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安揚所設計的新程式正式啟用,而且還為投資徐安揚的公司帶來令人振奮的前景,因此公司為他安排了一場慶功宴。
這可以說是徐安揚最愛的場合,至少認識他的人都會這么認為。
照以往慣例,徐安揚的慶功宴就安排在他的另一處住所,位于他們目前所居住的臨海小鎮(zhèn)往山上的方向,通過一座被當?shù)厝朔Q為向陽山莊的巴洛克式小山城,再往山上而去,十座獨門獨院的豪華住宅其中的一座。
伍白梅后來才知道徐安揚至少有十幾個住所,而他會不定期地決定在哪處的房子住上一陣子——這讓她頭大的想呻吟,因為這代表亂葬崗般的豬窩還有十幾處。
慶幸的是,這座豪宅因為一直被徐安揚拿來當派對或宴會的場所,以他的好面子,常駐了至少八名傭人在維護,維持的相當整潔完善。
曾經(jīng)在飯店實習過,也在數(shù)場國宴中擔任過服務人員或指揮管理人員,伍白梅對整場慶功宴的調(diào)度安排連公司方面派來的人都極力贊賞,她的表現(xiàn)即使是一個稱職的女主人也不過如此。
而徐安揚穿梭在眾女人之間,得到幾乎所有女賓的青睞,如果他不是這家公司當前的大紅人和搖錢樹,老早被所有男賓拖到廁所去圍毆痛扁了。
伍白梅巡視會場的眼瞥見被一群花蝴蝶圍繞的徐安揚,右眉一挑,不屑之情溢于言表。
瞧瞧他談笑風生、風流倜儻的模樣,誰曉得這樣一個有著惡魔般邪氣的美男子,生活邋遢又糟糕,聽到打雷還會退化成三歲小鬼!
好吧,怕打雷不是他的錯,但把住處弄得像豬窩,對一個將近三十歲的大男人來說實在太令人不敢茍同了。
圍在他身邊的眾女賓一個個笑得花枝亂顫,像是他說了多么風趣幽默的話般,伍白梅懶得再看那個像是有多重人格一樣的家伙演戲,轉(zhuǎn)身繼續(xù)忙碌于宴會招待。
差不多就在她忙到快忘了徐安揚是這場慶功宴的主角時,這才發(fā)現(xiàn)那個本來整場招蜂引蝶的徐安揚,不知消失到哪里去了。
宴會仍然持續(xù)著,來賓不是聚在一起聊天喝香檳,就是隨著音樂跳著慢舞,要不就是在小會議室里繼續(xù)談論跟無趣的數(shù)字有關(guān)的話題,好像沒人發(fā)現(xiàn)主角平空消失了。
伍白梅交代了幾個服務人員一些事項,決定去把徐安揚找出來。
不管如何,他是這場慶功宴的主人,哪有主角缺席的道理?又或者是他太興奮,不知醉倒在哪個角落,她身為他的管家好歹應該知道他的下落。
不知是湊巧,亦或是相處這三個月來她已經(jīng)漸漸摸透徐安揚的習性,她很快就在大宅的頂樓找到正在玩遙控飛機的徐安揚。
原本專心玩遙控飛機的徐安揚看見她的到來,糾結(jié)沉郁的眉眼舒展開來,不想明顯地表現(xiàn)出來的愉悅心情,卻還是讓神采奕奕的眼泄了底。
“管家小姐,我還以為不到宴會結(jié)束不會看到你!边@句話里的委屈和撒嬌,只有開口的人自己知道。
伍白梅一工作起來就鐵面無私、六親不認。
平日,若他“番”起來,她會舉白旗投降,答應陪他——可惜伍白梅認為那不叫作“陪”,而是照顧一個心智退化成三歲的大男人。
不過一遇上工作,他的管家小姐簡直像練了刀槍不入的金鐘罩或鐵布衫,任他“番”功再怎么天下無敵,也軟化不了她的鐵石心腸。
可不是嗎?瞧他在會場上多賣力地講笑話啊,可惜全場女士都笑倒了,只有他的管家小姐面無表情,冷眼一瞥,轉(zhuǎn)身繼續(xù)工作,害得他心碎的想躲到角落去畫圈圈。
耍寶半天,伊人完全不買帳,他只好落寞地一個人躲起來玩遙控飛機。
“你是今晚慶功宴的主人,”伍白梅雙手抱胸,“怎么丟下客人自己躲到這里來了?”
