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內(nèi)說話不便,方蘭珠決定將這不速之客請下樓,來到旁邊的咖啡館。
兩個人各自點了飲料,方蘭珠喜歡喝這邊的伯爵紅茶,單寧沖泡得很柔和,不顯澀味。
她優(yōu)雅地啜著茶,閑閑揚嗓。“聽說你又去找我弟了?”
張琳聞言,艷紅的朱唇歪了歪。
“我弟雖然長得挺帥的,但只是個很平常的大學(xué)生,不曉得張秘書究竟看上他哪一點?”這話問得平平淡淡,語鋒卻犀利。
張琳氣不過,冷笑兩聲!肮!你真以為我眼光會差到看上你弟?”
“那為什么你總是纏著他不放?”
“我纏他?叫他別自我感覺良好了,一開始是他在心里想搭訕我!”
“那你為什么要給他機會呢?如果你對他一點都沒興趣?”
“因為他是你弟!”
原來如此。方蘭珠挑了挑眉。她終于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張琳早就知道子奇是她弟才故意接近他。
“你到底想做什么?”她開門見山!拔也挥浀米约耗睦锶堑綇埫貢?”
前世她們倆確實糾葛不清,但這一世,兩人幾乎等于是陌生人,她實在不明白為何張琳要針對自己?
張琳聽她質(zhì)問,臉色忽青忽白,指尖用力掐進(jìn)掌心肉里。
“葉文華沒跟你說我跟他分手的原因嗎?”既然都撕破臉了,方蘭珠索性將話挑明了說!拔抑浪持腋阍谝黄。”
“……”
“我只是不懂,如果你跟他在交往,又怎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向我求婚?難道就只為了得到那本美國養(yǎng)珠大師傳給我伯父的養(yǎng)珠手札?!”
“沒錯!就是為了那本養(yǎng)珠手札!”張琳嗓音尖銳,似是豁出去了!安蝗荒阋詾槟阌惺裁戴攘δ茏屢姂T美女的文華愛上你?我們一開始就打算利用你!”
一開始就打算利用她?方蘭珠自嘲地冷笑,前世的她真傻。
張琳誤認(rèn)為她是在嘲弄自己,更加氣急敗壞!胺教m珠你很得意是吧?學(xué)長為了逃避你居然想躲到德國去,你很得意是吧!”
“學(xué)長?”方蘭珠訝然。
“葉明。 睆埩绽呗曊{(diào),情緒似已瀕臨崩潰邊緣!皠e告訴我你不曉得他要去德國了!”
他要去德國?方蘭珠驚駭,別在衣襟的胸針隨著她微傾的身子,幾顆細(xì)白的珍珠花蕊一陣顫動。
“他去德國做什么?”她喃喃地問,心神有片刻混亂。
“名義上說是為公司出差,可我知道他是想躲你!睆埩杖萆n白,激動得語音發(fā)顫!拔覐囊郧霸诿绹顣鴷r就認(rèn)識學(xué)長了,他從來沒有為任何一個女人這樣動搖過,他總是那么冷淡、那么孤傲,可是……方蘭珠你憑什么?我有哪一點比不上你?”
方蘭珠啞然無語,瞪著面前掩飾不住滿臉妒意的女人,無數(shù)蛛絲馬跡的碎片逐漸在腦海里湊成一幅完整的拼圖。
原來張琳真正愛的人不是葉文華,而是葉明琛,所以上一世張琳才會老是勸她別跟葉文華離婚,并且在和她灘牌時說出那番玄妙的話——
因為我不想讓他得到你,我得不到的,他也別想得到。
張琳愛的是葉明琛,是那個身上帶著松木香的男人。
這么說來,難道……
方蘭珠想起前世每逢她失意落寞,都是那個男人對她遞出溫暖,她因為不孕受盡公婆羞辱,也都是他為她說話,當(dāng)她需要的時候,他總會挺身而出。
那些是一個大伯應(yīng)該對弟妹做的事嗎?他為何那樣百般維護(hù)她?
方蘭珠想起他送給她的趴趴熊娃娃,以及她身上這朵鈴蘭花胸針——從前世到今生,莫非他一直對她帶著相同的情意?
她忽然想哭,淚珠酸楚地在眼里孕育著。“你說他去德國了?”她問張琳。
“對,早上的飛機!睆埩諓澣换貞(yīng)。
德國啊!
