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陽光耀眼,數名奴仆此刻排排站在庭園內,等著韓薰儀吩咐,群花圍繞的亭子里則擱置了不少樂器,有琵琶、古箏、弦子、月琴。此刻,佇立在一片花海中的凌茵茵走上前,選了琵琶,姿態優雅的在石椅上坐下后,雙手在四弦間來回,彈奏出的樂音婉轉悅耳,的確有一手好琴藝。
韓薰儀則悶坐在另一邊,神情頗無奈,因為她是被硬請過來的,但心里卻慶幸希兒跟左老太爺一早就外出,而且左老太爺是去游玩兼訪友,幾天內不會回來,要不,就凌茵茵對她的態度,對希兒八成也不會好到哪里去。
她看著凌茵茵,將心比心,她對自己態度不佳,她是能體諒的,只是,她似乎找錯人出氣了,始作俑者,不是女人,而是男人!
思緒翻騰間,凌茵茵已彈完一首曲子,丫鬟立即上前,接過琵琶,退到一旁。
「該你了,韓妹妹!
「我不會。」她誠實回答。
她哪會?一個被親爹刻意忽略,獨自在山上生活的女娃兒,哪有機會學習,她會讀書寫字,也只是因為爹不想讓外人說一個秀才的女兒竟然連字都不會寫而迫不得已教的,她爹總是匆匆教授過后,丟下一大堆書本,便又下山……
「是不會?還是看不起?」凌茵茵走到她身邊擰眉質問。
林嬤嬤也跟著走近,雙手擦腰揚起下巴說:「韓姑娘,我主子愿意跟你比,是看得起你,不要給你臉不要臉!
凌茵茵搖頭笑了笑,「林嬤嬤,這一席話可別再說了呀,人家現在可是左爺最寵愛的妾,你若將她嚇到了,屆時,她到左爺面前告你一狀,你可就吃不完兜著走!
「沒關系,奴婢是最忠于主子的奴才,如果有人要大驚小怪,奴婢也認了,但做人啊,絕不能給你臉不要臉,那會讓人討厭的!」林嬤嬤有主子撐腰,態度更加驕傲,盛氣凌人。
「算了,也許韓妹妹真的是琴藝不行,那咱們來比下棋吧,再不濟,總也是個秀才的女兒,比詩詞歌賦也成,總不可能事事不如我,對吧?」她冷冷的看著她,唇畔是嘲諷的笑意。
「若說我真的樣樣比你弱,你是否可以結束這幼稚的比試?」
「幼稚?韓妹妹,你是太沒出息,還是瞧不起人?別用這兩個字推托!
軟硬兼施的要她應允,無非是想看她笑話,看來,不比是不成了,那么,就一次讓她印象深刻,別讓她再找自己碴!韓薰儀心想著,而后道:「既然凌小姐硬要我獻丑,我就獻丑了!」
她突然走上前,一把拿走丫鬟手上的琵琶,依樣畫葫蘆的將其放在大腿上,左手在上方,右手在下方,她胡亂按壓、彈撥,聲音不是嘶啞、要不就是尖銳而碎裂,完全不成調,就像魔音傳腦。
庭園四周的人都聽到這可怕又令人不舒服的琴音,偏偏他們是奴仆,走也不成,不走又難過。
「別彈了!天啊,我耳朵疼死了……」凌茵茵掩耳怒叫。她知道她不會彈,但沒想到能彈得如此差!
「我一曲未奏畢呢,不是要比嗎?不是看得起我?既然如此,我當然得彈長一點兒,免得又被你的嬤嬤說,給我臉還不要臉!」韓薰儀彈琴的手沒停,想教訓她,別以欺侮羞辱人為樂。
「行了!行了!」凌茵茵尖叫著。
「不比了?」她意外的冷靜。
「不比了!」
「什么都不比了?」
「不比了!」凌茵茵怒喊。她彈出的聲音,可怕得讓她克制不住的尖叫。
韓薰儀終于停止發出魔音,四周突然安靜下來,每個人的動作都一樣,揉著發疼的耳朵,凌茵茵惡狠狠的瞪著她,正要開罵時——
「這是在干什么?剛剛那可怕的琴——」
從酒樓回來,剛走進院落的左斯淵話語一歇,因為他已經看到是誰拿著樂器。
天啊,他也聽到了?韓薰儀好困窘,不過瞬間,她的臉兒就燙得快燒起來,卻不知,在他的眼中,粉臉酡紅的她有多么動人。
「斯淵你來得正好,你也覺得可怕吧?」凌茵茵像是逮到了機會,馬上迎上前去,「唉,韓妹妹琴棋書畫樣樣都不成,卻沒有自知之明,硬要表演,逼我跟大家在這里活受罪!
左斯淵卻給了她一個她不懂得欣賞的同情眼光,「我的話還沒說完,我是沒想到她的琴藝那么可怕,竟能彈出如此可歌可泣的琴聲,氣勢磅礴又絕美流暢!箍∶罒o儔的臉上一副不可置信卻又沉醉的模樣。
這也算是另一種的情人眼里出西施嗎?明明是像殺豬般的差勁琴藝,在喜歡她的人耳里聽到的仍是天籟之音,是嗎?左府的奴仆個個頭低低,拼命的要憋住笑,憋到都要內傷了。
韓薰儀則瞪大了眼。什么跟什么?他用含情脈脈的眼神看著她是怎樣?想讓她吐嗎?自己的琴藝是好是壞,她會不知道?
