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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獲綾兒 第6章(1)
作者:常歡
   
  兩天后。

  喜服珠翠首飾紅帕,卓家送到張家的禮盒中,所有新娘子該有的裝扮一應(yīng)俱全。

  早在看到圓兒拿出禮盒里那一塊比一塊還火紅還刺眼的行頭,溫喜綾就后悔了。在她豪氣千云拍胸脯要幫忙的當(dāng)時,可從來沒有想過,解決事情的同時,她還得付出這種荒謬的代價。

  她得披上嫁衣,像個真正的新娘上花轎。

  反悔的話一句也蹦不出來。圓兒父女倆感激涕零、恩同再造的眼神,讓她悶到幾乎要內(nèi)傷。

  幸好在這之前已跟那條死大蟲翻臉了。她噘著嘴,倔強的想,真讓他瞧見她這副拙樣,少不得又要被譏笑!

  雖然這么想,心里頭卻沒有任何輕松的感覺;不愿承認的是,她仍在為他的臨陣脫逃耿耿于懷。

  當(dāng)圓兒拆下發(fā)髻,梳攏她打出娘胎就沒費心整理過的長發(fā),鏡子里那個倨傲的少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個清秀佳人。

  要不是看到溫喜綾的嘴角垮得更厲害,圓兒差點要為她的轉(zhuǎn)變喊出聲。

  明明是個比主角還出色美麗的姑娘,為什么要扮成男人?

  “快點啦!”溫喜綾不耐煩的催促著。

  長發(fā)被挽成端莊的高髻,圓兒打開卓家送來的錦盒,拿出里面的首飾,替溫喜綾簪好珠釵、戴好鳳冠,還幫她在胸前掛上一片厚實發(fā)亮的超大金鎖。

  這是啥?掛著玩意兒走路,還真會扼死自己!溫喜綾吐出一口長氣,想像著把金鎖扔在腳下一踩再踩的畫面,沒防一施力,竟把那金鎖捏得凹進了一塊。

  哎呀呀,氣死人!她所謂的幫忙,是單槍匹馬進卓家,暢快淋漓地打上一場架,用蠻力教訓(xùn)那一家子食古不化的野人。

  可是像現(xiàn)在這樣,傻瓜似的把這些怪東西往頭上放,連行動都不方便,她要怎么教訓(xùn)卓家那些笨蛋!

  悶啊!生氣!嘔血!可是她能站起來扯爛這身裝,再說個不字嗎?

  想到街上說書唱本里常講的那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是不是就是這樣子呢?

  不把自己扮成這樣,哪能大搖大擺進卓家?

  溫喜綾深吸一口氣,感覺突然好多了。

  “再覆上紅巾就成了!眻A兒輕聲說道。

  “行了!”溫喜綾回神,搖手拒絕。“花轎來時我再覆上,你們父女趁現(xiàn)在快走吧!能走多遠就走多遠。”

  “圓兒在此謝過恩人。”

  “走走走!”溫喜綾用力閉上眼,為鳳冠繃住頭皮的疼痛在心里咒罵著。

  “我只在卓家留七天嘿,這段時間夠你們走遠的!”

  父女倆跪下朝她再次磕頭,邊拭淚邊相扶持著離開了。

  屋外蟲鳴鳥叫、陽光燦爛,可惜山的另一頭卓家迎親隊伍的樂聲漸漸逼近,壞了這天籟之音。

  叢杰悄聲進屋,倚門沉默地望著房里對鏡子坐得僵直的溫喜綾。

  從沒見過有人能把腰桿繃這么直的;叢杰想著,要是此時突然嚇?biāo),她會不會氣得摘下鳳冠超他扔過來?