徐安揚像個貪玩的孩子,手上繼續(xù)操作搖桿,眼睛盯著飛翔的模型飛機,壓根不理會她說了些什么,接著在他的驚叫聲中,遙控飛機像失控般摔在地上。
“又失敗了!”他惋惜地走過去,蹲在地上檢視。
伍白梅也不氣,維持同樣的姿勢站在窗邊。
她漸漸知道要怎么讓他聽話。
用正常的方式和他對話,他通常會裝瘋賣傻,想和他講正事就得費些腦筋。
他需要人注意,如果沒人注意,就會像三歲小孩一樣大吵大鬧,這時再跟他談條件會比較有利,這是她三個月來的心得。
雖然早先拜他的“番”功所賜,割地賠款的幾乎都是她,不過近來隨著他越來越多的把柄在她手上,徐安揚一遇上她就只有乖乖舉白旗的份。
察覺唯一的觀眾沉默著,徐安揚果然有些泄氣。
為了表示自己不是在玩,他拿著遙控飛機,解釋道:“我要做的是跟磁浮列車一樣原理的東西,這樣它就有足夠的平穩(wěn)可以承載一些小東西……”
“我話帶到了,記得,至少在慶功宴結(jié)束時要出來露露臉。”說完,伍白梅轉(zhuǎn)身就要離開,對他在玩什么把戲絲毫不表現(xiàn)出任何興趣。
她竟然一點也不賞臉,完全不理會他在做什么!徐安揚感覺自己落寞孤寂的心靈受到二次傷害。
“我偏不下去!彼麣獾,像個耍脾氣的小鬼,將手上的遙控飛機摔在地上。
伍白梅停下腳步,早料到他會來這招。
“是嗎?那我把慶功宴提前結(jié)束好了,你可以一直待在這里,沒關(guān)系!彼褪且撕逅笊贍旈_心,讓他覺得沒有他不行,可她就偏不。
要是徐安揚可以回應她:好!這樣正合他意!伍白梅可能就不會像她自己以為的對他那么有把握了。
可是徐安揚的確不會這樣說,因為這跟他想要的結(jié)果完全相反。
就好像小鬼頭故意躲起來哭鬧,但他其實并不是真的想讓所有人都找不到,而是希望有人找到他之后,告訴他:大家都是愛他的……
有時候伍白梅想到這一點,就覺得自己好像在欺負徐安揚一樣。
他只是怕孤單、需要人關(guān)注罷了。
可是她不明白,在宴會里他明明是最受注目的人了,為什么還躲起來耍脾氣?
“你去!”大少爺發(fā)飆了,不過看起來不像老虎,反倒比較像病貓。“反正根本沒有人在意這程式是誰寫的,他們要的只是一棵搖錢樹,我是誰對他們來說根本不重要!彼淠,背過身,垂頭喪氣地坐在玻璃屋外的平臺上,像連周遭都變成了只有黑灰白的世界。
她倒沒想到原來他有這么敏感脆弱,挑眉抱胸地站在原地。
“難不成那個程式不是你寫出來的?”她一向以最現(xiàn)實的層面去探討問題。
“當然是我寫的!可是又沒人在乎,就算今天這個程式只是個愚蠢的游戲,他們在乎的只是錢,這個慶功宴是錢的慶功宴,不是我的!
原來這家伙這么多愁善感?伍白梅不禁覺得好笑,但又忍不住有些心疼,只好收斂起笑意,“至少你發(fā)明了它,其他人做不到,只有你能做到,不是嗎?”
她沒察覺自己對徐安揚的心軟變得越來越理所當然,她不再去計較他和她有過什么過節(jié),又或者他其實是外人口中那個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
她變得容易心疼他,容易寵他、哄他,只有偶爾回想起自己對他的縱容,她會告訴自己,因為她有責任照顧徐安揚,心軟不代表什么。
徐安揚這才微微轉(zhuǎn)過頭,憂郁的側(cè)臉讓人看得心疼。
“也許很多年后,或再過幾天、再過幾小時,有個人就發(fā)明比它更了不起的東西,那我又算什么?”
“可是人們記得第一個登陸月球的太空人叫什么名字,卻不記得第二個登陸月球的叫什么名字,對吧?”
“第一個登陸月球的是玉兔,沒人給它起名宇,第二個是吳剛,我就記得他的名字!
