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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君明珠(上) 第10章(1)
作者:季可薔
   
  德國,慕尼黑。

  初秋的早晨,空氣中浮動著些微的涼意。

  葉明琛由位于舊城區(qū)的飯店走出來,不到幾分鐘,拐個彎,新市政廳歌德式的高聳尖塔便映入眼簾,他買了杯熱咖啡,在市政廳前方的廣場找了個角落坐下,怔怔地看人來人往。

  天空很藍(lán),白云像一朵朵胖胖的棉花糖,襯得市政廳略微泛黑的建筑外表更顯出幾分古典意趣。

  八十五米高的鐘樓嵌著全德國最大的人偶機(jī)械鐘,每日逢時清脆叮咚的鐘聲便會響徹廣場,由三十二個各色人偶演出一場歡樂的歷史婚禮。

  在來到慕尼黑第一天,葉明琛便在黃昏時刻,幸運(yùn)地目睹到人偶精彩的表演——藍(lán)衣騎士與紅衣騎士對決搶婚,最后由象征南德巴伐利亞的藍(lán)衣騎士一箭射下紅衣騎士,勝利的騎士歸來,制作啤酒桶的工匠們開始慶祝地舞蹈,新郎與新娘在鐘聲里幸福地結(jié)合。

  當(dāng)時不知怎地,葉明琛只覺得胸口一陣陣地悸動,他并不認(rèn)為自己是個擁有浪漫因子的男人,只是那一刻,他忽然想起了一個女人,一個在他想起她時,會感覺到心痛的女人。

  她過得可好?

  那天回到飯店后,他幾乎有股沖動想立刻打電話給她,想聽聽她的聲音,聽她用溫軟嬌柔的嗓音喚他的名字。

  可他終究沒撥出那通電話,隔天就將自己的行程安排得更滿,拜訪客戶、調(diào)查市場,不留一點空檔。

  直到昨天晚上,他手機(jī)沒電了,回到飯店,柜臺的工作人員傳給他英文口信。是方蘭珠留下的,她從臺灣打國際電話來,請飯店服務(wù)生轉(zhuǎn)告他千萬別搭地鐵。

  這什么意思?

  他不懂,心臟卻撲通撲通地狂跳,急忙將手機(jī)充電,從通訊錄調(diào)出她的號碼,按下?lián)芡ㄦI。

  她的手機(jī)關(guān)機(jī)了。

  他找不到她,徹夜輾轉(zhuǎn)難眠,她為何會留下那樣怪異的口信?發(fā)生什么事了嗎?

  想了整晚想不通,一早醒來,他繼續(xù)撥她的號碼,依然是關(guān)機(jī)狀態(tài),怕她找不到自己,他取出在德國買的預(yù)付卡,換回臺灣的SIM卡。

  他心神不寧,怎么也靜不下來,取消了所有行程,連早餐也吃不下,獨(dú)自來到廣場喝咖啡發(fā)呆。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也不知坐了多久,他才恍惚地起身,慢慢踱回飯店,柜臺小姐告訴他有人留下口信,要他回電。

  他心跳乍停,立刻借了柜臺的電話撥出去,可傳來的并不是他預(yù)期的那道清柔的嗓音,而是他前兩天才認(rèn)識的一個當(dāng)?shù)氐闹閷毶倘恕?br />
  對方說正巧來到他住的飯店附近,約他在地鐵站旁的一間咖啡廳見面。

  地鐵站旁的咖啡廳?他愣了愣,有些猶豫,但想想,方蘭珠只是要他別搭地鐵,在地鐵站附近停留,應(yīng)該沒關(guān)系吧!

  “我知道了,待會兒見!彼貌簧趿骼牡抡Z回覆對方,掛下話筒,神情掩不住一絲惆悵。

  一出機(jī)場,方蘭珠便叫了輛計程車直奔葉明琛投宿的飯店。

  由于撥不通他的手機(jī),她只好費(fèi)了一番心思向他的秘書套問,原來他在德國換了當(dāng)?shù)氐拈T號,對方本來不愿告訴她,她假裝是美國某個珠寶品牌旗下的首席設(shè)計師,之前曾與他商談過合作事宜,才終于套出了他在德國的電話及落腳處。