  不過小麻雀原來也可以是鳳凰。上了胭脂水粉,再加上這身艷麗緋紅,終于把溫喜綾的女人味給襯出來了。

  如果能多個笑容,那就更嬌媚了。叢杰看著她的一張臭臉,不免覺得可惜。

  他這是在干什么?可別忘了,這一趟是來看她笑話的!收住腦子里的胡思亂想,叢杰為自己莫名的遐想覺得荒謬,眼前這個男人婆,可是他日夜想擺脫的麻煩精噯。

  肯定是昨晚沒睡好,叢杰為自己脫序的想法尋到了好借口;這一路與她作伴,他早被她的行為磨到失去理智。

  看著她白糊糊的臉蛋現(xiàn)出比苦瓜還苦的頹喪,叢杰的陰郁一掃而空,心情變得好得不得了。

  早叫她認分啦!僅憑一時沖動,硬要承擔(dān)外人的是非,活該!

  喀啦一聲,溫喜綾扭下鳳冠上一顆碩大的珍珠,鬼魅似的迅速轉(zhuǎn)身,朝他狠厲的扔去,差一點就擊中叢杰的門牙。

  “你笑什么?你這死大蟲,滾!”溫喜綾齜牙咧嘴,惱聲罵道。

  “我笑了嗎?”他接著珍珠,愣愣的問。

  對上鏡子,叢杰才發(fā)現(xiàn)自己真的是咧嘴笑得毫不收斂。

  “失心瘋!連自己是哭是笑都不知道!”

  他咳了咳,走上前,眼神賊賊的瞅她。

  “我笑,是因為你看起來真像……”

  “啥?”她睨他。

  “像黃瓜大閨女。”他笑嘻嘻的說。

  “你去死!”

  “嘖嘖,新娘子罵粗話,真難聽!

  “那就滾遠一點別聽!”她護著鳳冠站著,氣咻咻的吼道。

  “我來送嫁,怎么說也算朋友一場。你這么趕人,不合禮數(shù)喔。”

  “送你個鬼!”她又從鳳冠上狠狠地扯下一顆珍珠,再次瞄準(zhǔn)他那張惹人嫌的嘴。

  “嘿!別一直罵粗話,今天你可是新娘子。”他皺眉。

  “新娘子個鬼!如果你肯幫我,我會這么生氣嗎?我警告你,這是江湖人的道義,你沒良知,就少說那些有的沒的!”

  盡管她一再警告,叢杰還是停下了想逗她的沖動;他提了張板凳在她面前坐下,臉上表情仍是那么愉悅。

  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啊。他連破了大案子都沒這么快活過。

  “你嘴上那是什么?”

  她霍然抬眼,對著鏡子狐疑地瞧了半天。

  “口紅啊,比你吃了糖葫蘆還紅。”

  她舉袖想抹,一到唇邊卻被他握住。

  “胭脂要是弄花了,還怎么上花轎!彼f,沒有嘲弄,反而像是對她嘆息似的,帶了些無奈,又有些憐惜;溫喜綾急急抽回手,兩片紅霞飛上她的臉。

  “哼!”她扭過頭去。

  “你臉上那又是什么?”他溫柔的問。

  “什么什么啦!”她不耐的,心思卻忍不住又跟著他的問題繞。

  大蟲今天真反常,說話的方式比今天她被迫得穿這身新娘裝還討人厭,弄著她的心怦怦作響,整個人不對勁透了。

  “臉繃這么緊,圓兒姑娘替你擦了漿糊嗎?”

  叢杰一本正經(jīng)的說完,之后再也掩不住的大笑出聲。

  “去你媽——”

  迎親樂隊在門外奏得震天價響,打斷她沒出口的粗話。

  “死大蟲,咱們騎著驢子看唱本,走著瞧!”她咬牙切齒的,起身向出門,卻被叢杰拉住。

  “沒有新娘子這樣出去的!彼麧曊f道。

  “你煩死了。∧俏乙趺闯鋈?”

  取來桌上的紅巾,他仔細的替她覆在鳳冠上。

  “現(xiàn)在后悔還來得及喔!彼f。

  展開紅帕,仿佛也展開了被塵封在心底深處的記憶,一種似曾相識的心情在叢杰眼前如潑墨畫一般,清幽幽的暈開。

  多少年前,有個讓他誓言要相愛相守一生的女子,也是這般垂首任他為她覆上紅巾。

  他目送她走向另一個深情男子。

  還以為自己早就忘了那種椎心的痛楚,眼前,酸楚的情緒竟在此時從胸口蔓生。

  “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彼蛦〉穆曇糁袚街唤z哀傷。

  “大蟲說什么滋滋滋啊,哎呀蓋著我的臉,我怎么走路。 睖叵簿c仍哇哇哇的抗議著。“這吃人的規(guī)矩,連成親都要虐待女人,穿成這樣還得蒙著臉走路簡直混蛋透頂!”

