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人呀!”
尖銳凄厲的嗓音擦過她耳邊,有個小東西突然竄至她身后,拉住她的衣袖,大力亂搖。
“小哥兒救我救我!”
溫喜綾被扯得差點重心不穩(wěn)。
四名男子奔上前來,一把揪起個頭嬌小的姑娘。溫喜綾抬頭,發(fā)現(xiàn)四周經過的行人不少,非但沒一個伸出援手,還紛紛走避。
這下她再也忍不住,迎面跳了上去。
“放人!”她吼道。
幾名大漢輕蔑的瞧她一眼,其中一個搶先開口:“找死呀你,咱們兄弟的事兒也敢管!
從叢杰棄她而去后的那把無名火此刻燒到最高點,溫喜綾出拳既快又狠,在初入夜色的街頭,這場架打到讓前來圍觀的群眾張口結舌,個個傻眼!
期間只有那名嬌小女子不斷拍手叫好。
“小哥兒,多謝你救了我!”
溫喜綾漠視那崇拜的口吻,嘴角勉強牽動,舉步往前走去。
“死大蟲,你有錢是吧。”她喃喃自語!耙覓钯F的客棧?哼,偏不順你意,我就揀個破破爛爛的小客棧,再把你的臭錢花光,一毛都不留給你!
“奴家名喜相逢,小哥哥尊姓大名?”那女子繞到她面前自我介紹,眼神發(fā)亮,一副想吞掉“他”的樣子。
“知道了!彼龕灪,繼續(xù)往前走。
“小哥兒!等等我啊!奴家喜相逢,小哥兒請留步!”
溫喜綾頓下腳步,皺眉橫了她一眼。
“怪名字!彼u。
“怎么會呢,一點兒都不怪!毕蚕喾瓴⒉唤橐,仍是眼眉彎彎嘴兒翹翹的沖著“他”笑。
“好多大爺喜歡奴家的名字呢。”
原來是個妓女。溫喜綾沒心情聽她廢話,四處張望,只想找一間破落旅店。
“小哥兒救了奴家一命,讓奴家請您喝杯酒噯!
“不用!睖叵簿c瞪她一眼,扭頭要走。
這般冷漠,并沒有嚇走喜相逢,反而更讓她亦步亦趨的跟上,甚至還出手拉住“他”。
“小哥兒俠義心腸,出手相救,就賞奴家一個薄面吧!人生苦短,相逢就是有緣,說的可不就是奴家的名字嗎?咱們開開心心吃吃喝喝,把煩惱事全丟到腦袋后面去!毕蚕喾甓阎,又撒嬌又推拉地把她拉進這條大街上最豪華的一間酒樓。
溫喜綾本來還抗拒著,但酒樓里傳來的陣陣飯菜香讓她改變了主意。
這女人雖然啰嗦,但起碼有句話說得對極了!
她干嘛不開心呢?她干嘛傷神呢?
更重要的是,干嘛嘔到餓肚子呢?
那條死大蟲跟誰去哪兒都隨便,她與他非親非故,干她什么事呢?
酒樓生意出奇的好,每張桌子都坐滿了人;溫喜綾任她拉著,帶到光線昏暗的飯廳一角。
“這位小哥兒,敢問尊姓大名!
“溫。”
“可是溫存的溫?”喜相逢風情萬種地眨眨眼,語帶曖昧。
“瘟神的瘟!”溫喜綾低吼!吧俑抑v那些有的沒有的!”
喜相逢訕訕一笑!翱磥砟阈那檎娴牟惶谩!
“不生氣,小哥兒不生氣噯。”喜相逢執(zhí)袖舉筷,連續(xù)夾了幾樣招牌菜往“他”碗里放。
“這頓算奴家的,能跟小哥兒相遇,就交個知心朋友吧!