  一知道他人在慕尼黑,她匆匆將店里的業(yè)務(wù)交托給趙伯后,立刻收拾行李趕赴機(jī)場。

  之所以如此急迫,是因為她回想起前世葉明琛曾在德國卷入一場地鐵爆炸意外。

  具體的日期她記不清是哪一天了,只知道他在那場意外中受了重傷,右腿骨折,后來回到臺灣,花了大半年時間復(fù)健才總算能恢復(fù)自然地行走,可卻從此不能進(jìn)行劇烈運(yùn)動了。

  也因為他沉寂了半年,葉文華乘機(jī)整合公司內(nèi)部派系勢力,并將一次和歐洲一個大客戶簽約失敗的過錯嫁禍給他。

  當(dāng)時她隱隱約約地察覺葉文華正對自己的兄長進(jìn)行一場奪權(quán)斗爭,她明知是不對的,卻怯懦地閉上眼睛、關(guān)起耳朵,裝作對這一切渾然不曉,也不知是否也有她這樣的態(tài)度傷害了他的緣故,他變得心灰意冷,決定退出四葉珠寶,自行到外面創(chuàng)業(yè),開了一間小小的建筑師事務(wù)所。

  直到她跌落樓梯流產(chǎn),他前來探望傷心欲絕的她,兩人才又重新有了往來。如今回憶起來,她真覺得自己對不起他,從來都是他默默地守護(hù)她,給她力量,她卻……

  方蘭珠倏地咬牙,不愿再想,窗外陽光燦爛,顯得她憂郁的臉色格外黯淡。在車上,她嘗試撥他的手機(jī),卻怎么打也打不通,她焦灼不已,也不曉得他有沒有收到她留下的口信?

  司機(jī)開下高速公路,轉(zhuǎn)進(jìn)市區(qū),很快便抵達(dá)飯店,飯店服務(wù)生來幫忙她提行李,她詢問柜臺,得知他已確實收到口信,松了口氣。

  聽說他尚未回飯店,她決定先辦理入住手續(xù),她訂了間單人房,房價不便宜,但房內(nèi)裝潢雅致,窗明幾凈,站在露臺可眺望整個舊城區(qū)的景致,也算物有所值。整理完行李,又沖了個澡,已是薄暮時分,窗外天空渲染成一片淡淡的煙藍(lán)色。

  她倚在窗邊出神,驀地靈機(jī)一動,拿起手機(jī)改撥葉明琛在臺灣用的門號,這回居然通了!

  “喂,是蘭珠嗎?!”他的聲音喑啞,似是壓抑著激動的情緒。

  她心韻凌亂,一時怔忡無語,過了好片刻,才低低地?fù)P嗓!笆俏摇!

  “你怎么了?是不是發(fā)生了什么事?為什么留下那樣的口信給我?”他一連串地問。

  她深深地呼吸,努力平抑過分急促的心律!澳阋恢痹诘任译娫拞幔俊

  “嗯。”

  是擔(dān)心她找不到他,才換回臺灣的門號吧。方蘭珠無聲地嘆息,說不清漫溢胸臆的是什么樣的滋味。

  “我現(xiàn)在在你住的飯店。”

  “什么?!”他震驚。

  “你在哪兒?”

  “我在地鐵站旁邊一家咖啡廳……”

  “地鐵站?”這回輪到她震驚了,不禁氣急地提高聲調(diào)!拔也皇钦f過要你別去搭地鐵嗎?”

  “我沒搭地鐵,只是在附近!

  “不管怎樣,你快離開那里!”

  “怎么了?蘭珠,到底……”

  話語未落,一陣爆炸聲便透過手機(jī)在方蘭珠耳畔轟然作響,連續(xù)數(shù)聲,昭示著不祥。

  她頓時悚然,全身凍凝,腦海一片空白。

  方蘭珠由飯店匆匆奔赴爆炸現(xiàn)場時,只覺得一顆心都快跳出來,慌然無措。地鐵的方向升起陣陣濃煙,火光在暮色漸濃的天空映染一片瑰麗的血紅,她看著那片天空,更加驚惶。

  人流連綿不絕地由地鐵站往外疏散,只有她跑往與眾人相反的方向,偏偏要往那危險處去。

  “小姐別過去!那邊危險!”有德國市民善意地提醒她。

  她雖聽不懂對方說什么,但能由他的表情看出擔(dān)憂,感激地道謝!拔业呐笥言谀抢铩!彼糜⑽慕忉。

  “是戀人嗎?”對方的眼里有了了然與同情。

  她沒有回答,只是那一顆心跳得更劇烈了,胸口狠狠地悶痛著,透不過氣來。

  葉明琛不是她的戀人,卻是她很重要很重要的人,直到此刻,她才恍然醒悟,自己不能失去他!

