海報上的日期寫了明天。」何睿恒幫她在系館貼過海報,所以記得日期。
說謊技巧太差,立刻就被戳破,袁雪桐閉了閉眼,深吸口氣,卻依舊內(nèi)心煩躁。后來,終于說:「我要去看她排演,所以晚上沒空。還有,可以請你以后不要這樣嗎?我已經(jīng)有喜歡的人!
第一次,她對他講話這么沖,字句、聲調(diào)皆蘊含不容忽略的怒氣。
她坦白說有心儀對象,何睿恒還不知她說的是誰,想刺探清楚,追問:「所以,你現(xiàn)在和莉莉在一起?」
在一起是指什么?袁雪桐不明白,是指一起吃中餐,那答案確實是,她們中午和其它人約在這里聚餐。但他是這個意思嗎?
「咦?」袁雪桐一陣疑惑,內(nèi)心一片陰郁,細(xì)眉深蹙,站在人行道無助嘆氣。
「怎么了?」許久沒回應(yīng),卻換來一聲輕柔喟嘆,何睿恒納悶。
袁雪桐暗忖是她表達(dá)得不夠明顯,還是他自始至終都對她沒感覺?恐怕是后者。要不然他怎么會一下幫同學(xué)約她,一下提到莉莉?
「如果你要問我跟莉莉是不是一對,不是;如果你問的是我們是不是在一起吃飯,是!乖┩┖喍讨v完,匆促說:「沒事的話,我先掛了,我肚子很餓!
然后,袁雪桐默默生悶氣,將手機放回手提袋,推門走進(jìn)餐廳。
電話另一邊,突然被掛電話,何睿恒俊眉一挑,困惑放回話筒。
為此,袁雪桐心情低落,好幾晚輾轉(zhuǎn)難眠,猜測他是不是喜歡珍妮芙,才會這樣對她?
最近,她們兩個女生還是會去他家廚房做菜,三人一起吃晚餐,氣氛依舊融洽。但后來何睿恒頻頻幫璩季穎約她,她懷疑他的動機,是不是暗示什么?內(nèi)心既然存有芥蒂,擔(dān)心干擾他和珍妮芙獨處時間,連續(xù)好幾天,她不敢再去,只好改變習(xí)慣,外出和朋友用餐,有時去莉莉家,有時去餐館。
有天下午,袁雪桐打哈欠,坐在客廳地毯上黏室內(nèi)設(shè)計小模型,長久盯著小東西看,雙眼忍不住酸疼,她揉著眼,背靠向沙發(fā),休息片刻。
聽見敲門聲,她想站起來,發(fā)現(xiàn)久坐沒換姿勢兩只腳都麻掉了,掙扎了好一下,才勉強站起來跳著去開門。
發(fā)現(xiàn)是何睿恒,他單手撐住門框,問:「你最近還好嗎?」由于他們作息不同,平常很少在大樓里相遇,這幾天她晚餐都沒出現(xiàn),他不禁擔(dān)心她怎么了。
見袁雪桐垂眼揉著腳,不明所以,俊眸深思,關(guān)心追問:「你腳受傷了?」
「不是。麻掉了。」她揚眸睨著他笑!肝以陴|方茶藝館的模型!