哇咧……
伍白梅有種敗給他的感覺,只好走向他。
“至少我就覺得你很了不起,而且能替你籌辦這場慶功宴,我覺得非常榮幸。”老實說,她根本不清楚他發(fā)明了什么東西,但重點是,一個能在專業(yè)領域獲得肯定的人,都是值得敬佩的。
徐安揚瞅著她,許久才轉(zhuǎn)過頭,繼續(xù)搞自閉。“你在安慰我!彼曇魫瀽灥卣f。
他說得沒錯,她連他發(fā)明了什么都不知道就說這樣的話。伍白梅有種被點破謊言的心虛,卻又忍不住傷腦筋。
不管是任性還是自閉,這大少爺都難伺候得讓人頭疼。
“就像我跟你說只要買便當給我吃就好,我夸獎你說你做得很好,可是你真的會覺得自己做得很好嗎?”他又說。
拿這來比喻的話,她好像有點懂了。
伍白梅這回想了想,才道:“可是我自己定下了另一個標準,并且達到它了,所以絕不會因此否定自己的價值。”她把一座垃圾場整理得窗明幾凈、井然有序耶!
沒有把整理前的混亂拿相機拍下來留念,是她最覺得可惜的,她驕傲地覺得自己簡直可以去參選掃除達人的比賽。
“這樣!”徐安揚像被點醒了什么,“所以我應該在程式上偷偷設個陷阱,比如說第一萬個使用者可以玩到隱藏版游戲、無授權(quán)使用者會電腦當機、公司私下隨意變更數(shù)據(jù),資料庫會呈現(xiàn)門戶大開的狀態(tài)……”這么講的同時,他的眼神整個亮了起來。
伍白梅覺得有些頭疼了。
“你這樣會害公司賠錢吧!边@算哪門子的目標?瞧他還高興成那樣。
“這有什么關(guān)系?錢再賺就有了。”他不懂人們?yōu)槭裁匆獮槟欠N隨時會消失、也隨時在增長的東西那么狂熱。
賠錢有什么關(guān)系?雖然錢不是萬能的,可是沒有錢就萬萬不能。∥榘酌凡唤,他的家世、他的能力,養(yǎng)成了他的不知人間疾苦。
“你真的覺得我很了不起嗎?”雖然知道她在安慰他,徐安揚仍舊忍不住問,一臉既期待又害怕受傷害的模樣。
“當然!彪娔X不是她能理解的東西,她只知道人要對自己盡責、對自己完成了某種使命而驕傲,而這些都很了不起!
徐安揚又從椅子下搬出那臺“瓢蟲大轉(zhuǎn)輪”,伍白梅當場有些傻眼。
她不知道他隨時隨地帶著那東西做什么,而且那東西的存在本身就相當無厘頭。
“我很了不起嗎?”他說著,轉(zhuǎn)了一下扇葉。
伍白梅微挑眉,其實她曾經(jīng)懷疑那四片葉子,永遠只有紅的那片會朝上。
不過這回證實她的猜測是錯的。
徐安揚悲凄落寞地垂下肩膀,看起來像要顫抖哭泣了。
“你看,我什么都不是……”
她嘴角一陣抽搐,覺得鬢邊隱隱生痛。
哪有人用這種方式來論定自己價值的?真可信的話,全世界豈不是一堆人要去撞墻自殺?
可是她知道,以正常人的邏輯是無法和徐安揚溝通的,她必須把自己和他同化。
嘆口氣,伍白梅搶過那座“瓢蟲大轉(zhuǎn)輪”。
三比一,白色朝上的機率本來就比較大吧?她想。
“剛剛的答案準不準?”她隨手撥動扇葉,有些擔心萬一是紅的那片葉子向上,徐安揚豈不是更要鉆牛角尖了?
在緊張的祈禱中,白色扇葉緩緩指向小瓢蟲,伍白梅松了一口氣,露出得意的笑。
“你看,它說剛剛的答案是錯的,你很了不起。”
徐安揚微怔地來回看著她和轉(zhuǎn)輪。
“干嘛?”她臉頰突然熱了起來,感覺自己做了件蠢事。
明明眼前這家伙做過比她更蠢十倍的事,可是這種感覺就像她一個身心成熟的大人卻去模仿小孩子的行為。
徐安揚突然笑了起來,抖動著肩膀,好像看見多好笑的情景般。
伍白梅有些光火了,雙手擦腰,雙目圓瞪,“徐安揚!”