方蘭珠含淚咬唇,驀地,有什么念頭飛快地掠過腦海,她恍惚記得前世葉明琛也差不多是在這時候去德國出差,然后似乎發(fā)生了什么事……
是什么事呢?她努力回想,可記憶偏在關(guān)鍵之處模糊了。
“我不想幫文華的,可他不讓我?guī)退,他不曉得我才是那個能幫助他人生更上一層樓的女人……”張琳嘶啞地低語,仿佛也陷在強烈失落的情緒里。
方蘭珠意外地望她,原來是這樣嗎?張琳跟葉文華在一起,只是為了報復(fù)葉明琛對她的忽視?
“你……你別得意!”張琳察覺方蘭珠同情的目光,驀地凜神,想到自己被向來鄙視的女人同情了,她又恨又惱。“你不要以為學(xué)長真的愛上你了,他只是一時迷惑而已!總有一天他會明白我才是那個真正在他的事業(yè)和生活上都能給他幫助的女人?你方蘭珠有什么?除了那本養(yǎng)珠手札,你笨到連自己爸爸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她急急頓住。
但方蘭珠已抓住了她話里不經(jīng)意泄漏的線索!澳阏f什么?我爸他不是心臟病發(fā)嗎?”
張琳愕然張唇,表情相當(dāng)不自然,眼神異常閃爍。
難道父親死因另有隱情?一念及此,方蘭珠再也無法假裝平靜,厲聲追問。
“張琳,你給我說清楚!我爸爸去世那天發(fā)生什么事了?”
張琳像被掐住了喉嚨的兔子,神色驚惶,也不敢再說什么,起身落荒而逃。
父親上了年紀(jì)以后,便因為冠狀動脈硬化,隨時有可能發(fā)作心肌梗塞,必須經(jīng)常性地吃藥控制。
所以他總是隨身攜帶藥瓶。
那天,他在銀樓附近一座小公園中心臟病發(fā)作,當(dāng)時公園里四下無人,等到有人發(fā)現(xiàn)他倒地時,已經(jīng)來不及了,他在送醫(yī)后宣告不治。
送他去醫(yī)院的路人表示看見他的藥瓶倒在一邊,藥粒四散,顯然父親發(fā)作時是想吃藥的,卻沒能將藥及時送進(jìn)嘴里。
方蘭珠一直以為一切只是意外。
可張琳偶然吐露的言語在她心內(nèi)埋下了懷疑的種子,她開始著手調(diào)查,問遍公園附近的居民,想看看有沒有誰目擊到現(xiàn)場狀況。
時間已經(jīng)過去很久了,居民的記憶不再清晰,方蘭珠查了幾天,得到的只是一些模糊不清的說詞。
但她不放棄,持續(xù)追查,終于在這天,有個坐在輪椅上的獨居老人翻著一本自己每天寫的日記告訴她——
“那天我家菲傭推我出來曬太陽,我聽見你爸爸跟一個年輕男人很大聲地在爭論。”
“他們在吵什么,你記得嗎?”
“我沒聽得很清楚,那時候我很想睡覺,只記得好像是跟一本養(yǎng)‘豬’的筆記有關(guān),我本來還覺得好笑,養(yǎng)‘豬’也要做筆記喔?后來才發(fā)現(xiàn)是養(yǎng)珍珠,不是養(yǎng)豬!
“后來呢?”
“我覺得很煩很吵,就叫菲傭帶我回家了,隔天才聽見鄰居說有個男人死在我們公園里。”
“你當(dāng)時看見的年輕男人,是這位嗎?”方蘭珠給老人看葉文華的照片。
“好像是,也好像不是,反正我記得長得挺帥的。”
這就夠了!
雖然得不到證據(jù),但方蘭珠可以肯定那個與父親爭論的年輕男人就是葉文華。他恐怕早就看上那本養(yǎng)珠手札了,前來找她父親談判交涉,可固執(zhí)的父親因為伯父曾叮嚀過手札絕不可外傳,于是拒絕了他。
方蘭珠幾乎可以想像當(dāng)時的情景,父親因情緒激動心臟病發(fā)作,藥瓶翻倒了,他懇求葉文華喂自己吃藥,可葉文華狠心地置之不理,甚至當(dāng)場掉頭離去,留父親獨自一人苦苦掙扎……
那個禽獸!