  “大部分的女人在這一刻都還滿歡喜的!眳步苷Q郏苍谘矍暗拿造F霎時散了。

  “去!我才不當(dāng)那些笨蛋!

  “……”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呼吸拂動了紅帕,軟軟地摩挲著她的臉,很舒服,也很令人心安,溫喜綾的所偶煩躁情緒奇跡似的沉淀了。

  她咬唇,不懂這種怪怪的感覺從何而來,大概是鳳冠把她腦子壓壞了,她竟然迫切想知道叢杰到底是在嘆氣還是在偷笑。

  “喜綾兒?”

  “什么?”她仰頭掀開紅帕,眼睛對上叢杰的。

  怪怪的今天他特別愛惹她生氣,偏偏她又特別想瞧他的樣子。

  吵翻天的音樂停了,喜婆大搖大擺的進門開,尖著嗓門催促:“張老爺子怎么不在門口等?于禮不合啊,這要是誤了時辰,那可不得了!”

  “咦?你是哪位?張老爺子呢?”喜婆上上下下打量著叢杰。

  “我是?”

  “遠房表叔!毙履锼砷_紅帕,搶著回答。

  “我沒這么老吧……”他抗議,非常不樂意與她年紀差怎么一大截。

  “張老爺子呢?”喜婆覺得怪,仍在屋里張望著。

  “說誤時辰出大事的是你,眼前啰啰嗦嗦的也是你,不煩啊!”

  喜婆被罵得噤聲,代娶的卓家管事也在門外連聲催促。

  “快上花轎吧!”喜婆上前扶她。

  走沒兩步,溫喜綾就被鳳冠的重量及喜婆無法配合的腳步弄得跟艙。

  “媽的!真是個死人玩意兒!”她低吼,推開喜婆,兩手上舉護住鳳冠,那模樣像是個醉酒的人像極力穩(wěn)住重心,顛顛倒倒的往轎子飄去。

  看著喜婆聽聞那句粗話時幾乎要翻白眼昏厥的表情,叢杰想大笑,卻只能痛苦的逸出一句嘆息。

  怎么她所經(jīng)之處,總會生出鬧劇一場?

  丟下一串花炮,喜婆按禮俗高喊了幾句吉祥話,樂隊又熱鬧滾滾的吹奏起來,隊伍浩浩蕩蕩的走了。

  目送花轎走遠,叢杰的好心情似也被那樂音里的噴吶聲給吹得不見。

  張家破茅舍回復(fù)成以往的寧靜,他獨自坐在半傾塌的矮墻上發(fā)呆;他不明白,事情怎會不如他預(yù)期般的發(fā)展,他本來以為她會改變心意,放棄上花轎跟他走的。

  但……結(jié)果是,她真的拋下他走了。

  不如就趁現(xiàn)在回揚州吧!那女人跟他非親非故,她愛怎么鬧隨她去,腦子里的聲音跳出來這么告訴他。叢杰這么想著,但兩只腳卻牢牢釘在地上不肯動。他怎么想怎么氣!

  所有的情感迷霧已經(jīng)轉(zhuǎn)變成暴雷驟雨。

  她寧愿跟一只公雞拜堂,也不瞧他一眼!

  最氣人的是,她也沒求他留下幫忙的意思,實在是嘔死他了!