下學(xué)期的作業(yè),她選了臺灣客家風(fēng)味的茶藝館當(dāng)主題,餐廳采用桐花雕飾,壁紙則采用客家花布,做了擂茶的模型,還有東方噴水池、竹籬色、金魚池塘等庭院造景。
何睿恒啞然失笑,還以為她出意外。「最近這么忙,怎么晚餐沒看你過來?」
袁雪桐垂落目光,抿緊雙唇,垂睫揉著腿,輕聲呢喃:「怕打擾你們!蛊蹋а鄢蚩此,清澈眸光隱約蘊含憂悒。
一時沒聽清楚她的意思,何睿恒俊眉一挑,疑惑。須臾,他深邃黑眸一縮,忽然懂了。接著,目光溫和梭巡著她,猜測她應(yīng)該是誤會了,但他該從何解釋?遂問:
「今天天氣好,要不要到外面走走,今晚不做飯了,我們?nèi)ネ饷娉!?br />
袁雪桐有些意外,緩緩漾開微笑。「好呀。」答應(yīng)得超快。
午后紐約夏季,風(fēng)和日麗,天際晴朗。
他們搭地鐵出游,坐到第五大道時報廣場附近,這里是紐約最熱鬧核心區(qū)。地鐵站轉(zhuǎn)角處,總是有街頭藝人在表演音樂,有人拉小提琴,有人拉手風(fēng)琴,還遇過整團(tuán)樂隊,或者一群人清唱合音R&B。
剛到紐約的第一年,何睿恒經(jīng)常進(jìn)到紐約核心地區(qū),參觀博物館、研究紐約建筑、聽音樂會、看舞臺劇、欣賞百老匯的表演,日子久了,對這些漸漸喪失新鮮感,他不再逗留這區(qū),生活變得比較單純,大多停留下東區(qū),偶爾上咖啡館、去二手書店,其余時間都在趕報告,當(dāng)夜貓子。
袁雪桐和他差不多。來紐約的第一年最興奮,最經(jīng)典的就是在時代廣場跨年。地鐵停擺,街道擠得水泄不通,全部都是人,連想上廁所都寸步難行。她是沒這樣過,但聽說急的人還得請人圍起來就地解決。
而且當(dāng)?shù)厝烁静粎⒓。很菜的觀光客才會這么瘋。
幾個電影場景,經(jīng)典的觀光勝地,她絲毫不愿錯過。到第二年,對紐約新鮮感褪去,她也是只待在下東區(qū),很少進(jìn)到這塊核心地。
兩人走出地鐵站。紐約的地鐵站不比臺北,骯臟陳舊,金屬電車散發(fā)冷光,也有歷史老舊的感覺。
「想去哪里?」何睿恒問她。
她搖頭!覆恢酪,好像都去過了。你有什么好的建議?」
在熱鬧商店前停步,何睿恒思考片刻,問:「圣帕特里克大教堂,去過嗎?」就在前面不遠(yuǎn)。
「進(jìn)去參觀過一次!顾f。很奇妙的地方,位處繁華世界的核心區(qū),卻自有一地莊嚴(yán)肅穆、靜謐安詳。
「你有看過卜洛克的小說嗎?」他問她。
「沒有!孤牰紱]聽過。
「偵探小說,專門講紐約的故事,很久以前出過一本叫《八百萬種死法》。紐約有八百萬人,每人都有一種特別的死法!挂娝活^霧水,他問:「沒看過?」
袁雪桐搖頭,好奇問:「然后呢?」
「男主角有個朋友叫屠夫,有次兩人暗夜殺掉壞人,清晨在市區(qū)里閑晃,最后去圣帕特里克教堂望彌撒。我在大學(xué)圖書館偶然看了這本書,就想有天來紐約也一定要去看看!
沉靜片刻,他問她:「你呢,為什么來紐約?」她的高中友人、妹妹都在西岸念書。
「因為我爸是紐約大學(xué)畢業(yè)的,我想當(dāng)他的校友。」唇角淺笑,柔柔瞅著他。
說起來,何睿恒有些特質(zhì)很像她父親,例如個性堅毅自制,刻苦清高,驕傲卻待人溫和。
「我還以為你是看金剛趴在帝國大廈上,才想來紐約!顾_起玩笑,嘲弄著。
「哪是看金剛,至少因為金玉盟這部片!挂娝活^霧水,她清朗笑出聲!改阋灿胁欢?很意外喔,這很經(jīng)典耶,里面有句話說:『帝國大廈是紐約最靠近天堂的地方。』」
「是嗎,我下次會記得找來看。」
「第凡內(nèi)的早餐呢?你看過嗎?」她問。
「沒有。我看過電子情書、哈利遇上莎莉,還有西雅圖夜未眠那系列的電影!购晤:慵(xì)數(shù)。
「這些片子不夠老,第凡內(nèi)和金玉盟才是紐約經(jīng)典好片!乖┩┑靡獾卣f。
后來,他們散步走進(jìn)圣帕特里克大教堂;這棟教堂歷史悠久,是哥德式建筑,前方有兩棟聳立的尖端高塔。教堂內(nèi)部非常寬敞,光線從四周墻壁彩繪玻璃散出柔煦光芒,耀眼奪目。
何睿恒放了一些捐款,點一根鱲燭,放在燭光區(qū),那里彷佛一片燭海,仔細(xì)看燭臺里蠟油浮著光影靜靜流蕩。
「每次來我都會點蠟燭幫我媽祈福。」他是單親家庭,母親長年操勞過度,近年身體精神都很虛弱!改隳?有沒有想祈福的對象?」
歪頭想了想,袁雪桐神秘微笑。學(xué)他丟錢進(jìn)箱子里,點一根蠟燭,放在燭火區(qū),面容沉靜,專注凝瞅搖曳微弱的燭光,閉上睫眼,內(nèi)心默想。
「替誰禱告?」剛睜眼剎那,頭頂傳來他低嗓詢問。
「秘密,不能說!