碗里的大塊豬肉燒得肥軟適中,火候正好,溫喜綾繃緊的臉終于松開。
溫喜綾不氣了。此時此刻,有人陪著說話分散注意力也是好的,就算……她看著喜相逢說個不停的嘴,是個她向來就很討厭的妓女。
“我就在迎香居,有空,你可以來找我,給你打個折扣!
吃飽了,也喝足了,連那個說個不停、吵死人的喜相逢都回去了。
溫喜綾趴在窗邊,盯著天上幾顆零零落落的星星數(shù),數(shù)了一晚上,還是不多不少那幾顆。
更氣的是,都數(shù)了一晚上了,死大蟲竟還沒回來!
會不會找不到地方呢?她明明跟喜相逢確認了這間酒樓是本地最貴的。溫喜綾悶悶不樂的猜想。
想著想著,夜涼了,她包著外衣,仍拋不掉委屈的感覺。
不知不打起盹來,直到隔壁房里傳來細微聲響,她才驚醒。
走廊上,叢杰滿臉通紅,動也不動的站在房門前。
大概是喝得太茫,叢杰沒注意到腳下的門檻,進房前整個人朝前一摔,溫喜綾跳上前拉回他,把他扶到房里。
醞釀了一晚上要爆出口的憤怒突然沒了,溫喜綾揉揉眼,不敢相信她所看到的。跟這條大蟲相處也有不少時日了,別說喝醉,她連他喝酒的模樣都沒瞧過,今晚他卻喝得酩酊大醉。
“你真難找!彼緡,不避嫌的伏在她肩上。
“不是要我住最好的酒樓嗎?”她的聲音大了起來。
他在她耳邊輕噓了一聲,許久,輕喃了一個名字。
“若詩。”
溫喜綾對上他的目光,酒意淹沒了叢杰一向的冷靜清明,此刻看來,只有滿滿的絕望與哀傷。
他把她錯認成那個美人。溫喜綾這么想。叢杰捧起她的臉。
“你人如其名,就像詩一樣美,也一樣難懂。你從不給我機會,就選擇了別人……”
叢杰的酒話像把辛辣的蔥姜,突然迷蒙了她的眼。
她覺得酸楚,覺得傷心,為他從沒有過的脆弱;淚水不禁滑下,就像下午時那樣,當他棄她而去,那樣的委屈而受挫。
“噓,別哭。我早就不恨你了,我只是感嘆!彼粏〉恼f著,唇落下,輕柔的貼上她的。
溫喜綾霎時全身血液奔騰,叢杰移開身體,仰躺在床上睡死了。
溫喜綾呆坐在床上,伸出手,有那么一刻想揪起他來對他大吼大叫,也許那樣就可以讓自己好過些。
但,她知道那樣做根本于事無補;他醉得跟個死人一樣,讓他一身酒氣去見閻王,不但失禮,也實在太、太、太便宜他了。
溫喜綾抹掉眼淚,在房里心煩的踱了一夜。情感的無解,像是外頭那從暗道明的天色,甚至像是過晌午后那越發(fā)明亮的太陽,熱燙燙的教人惱。
“姑娘喲!姑娘!你別亂闖呀!”
房門突然被撞開,店小二踉蹌的跌進來。
“客信,這位姑娘說跟你很熟,硬是要來找你,小的、小的……”店小二結結巴巴,滿臉慌恐,一個勁兒的哈腰鞠躬。
門邊順勢鉆出喜相逢愛嬌的笑臉。
“早跟你說,我跟這位小哥很熟,你還不信!”
“沒事兒,你走吧!睖叵簿c朝店伙計揮手。
沒外人在,喜相逢熱情的撲上來抱他。
“溫家哥哥!”她喊。
溫喜綾忙不迭的掙開,目光仍不時朝床上的叢杰看去。
“哦,還有位爺兒!毕蚕喾旰敛谎陲椀母八钡哪抗廪D。
“我跟你不熟吧!睂λ筋^探腦的舉動,溫喜綾不甚喜歡。
“呵!毕蚕喾耆允悄茄龐茓频男Α!斑@世上誰一開始跟誰是熟的!咱們昨天還喝過酒哩,哪會不熟?”