  冗長的隊伍在林間行走著,花轎里的溫喜綾被搖晃到快窒息,沒留神外頭一陣兵荒馬亂,她差點從突然靜止的轎里滾出來。

  原來待娶管事懷里的公雞突然像瘋了似的亂跳亂飛,還在隊伍間鉆來鉆去所有人來不及反應(yīng),一曲迎親的熱鬧調(diào)子亂了譜,樂隊所有人撞成一堆,二、三十個人全丟下手上的東西,手忙腳亂的追著咯咯亂叫的公雞。

  自轎窗看著這一幕,溫喜綾再也無法忍耐,她撥開轎簾,跳了出去,手法俐落干凈的把那只公雞揪回。

  走到那還一臉呆愣的總管前面,她刻意用力地將雞塞進他懷里,力氣大到讓那只公雞發(fā)出咯咯咯的哀鳴。

  “一點小事都辦不好,拖泥帶水!彼淅湔f完,隨即像一道虹光,迅速回到轎子里。

  管事抱著公雞,傻在當(dāng)場!不只他傻了,瞧見新娘子手腳利索的擒雞功夫,迎娶隊伍全都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

  所有人面面相覷,忘了該怎么辦。

  “發(fā)傻!快走!”溫喜綾突然伸腳踹了下轎身,把所有人嚇醒。

  在喜娘催促下,迎親隊伍繼續(xù)吹吹打打的前進,仿佛什么事都不曾發(fā)生。

  不過,方才那一幕,早烙在眾人腦海里,他們迫不及待的往前走,不約而同都想著一件事——

  這新娘子不只功夫好,連脾氣都壞得嚇人。

  又是漫長的一天。

  叢杰躺在柴房里,吐出嘴里嚼爛的青草,換了個姿勢,卻還是心煩不已。

  那一日里跟在迎親隊伍之后,他躲在樹上很小人的用顆石子嚇飛管事懷里的公雞,原想因此打亂隊伍,破壞溫喜綾的荒唐計劃。

  哪曉得溫喜綾三兩下就將雞給擺平,弄得他只好訕訕的回張家。

  早知道那天就該越過張家,再多走個幾里路就好了。卓家就在最熱鬧的鎮(zhèn)上,如果不是溫喜綾強出頭,這會他們早在回蘇州的船上了。

  獨居的這幾天,他替張家補好了屋頂?shù)钠贫矗瑥睾冒氲沟耐翂,清洗了灶上的大鍋,吃光僅存的幾包干糧,就連那個被溫喜綾在盛怒中砸碎的板凳兒,他都默默的給修好了。

  叢杰盤子腿,為自己的窮極無聊生著氣。

  無事可忙的日子似乎也悶壞了他的腦子,他竟開始想念起那個討人厭的溫喜綾。

  想念她的不按牌理,想念她的粗野,甚至連她嗜吃如命的壞毛病他都覺得有趣得不得了!

  嘖!他瘋了不成?誰會想那男人婆!叢杰閉上眼,冷空氣刮得他腦子發(fā)疼,張家這兩扇薄木板,脆弱得連風(fēng)都擋不住。

  不想這樣浪費時間了,這就上卓家去探探那個男人婆,如果她還不肯走,他可要先離開了。

  大定主意,叢杰的腳步跑得飛快。

  探過卓家前前后后十來個房間,叢杰花了近一炷香的時間,才在卓家后院的一處小山坡上找到她。

  幾天不見,叢杰還是很受到驚嚇,她的模樣,完全不是他想像中大戶人家少奶奶的氣派。

  沒有穿金戴銀,沒有綾羅綢緞,溫喜綾扎回她的發(fā)髻,樸實無華,她的打扮基本上跟卓家前院打掃的下人沒什么兩樣。

  差只差她手上沒有掃帚,而是一只肥美的熟雞腿。

  叢杰隱隱覺得不對,偏又說不上來哪兒不對。

  “你來了呀!”溫喜綾瞪大眼,隨即熱絡(luò)的沖上來與他打招呼,與幾天前的劍拔弩張大相徑庭。

  也是啦!雖然這條大蟲常惹她生氣,但咋這兒悶了幾天,比起說她是食神轉(zhuǎn)世,因此才進門一天,卓家主母就把她放逐到這兒打理畜牲,連下人也瞧不起她,自然沒一個能說話的對象。

  “你怎么會在這種地方?”他愣愣的問。

  “不在這兒要在哪兒?”她哈哈一笑,咬開雞肉,嚼得津津有味。

  “你也算是個少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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