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聽錯?緯翔要她把衣服脫掉?
以珂試著理解他的意思是不是和自己理解的相似?
他沒耐心等她頓悟,再一次,他發出命令。
「把衣服脫掉。」
她想問為什么?又怕問題出口,他的答覆是——不脫衣服,馬上收拾行李回美國。
屆時,她脫是不脫?
見以珂遲遲不動作,緯翔火大,大手橫過,將她抱起,把她頭往下、背朝上地往床鋪中間擺,她尚未反應過來,衣服已讓他往上撩開,再下一秒鐘,涼涼的感覺侵入她的神經末梢。
他在幫她擦藥?他看見了,看見自己嚇人的背?
自卑攀上,她眉垂。
上學期間,以珂害怕上游泳課,夏季來臨,同學全泡在游泳池時,她總低頭快步離開。女孩們愛穿著小可愛或無袖衫,只有她,再熱的氣溫,都堅持穿上長袖秋裝。
同學嘲笑她怪物,老師問她是不是來自南極冰原?她不回話,低頭,忍下全班同學的哄堂大笑。她的傷大大小小,新痕舊疤從未間斷過,她極力隱瞞,騙得了別人,卻騙不來自己。
「對不起!咕曄璧驼Z。
以珂嚇一大跳,久久,遲鈍的她才回答:「為什么?」
他的回答比遲鈍的她更慢,慢到以珂放棄等待答案時,他才說:「打你的那個人,和我有血緣關系!
「誰有能力選擇父母親?」背著他,以珂瞇眼,享受他指尖傳來的溫柔撫觸。
拉下衣服,扳過她的身子,他讓以珂坐起身,自己蹲在她床邊。
「如果我留在家里,你或許不會被打得太嚴重!惯@是他的罪惡感。
「母親走后,繼父染上酗酒毛病,喝醉時,他六親不認,有時還誤把小恩當作我,下手不留情,就算你留在家里,也不會有任何幫助。我情愿現在這樣,你離開家、建立王國,在我們無助時,有能力給我們一片安全沃壤!
她在減輕他的罪惡感?緯翔轉移話題!改惚成系呐f疤很嚴重!
「沒關系,反正在背部,沒人看見!
就知道她會這么說。頭上的傷她也說沒關系,用劉海遮蓋過去就行。別的女孩留劉海是為了造型與美麗,她留劉海卻是為了遮掩傷口,這種話誰聽了不傷心?
「有關系,將來你的丈夫會看見!箟牧晳T又犯了,他又下意識地替她扎辮子,老話,他喜歡看她一整張娟秀細致的臉龐。
「我不結婚。」
除非對象是他,可惜,他愛當她的哥哥勝過當丈夫。
「你才二十歲,就替自己的未來八十年下斷言?」他好笑地望住她。
「結婚不好,真的,我有例子可舉證!
「你的母親?她碰到兩個男人,都會對妻子拳打腳踢?」緯翔嘆氣,坐到床邊,伸手將以珂攬進懷里。
「男人本性沖動!
長久以來,她都這樣說服自己,然后用同樣的說詞一次次原諒繼父。
「大部分男人不會這樣。」他反彈她的鄉愿。
「學校男同學也打架!顾凶糇C。
「那種打和家暴不同!顾欢腥,從現在起,他要慢慢教導她對于男人的判別,這是身為哥哥的重責大任。
「不談這個好不好?」背上的涼意讓人好舒服,靠到他懷里,舒服得讓人昏昏欲眠。
「又是你的禁忌話題?不談你母親、不談我父親、不談家庭暴力,請問,我們可以談什么話題?」他不滿意她的烏龜。
「談你幫我擦什么東西?」亮起眼睛,對她而言,那不是藥膏,而是濃濃的關心。
「治療疤痕的藥膏,先擦一個月,若效果不好,我再帶你去看整型外科!顾麤Q心替她把舊痕跡全數除去。
「我會天天擦!挂早婀醋∷氖,把他的手臂抱在胸前,她戀上這份親昵,即使這不過是兄妹間的小小親密。
「你擦得到?早點回家,洗過澡就到房間找我。」
洗過澡到房間找她?!這話聽起來曖昧得緊……若非他堅持她是妹妹,聽到這種話,誰不臉紅心跳。
「小恩身上有傷嗎?」
「現在沒有了!
「意思是以前有?」濃眉皺成團狀物,他的火氣逐漸攀升。
「別擔心,小恩很乖覺,她會在繼父發瘋前先逃出去!
「她乖覺,為什么你笨得不懂得逃?」緯翔抓住她的肩膀,將她往后推,臉上又是礙人眼的嚴肅。
她說了不談,他硬要提,叫她怎么辦?閉嘴,以珂安靜。
「說!為什么不逃?」他加重口氣。
「逃了會更嚴重,繼父認為我和母親一樣,想卷款逃跑。然后,他會控制我的每個行動,幾點到幾點有課,幾點到幾點可以搭哪班車,幾點可以走到家門口……這種控制很駭人,讓我擔心極了車子誤點,我不想活在戰戰兢兢的生活中。」
「你已經活在戰戰兢兢當中。」他點出事實。
「繼父對我不壞,有時,他會給我買點小東西。」
「一點小禮物就收服你的恐懼?」他橫眉豎目,不曉得自己在和誰生氣。
「不,但它證明,只要夠乖,這是能得到獎勵。聽話,不反抗,是我的最佳選擇!股斐鍪持,她大膽拉開他的唇角,試著替他制造一抹笑。
他不讓她成功,硬是把唇拉成直線條。
「我真高興小恩不像你!