想像著父親該是如何地含冤而逝,方蘭珠不禁淚流滿面。
父親的骨灰壇寄放在一間寺廟里,她孤身來到父親靈前,雙膝跪在冰涼的地面,只覺得胸口也冰涼一片。
小時候,父親最疼的就是她,記得有天她生病,夜里發(fā)燒,半夢半醒之際一直喊著想吃西瓜。
那時,夜很深了,母親苦口婆心勸她。“這么晚了去哪里買西瓜?店都關(guān)了,喝水好不好?”
“不要,我就想吃西瓜……”她只覺得全身又熱又燙,頭痛鼻塞,難受得不得了,只想撒潑耍賴!拔乙晕鞴希瑔鑶琛鞴稀
父親不忍她在病里嗚咽,向來不善表達(dá)感情的他只是淡淡地點頭!昂茫职秩ベI,你等著。”
深更半夜,父親大街小巷地開車尋找,只為了滿足她的口腹之欲,可那么晚了哪還有店開著?就連二十四小時營業(yè)的超市也買不到西瓜。
可天亮?xí)r分,父親還是抱著兩顆大西瓜回來了,母親見他滿身狼狽,手腳沾滿了污泥,驚駭?shù)貑枴?br />
“你這是從哪里買來的西瓜?”
“我去田里挖來的!
原來父親買不到西瓜,索性開車到宜蘭,一間一間地找那種田的農(nóng)家,硬是敲門把人家喊醒,低聲下氣地懇求,總算采來兩顆接近成熟的西瓜。
母親看他雙手都弄傷了,也不知怎么弄的,其中一片指甲還翻出來,哭著罵他!澳闵蛋!還真跑到人家田里去挖西瓜。”
“孩子想吃!备赣H只有這么簡單一句。
那天早晨,她一口一口地吃著父親好不容易采來的西瓜,只覺得甘甜無比,是她吃過最好吃的西瓜。
這樣疼愛她的父親,這樣愛妻愛子,將保護(hù)一家人的重?fù)?dān)都扛在肩頭的父親,自己竟在他去世后不久,便昏頭昏腦地愛上一個男人。
若是父親的死果真和葉文華有關(guān),那她該有多不孝!父親在黃泉之下眼睜睜地看著她嫁進(jìn)葉家,該有多冤屈怨恨!
想著,她忽然感覺強烈地惡心,胃袋翻騰欲嘔,全身冷顫。
“爸,對不起,是我太笨了,是我太不孝……我對不起你,對不起……咳、咳……”
方蘭珠失聲痛哭,一口氣噎在喉朧,嗆咳不止。
從來不曾如此討厭自己,憎恨自己,都是她的錯,是她識人不明,竟然嫁給一個害死父親的仇人,還將養(yǎng)珠手札雙手奉上,甚至親自培育出頂級珍珠,幫助四葉珠寶更上一層樓,他也因而順利成為家族事業(yè)的接班人。
五年的婚姻,她為葉家嘔心瀝血,結(jié)果換來的是什么?爸爸、媽媽、弟弟還有她自己,全都淪落到凄慘的下場!
“我討厭自己,真的、真的好恨……”她嗚咽著、哽咽著,巨大的悲痛如同齒輪,殘酷地傾軋著她。
該怎么辦才好?
曾經(jīng),她以為自己重活一世,只須小心地不踏上跟前生同樣的道路,她只想遠(yuǎn)離葉家人,和家人平平安安地過日子。
可如今,她覺得自己錯了。
最疼愛她的爸爸,不能就這么白白地冤死!
方蘭珠狠狠咬牙,雙手緊緊地抓住疼痛的胸口,一下一下地槌著!鞍,我不能逃避了,對不對?不能就這樣結(jié)束,不能這樣輕易放過他們……”
她要報復(fù)!
“爸,你等著,我不會讓一切就這樣過去的,葉家欠我們的,我要他們一筆一筆地還回來……”方蘭珠擦干眼淚,痛下決心。
如果自己要擊倒葉家,該怎么做?
她想,最重要的就是不能與葉明琛為敵,他是真正有能力也是唯一能夠守住葉家的人。
她要將他拉到自己這一邊,無論如何必須讓他成為自己的人!
她得去德國找他……
驀地,一道靈光擊中方蘭珠腦海,她想起來了。
葉明琛這次去德國……
有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