“別這么笑哎!睖叵簿c皺眉!霸谖颐媲埃俨徽!
喜相逢停了笑,細細打量叢杰好一會兒。
“一個鄉(xiāng)巴佬!彼u道。
溫喜綾彈起身子,一夜沒睡的火氣突然直竄腦門,捉狂似的吼起來;“你有問題嗎?我又沒找你,是你自己硬要來,沒踹你出房已經很客氣了,還批評我朋友!你是跟他好到啥種程度,他鄉(xiāng)不鄉(xiāng)巴不巴干你屁事?”
喜相逢被她的怒火給嚇得撞上門板。今日天青氣朗,外頭的光線把室內映得明亮異常。喜相逢呆看著“他”,久久,終于露出深受打擊的表情。
“天哪……”
“你能不能先離開?我夠煩了,你在這兒吵,我更煩!”
“你是女的……”喜相逢低喃。
“我男的女的又干你啥事!”溫喜綾再被激怒。什么節(jié)骨眼兒,這個女人凈說些有的沒的!
“當然干我的事兒!”喜相逢回復正常,惱怒的啐道:“要知道你跟我一樣是沒帶把子的,我大白天的有覺不好好睡,上你這兒找罵捱!”
“不懂!”溫喜綾一揮手!澳氵@娘兒們,莫名其妙、啰啰嗦嗦地講一串,我全聽不懂!”
“你喜歡他是不是?”喜相逢也干脆,直接點明實情。
“你那張嘴想挨刀子是不是?”
喜相逢被她的回話給驚得張口結舌。想她混跡風塵已不算短,可從沒見過這么男人氣的姑娘,莫怪昨晚她在酒樓里沒認出來。以這般草莽味十足的口氣,恐怕沒幾個人會相信她是女的。
不過,那暴跳如雷的模樣倒是與被點破心事的憤怒十分吻合。
喜相逢心里有數(shù),但礙于對方正在氣頭上,只得識相地閉嘴,省得火上加油。
“老天,你嗓門真大!眳步軗u頭晃腦的起身,難受的表情不知是因為酒醉,還是溫喜綾那近乎雷鳴的音量。
“我……”溫喜綾腦子頓時一片空白。喜相逢,沒來亂之前,她原想在他醒轉后,先狠狠揍他一頓出氣的。
事實上,她根本是口是心非。
喜相逢的眼神在兩人身上飄來飄去。
“喜綾兒,這位姑娘……你的朋友嘛?”叢杰對喜相逢客氣的點點頭,用眼神詢問。
“不!
“是!”喜相逢跳了起來,咯咯笑的拉住喜綾。
“溫家小哥昨天路見不平,救我一命呢!看這位爺兒還不太舒服,不如請再多多休息,我同小哥哥借一步說話!
說完,兩人推推拉拉的出去了。
“你到底要做什么?”才出酒樓,溫喜綾憤怒的問道。
“咱們有緣啊!到我哪兒去!
“誰跟你有緣?我哪兒都不去!”
喜相逢食指戳她肩膀一下!吧倒喜帕粼诶镱^,對著木頭生悶氣。”
“什么木頭?哪有木頭……”溫喜綾猛然牧口!澳阏f那死大蟲啊?”
喜相逢嫣然一笑!笆裁椿畲笙x死大蟲我可不清楚,但我看得出來,是他惹你不高興,對吧?”
溫喜綾更惱了。“你這女人又知道啥?”
“要說別的,我還不敢拍胸脯,可是男人呀,我見多了!
溫喜綾瞪著她,好一晌,不可思議的連連搖頭。她一定是被叢杰氣到得失心瘋了,要不,就是昨天他用嘴碰她的時候,嘴里放了迷魂散!