這算什么?他自己還不是蠢事做盡?她只不過重復他的動作罷了,他有啥資格笑她?
“不是!哈哈哈哈……”徐安揚想解釋什么,卻笑個不停,“我第一次遇到有人會這樣……”他笑得人仰馬翻。
伍白梅真想用力捶他,不過她決定不要浪費自己的力氣,重重的放下手中的轉(zhuǎn)輪,轉(zhuǎn)身離開。
“等一下!”徐安揚卻抓住她,緊緊地握住她的手,牢牢地與她掌心貼著掌心。
“放開!彼淅涞氐溃p頰還是有些泛紅。
“對不起,我不是在笑你,而是……”他急忙想解釋,卻又在緊要關(guān)頭變得拙于言辭,“而是……我不會講!彼_地皺起眉。
很多時候,他真的就像個孩子。
伍白梅又心軟了。
“我不是在笑你就對了。”
反正這也不重要,他別再鉆牛角尖就行!澳悄慊夭换貞c功宴?”
差點都忘了她來找他的目的。
徐安揚聞言板起臉,佯裝冷酷高傲地看了她好一會兒,像在說:那要看本少爺有沒有那個心情!可是又舍不得放開手中握著的柔荑,他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點點頭。
“回去就回去!彼酒鹕,“不過你要陪我。”
伍白梅仍是挑眉,又露出那冷冷的,有些嘲諷與責備的表情,對他的撒嬌與依賴不以為然。
她只覺他無聊、愛要無賴。
徐安揚突然笑道:“我很好奇,為什么你常常有這樣的表情?”在一個二十五六歲的女孩子臉上,感覺太不搭襯。
他總以為女孩子遇到這種問題都是嬌嗔或佯裝無事的居多,當然他無意玩弄她,只是很直接地,很任性地感覺自己真的需要她陪伴。
“當跟我對話的人讓我覺得很無言的時候。”言下之意就是她的老板讓她感到無言以對。
“不是,我是說,一個人對事情的反應通常與她的成長環(huán)境有關(guān)!彼絹碓接X得,他這位管家小姐很奇特,總是讓他忍不住好奇玩味。
“哦?”伍白梅眉峰揚得更高了,似笑非笑,“那我更想知道是什么環(huán)境讓你變成這樣!
“我怎么了?”徐安揚一臉無辜,不過話題扯到他,他就習慣性地回避,因此很快地又換了張臉,轉(zhuǎn)移話題,“你還沒答應我,要陪我!
他那樣的表情伍白梅再熟悉不過,那是他準備發(fā)功“番”人的前兆。
“我陪你做什么?我還要處理宴會上的大小事。”才沒空陪這任性的家伙胡鬧。
“你不要管不就好了,丟給別人管。我不管,你要陪我,不然我不下去。”徐安揚只差沒用腳跺地板耍脾氣了。
“你當男人真是太可惜了,女人都沒你這么愛鬧。”
“你這是偏見,何以見得女人比較愛胡鬧?”
伍白梅翻了翻白眼,“沒錯,你就是個最好的例證……不跟你扯這個,你不下去就算了,我下去!彼D(zhuǎn)身要走,才發(fā)現(xiàn)他仍握著她的手不放。
她都忘了,從剛剛他的手就緊握著她的,但此刻她心里可沒一點浪漫的想法。
“徐安揚!”她一臉警告地瞪著他。
“你走吧,不要管我……”他像小媳婦般縮在角落。
“那你放手啊!”還抓得死緊是啥意思?伍白梅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明明是你抓著我!毙齑笊贍斔啦徽J帳,黑的硬說成白的。
“我沒有!
“我知道你是擔心我,所以舍不得放開,沒關(guān)系啦,你下去,我一個人也可以的!彼洲D(zhuǎn)過頭,聲音落寞地道。
伍白梅覺得自己臉頰在抽動了,不知是因為想抓狂、想笑,或是其他。
再耗下去兩個人都別離開了,可是她和他至少得有個人下樓去。
看來這回又是徐安揚的“番”功獲勝,她嘆了口氣,“行了,我陪你,可以了吧!”她還能怎么辦啊?
“真的嗎?”徐安揚轉(zhuǎn)頭,頰邊梨渦又像雨過天青的小太陽。
“真的。”這回伍白梅連氣也氣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