「她個性叛逆,繼父說的。」她回嘴回得很順。
「我寧愿你多叛逆一點!顾麌@氣,終于松下唇角。于是她成功了,成功地在他嘴邊編織歡心。
「知道為什么我選擇念醫科嗎?」
「不必猜,你念醫科是你『很乖』的決定!
他喜歡孩子跳級,好讓他在別人面前夸耀。想想,正常人二十三歲念完大學,才能進入醫學院就讀四年醫師技藝,而以珂才二十歲就上了醫學系,可見這些年,她承受的壓力。
「繼父的確希望我繼承他的診所!挂早婊卮稹
「如果你想轉系,我不反對!
「不,我要把醫學院念畢業。」搖頭,她確定了志向,在進入醫學院的第一年。
「那么想當醫生?」
「我想進入精神科當心理醫生,等工作幾年存夠錢,再到澳洲拿碩士學位!乖谀赣H身上,她學會依賴男人是種愚昧行為。
「如果這是你想要的,我全力支持!
「說到心理學,上次你說等我和狗狗相處過后,要告訴我一個鐵絲媽媽和毛巾媽媽的實驗。說吧!」
點頭,他往后躺,雙手支在腦勺后方,尋了個舒服的姿勢,準備說故事。
以珂學他,捧住后腦,往后仰躺,躺在他身側,分享他的體溫。
「研究人員做了兩只母猴子,一只是冰冷的鐵絲母猴,一只是包裹柔軟布料的母猴,他們把奶瓶綁在母猴身上,并將小猴子同他們關在一起!
「然后呢?」
「所有的小猴子在肚子餓的時候,都會跑到毛巾媽媽身邊喝奶,當它們受到驚嚇時,也會跑到毛巾媽媽身邊尋求安慰,卻不會找鐵絲媽媽!
「這個實驗否定了『有奶便是娘』!
「沒錯,當研究員將毛巾媽媽送到另一個房間時,小猴子會整天靠在窗邊,就為了多看毛巾媽媽幾眼!
「毛巾媽媽再軟,它終是冷漠的,它不會主動關心小猴子,也不會在小猴子恐懼害怕時,伸手給予安撫!
「所以毛巾媽媽帶大的小猴子們,情緒智商差,很難跟其他健康的小猴子建立社交,也很難融入團體當中!
「沒有改善的方法?」
「有,給予它們更多與同伴接觸的機會,或給一些小寵物、玩偶,讓它們在寵物、玩偶身上得到愛與被愛的感覺!
「哦!所以你給我小約,是因為我的情緒智商很差?」她恍然大悟。
「不,我認為你需要更多關愛和溫暖!
話說完,他坐起身、拉起她的手,再到書桌邊,抓起她疊在桌上,準備做的報告往外走。
「做什么?」以珂不解他的行動。
「到書房,和我一起工作!顾麤Q定給她「更多與同伴接觸的機會」,決定給她更多「愛與被愛的感覺」,決定和她一起,一直一直……
*
說好今天不回家,以珂還是在九點半時站在家門口。
小恩的學校舉辦校外教學,她說只有自己去玩很過分,便央求大哥讓全部的下人管家園丁都跟著放假兩天,緯翔否決她的提議,說晚上以珂會回家,需要有人在家里面照顧。
以珂不習慣反對小恩的要求,于是告訴緯翔,晚上要住到同學的宿舍里,難得放風,她可以享受一日自由。
有了以珂的贊同,「今天不回家」提案通過。
只是以珂沒想到,說好要收留她的同學,男朋友突然出現,她尷尬地朝以珂笑笑,以珂忙說沒關系,帶著包包離開。
然而當她冒雨站在家門前,才發現忘記帶鑰匙出門。
沮喪跺腳,這還不夠糟,更糟的是雨有越下越大的趨勢,電視新聞沒騙人,這次的強度臺風會帶來災害。
低頭看腕表,只有一個解決方法了。
四十五分鐘后,她在緯翔與朋友同租的老舊公寓前徘徊,水淹到小腿處,這里不是低洼地區,卻嚴重積水,可見臺風帶來的雨量,足夠臺灣兩千三百萬人民度過整個冬季。
以珂仰頭。
緯翔很少回到這里了,一個星期四天,星期一三和周末假期,會陪她們留在家里。家里……說得好,這是她第一次相信課本對家的定義,家里有安詳和諧,沒有叫囂與暴力。
雨更大了,就算有雨傘,她的身體還是淋得濕透。她打個哆嗦,快上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