  萬一他出了什么事……

  方蘭珠呼吸一斷,不敢想像,那森冽如冰、溫潤如玉的男人若是從此不在這世上,那字字犀利卻總能安慰她的言語,那淡定從容的微笑,那看著她時偶爾帶著溫柔寵溺的眼神,還有他身上那隱約可聞的松木香……

  如果,他不在了……

  光是這樣的念頭稍稍在腦海浮起,她便已撐持不住,逆著人流奔往那慘烈狼藉的爆炸現(xiàn)場,她嘶聲呼喊。

  “明!葉明琛,你在哪兒?回答我,明琛……”

  爆炸是在地鐵站內(nèi)發(fā)生的,波及站外,幾間商店的玻璃門窗都被震破了,不少人受傷流血,在地上匍匐呻吟。

  方蘭珠捧著駭跳不止的心口在附近尋找,好怕葉明琛也是其中一位,他會不會像前世一樣斷了腿?或者傷勢更加嚴(yán)重?如果延誤就醫(yī),生命會不會有危險?

  是她的錯覺嗎?還是她真的聽見他痛苦的求救聲?自從他親生母親去世后,他一直就是那樣孤單一個人,生病了受傷了也沒有誰去理會。

  “明琛,你在哪兒?我來了!你別害怕,痛了就喊一聲,我在這兒,我會救你的,會找到你的,你等著,千萬要等著……”

  話說到后來,連她自己也不曉得自己在說些什么,只是喃喃地、一再地重復(fù)不休,纖細(xì)的身影在暮色里焦急地穿梭。

  來來回回走了幾圈,卻怎么也找不著那道熟悉的人影,德國警方開始進(jìn)駐,有個制服警察驅(qū)離她離開現(xiàn)場。

  這起爆炸案,后來經(jīng)調(diào)查證實是某個國際恐怖組織所為,造成好一陣子歐洲風(fēng)聲鶴唳,各國政府都繃緊了神經(jīng)。

  但如今,剛剛拉起封鎖線的德國警方還不曉得事態(tài)有多嚴(yán)重,只是極力維持著爆炸區(qū)域的秩序,安撫周遭人心惶惶的群眾。

  可偏偏方蘭珠不肯配合,只是不停地懇求警察讓她留下。“我不走,不能走,我的朋友在里頭……”

  “小姐,請你離開,這里危險,說不定會再爆炸!

  “不要,我不能走,我要找到明琛,一定得找到他……”

  警察見無法與她溝通,動作變得粗魯,強(qiáng)硬地將她推到封鎖線外。

  那一條密密圍起的警示線,就如同一帶銀河,隔開了她和思念不已的男人,一股難以言喻的絕望霎時攫住她。

  不會的,他一定好好的,不會有事的……

  蘭珠,蘭珠。

  她仿佛聽見有人叫她。

  是明琛嗎?他在向她求救嗎?他是不是一個人獨(dú)自承受著痛苦?

  一念及此,她忽地失去了理智,不顧一切地再度闖進(jìn)封鎖線內(nèi),警方對她鳴笛示警,幾個大男人追逐著她。

  “明琛,葉明!”她心碎地哭喊!澳阍谀膬海炕卮鹞!明琛……”一雙有力的臂膀猛然從背后抱住她,她近乎歇斯底里地掙扎著!胺砰_我!我朋友在這里,我要去找他,非找到他不可!”說著,她張口就要咬向那困住她的手臂。

  “蘭珠,你冷靜點,是我!庇洃浿星宓瓍s又和煦的嗓音吹拂著她。

  她陡然震住,心韻靜止幾拍,好半晌,才希冀又膽怯地回頭。

  “是我啊,蘭珠!币浑p如墨玉深幽的眼眸在暮色里光華璀璨,亮得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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