她是最、最、最討厭妓女的,可眼前她居然在聽一個才認識半天的小妓女在嘮叨一推狗屁不通的長篇大論,而且沒有甩頭要走的意思。
“走啦,到我哪兒,包你增智慧、長見識。”
想來是與她特別投緣,一向視銀子如命的喜相逢竟頂撞了迎香居的老鴇嬤嬤,還拒絕迎客,把房間留下溫喜綾。
“要吃什么,我差人送來。到這兒來就是要放輕松,別想太多!
“喂!我可不是那些見了你就流口水的混蛋,少跟我說那些!
“啥人不都一樣!毕蚕喾昴碇僦,就著菱花鏡,細心按在唇上。
“就是神仙閻王,都會寂寞都會渴望愛,這一點你爭不贏我啊!哎,你要不要也來點兒胭脂,喜綾兒?”喜相逢呵呵一笑。“不介意我這么喊吧?我聽那木頭是這么喊你的!
“隨便!彼现,很沒趣的嗑著花生米。
“來嘛!這胭脂調得正紅哩!別的姑娘想跟我借,我還要考慮呢!
溫喜綾虎下臉,口氣一陣兇惡。
“別把那亂七八糟的東西往我臉上涂!信不信我宰了你?”
喜相逢手一頓,也不生氣,笑嘻嘻的梳好頭發(fā)。
在東高的發(fā)髻別上綴滿珠瑺的珠釵,喜相逢坐上了琴臺,態(tài)度一整,對溫喜綾瞟去一眼,眉間盡是風情韻味。
“春日游,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是風流。
妄似將身嫁予,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休。”
她打字雖不識幾個,但喜相逢這首曲兒,初時聽聞這曲兒。她還曾經鄙視闕訶的意思有多無聊,但今時易地,竟把她整顆心唱得好酸好愁悶。
曲里的每個字都想尖銳的錐子,猛地鉆扎在她舌尖上;此刻一桌的好菜卻是味同嚼蠟,讓一向視食如命的她,竟然沒有了熱情與欲望。
“喜綾兒,你聽得懂我唱啥吧?”
“唱什么呀!聽不懂!”她哪肯承認,拿起酒連灌了幾口。
“這是我的夢啊!毕蚕喾昱c她對飲一杯,笑吟吟的說!澳阋彩沁@樣吧?喜綾兒!
溫喜綾瞇著眼。“什么哎?”
“別打迷糊眼兒,你分明喜歡那塊木頭。”喜相逢想替自己再倒一杯,但壇底空空如也。一個下午,她們兩個你來我往,竟把一壇酒喝個精光。
溫喜綾搖頭晃腦的笑了,醉醺醺的感覺并沒有想像中那么差,難怪船上的那些船夫總是在攬了一點錢后便往酒館里跑。
“練劍用木頭最好嘍!”她文不對題的回答。
“啥?”
“要怎么做,男人才會迷上你?”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問。
“哈!”喜相逢忽地站起,力道大得把凳子都撞翻了。
“這你可問對人了,我喜相逢別的本事沒,就是對男人有辦法。”說罷,扯開外衣,肚兜里幾乎覆不住的豐滿胸脯,朝溫喜綾抖去。
“這個,看到沒?”她毫不掩飾的抖了抖胸,朝溫喜綾噘起鮮紅的嘴唇;接著傾身向前,夸張的再抖了兩下,這一抖,把肩上的外衣給抖落,露出一大截白嫩的肩膀跟大腿。
“為啥這么搖?”酒讓溫喜綾心跳臉熱,反應似乎也慢了,看著喜相逢怪異的行徑,一時不能理解。
喜相逢拋了個媚眼笑道:“這你就不懂咯!男人看你這么靠過去,再見你露出個半截酥胸,我跟你保證,他連親爹親娘是誰都不知道了!
這方法對大蟲有效嗎?溫喜綾付道,嘴里嚼著一塊早已無味的腌肉,好一會兒,她搖了搖頭。
沒用吧!別說她溫喜綾沒胸沒膀子,真的打死她,也學不來這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