「這么神秘?」他輕嘆,疑惑好奇都有,但她就是光笑不說。
他們決定搭地鐵去中央公園。夏季落日時分,公園經(jīng)常舉辦露天音樂會。
今天,是個他們沒聽過的爵士樂團(tuán)表演。坐在木制長椅上,他們買了冰淇淋,她吃香草的,他吃巧克力的,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你去過永恒的草莓園嗎?」偶爾聽見她公寓飄出披頭四的音樂,那主唱生前住在這附近的達(dá)科塔大樓,四十歲的時候遇刺。草莓園就是紀(jì)念他的。
「當(dāng)然。第一年就來了,而且還是挑他遇害的那天紀(jì)念日,大家會拿蠟燭唱他的歌!乖┩┐浇菧\笑,凝望他!府(dāng)時好感動,現(xiàn)在想想自己有點傻。」
何睿恒俊顏展笑,摸著她的頭!改阕钕矚g哪一首?有一首跟你的名字一模一樣,米雪兒。你該不會是因為這樣,才叫這個名字?」
「才不是。我名字里本來就有雪!顾纹枺骸改悴?猜到就請你吃晚餐。」
「Imagine。這首很多人喜歡!箤iT倡導(dǎo)和平和愛。
袁雪桐搖頭,巧笑倩兮!冈俨,給你三次機會!
「Letitbe。」何睿恒搞笑唱起這首歌,淚一滴、淚兩滴、淚三滴……
袁雪桐抿唇輕笑,猛搖頭!赶壬疱e了,你還剩最后一次機會啰。」
「到底是什么?我想想看……」摸起下顎,故作沉吟思考,瞄她一臉神秘兮兮!窧abyyoucandrivemycar!瓜乱痪,Yes,Iambigstar。
「才不是。你瞎猜。」她笑倒,他唱的這首是他們剛出道沒多久,搞笑把妹的歌。她發(fā)現(xiàn)何睿恒歌聲不算輕亮,低嗓微啞,完全走搞笑風(fēng),讓她頻頻笑出聲。
「那是什么?」把甜膩沒吃完的冰淇淋丟進(jìn)旁邊垃圾桶,何睿恒用她給的濕紙巾擦手,面容好奇。
「嫉妒的家伙,Jealousyguy!顾α诵Α!甘桥^四解散后,約翰倫農(nóng)自己出的專輯。歌詞講一個男的因為太嫉妒,把他的女人弄哭,向她道歉的故事。」
「喔。」他一臉困惑!肝覜]聽過這首。」
「下次借你聽。網(wǎng)絡(luò)上應(yīng)該有,youtube絕對有。」
「好吧,我輸了,請你吃飯!顾惺忠鹕,手指往另一方向。
袁雪桐以濕紙巾擦了擦手,丟掉吃不完的甜筒,跟在他身后。一路上綠油油的草坪上,還躺了許多悠哉野餐的人們,陽光西斜,她和他并肩的身影被光拉得長長的。
袁雪桐挑中的餐廳位在上西區(qū),新裝潢開幕不久,在雜志上有宣傳,她看過餐廳的圖片,北歐極簡風(fēng),好奇想親眼見識內(nèi)部裝潢。不過,在餐廳外瀏覽菜單,發(fā)現(xiàn)這里價錢貴得令人咋舌。
「我們挑別家,這間太貴了!乖┩├直垡x開,他卻站立沒動。
「別擔(dān)心,教授經(jīng)費撥下來,今天我剛好領(lǐng)錢!购晤:惴炊浦谋,將她推進(jìn)餐廳。
可是,他賺的都是辛苦錢,不應(yīng)該一餐花那么多。她尤其不喜歡他熬夜幫同學(xué)代筆寫那些報告,辛苦又傷身體。袁雪桐忽站立不動,回眸說:「要不然我請你,改天你再請我!
「怎么可以,已經(jīng)說好了,別小看我!购晤:爿p拽她手肘,以英語告訴服務(wù)生他們有兩位,讓服務(wù)生為他們帶位。原本還擔(dān)心沒位子,剛好有人取消訂位,現(xiàn)在才六點半,用餐時間算早。
坐下前,袁雪桐糾正:「我不是小看你,我只是不喜歡你熬夜趕那么多報告!
「就算不趕報告,我還是夜貓子,生活習(xí)慣很難改。而且我本來就喜歡研究,對人文科目特別好奇,特別喜歡看那些奇奇怪怪的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