凌茵茵跟自家丫鬟、嬤嬤都氣得咬牙切齒。真是的,難道跟一個粗鄙的人在一起久了,左斯淵也變得粗鄙了?
「要不要再彈一首?」他的口氣說有多溫柔就有多溫柔。
韓薰儀像受到驚嚇似的,一雙明眸瞪得更大,而那些憋住笑的奴仆們這下可笑不出來,動作一致的驚恐搖頭,但一想到要支持自家人,又連忙點頭。連主子都冒著發瘋的危險支持了,他們怎么能扯后腿。
這些人全瘋了嗎?凌茵茵難以置信,更是一肚子怒火,「斯淵,你欣賞樂曲的角度顯然跟別人不同,恕我不奉陪!顾碜右桓,帶著下人便欲先退下,但走了兩步,又停下腳步,回身問:「我的東西還放在廳里,該放到哪個房間?」
「就往西廂放去吧!顾疽庀氯藥齻円恍腥饲巴。
那不是普通客房?她才想抗議,卻又見他的一雙黑眸直盯著韓薰儀,為免再自取其辱,她暫時忍下這口怨氣,跟著下人離開。
韓薰儀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又見他的黑眸不懷好意的定在她的唇上,她粉臉漲得更紅。認真說來,上回那個吻,是在她情緒起伏極大及失控狀態下發生的,當下沒太多感覺,但事后回想,還是會臉紅心跳啊!
她忐忑的將琵琶放回桌上,「我想回房小憩!
「正合我意。」左斯淵莞爾一笑。
「噗哧!」有奴仆忍俊不住的笑了出來。
她臉兒羞紅,「你——」
「你真有辦法,竟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就找到一個應付凌茵茵的利器,這樣我就可以放心的去做我要做的事了!顾c凌平的交易并沒有順利完成,所以,他得對某些人施壓,讓那些人去逼凌平點頭!
韓薰儀困惑的望著他,一整句話都是有聽沒有懂。
他突然俯身在她的耳邊輕笑,「你從今天起隨身帶著琵琶吧,有備無患,若嫌重,就吩咐小廝抱著,只要茵茵糾纏你或為難你時,就為她彈一首吧,絕對能驅魔除妖!
驅魔除妖?她先是一怔,再瞧他俊臉盡是玩味打趣,她這才慢半拍的聽出他的弦外之音,氣憤的瞪大了眼,而可惡的男人已經忍俊不住的大笑出聲。
接下來的日子,誠如左斯淵說的,他去做要做的事,而變得很忙,常常兩三天沒見到人,就算見了,也是來去匆匆,就連她特別為他留下的餐點,他也沒空吃,好幾回,她都忍不住想攔住問他,最近在忙些什么,但終究還是沒開口。
就連想要開店一事,在這種情況下,她也沒提,因為他已經夠忙了。
但左斯淵是對的,凌茵茵的確很愛找她麻煩,明明她住的院落與她的西廂相距極遠,她還是一天要來她這里好幾回,不敢明著欺侮她,卻嘴上不饒人,冷嘲熱諷總免不了。
她能忍,卻不是顆軟柿子,聽凌茵茵那些無聊言語聽得煩了,大不了,拿起琵琶彈奏一曲,還真有驅魔之效,因為,凌茵茵總是掩耳急跑!
但最令她看不慣的是,凌茵茵總以未來的當家主母自居,使喚府里的小廝、丫鬟可是不遺余力。
一下子要他們沏茶,一下子又要甜點,一會兒又嫌茶燙,再要不就嫌茶太涼沒味道,不管怎么樣,都能從雞蛋里挑骨頭。
偏偏凌茵茵就是故意在她面前演出這些主子欺侮下人的戲碼,讓她不發火都不成,就像現在,又叫林嬤嬤甩了一名丫鬟耳光。
這一記耳光,不只她瞧見,連剛回來沒幾天的希兒及老太爺都瞧見了。
左承希瑟縮一下,直覺的貼靠在娘身邊,不安的大眼看著那名明明長得很漂亮卻老是眼神冷酷看著他的女人。她好可怕,曾爺爺還要他試著喊她「大娘」,他才不要呢!
左尚霖見曾孫的神情,心里好不舍,不由得瞪了凌茵茵一眼,厲聲道:「做什么打人?沒瞧見希兒也在!
「爺爺,我交代這丫頭的事情,她不做還慢吞吞的。若不教訓,日后其他的奴仆有樣學樣,可怎么辦?」凌茵茵說得滿嘴道理。
韓薰儀可聽不下去,「你帶來的嬤嬤是專門用來打左家的仆人、丫頭的?不過小住幾天,可多少人挨過她的耳光?」
左承希用力地點點頭,大力贊同自己的娘,還比了五根手指頭,「我回家才五天,就見到十三個叔叔、阿姨被打耳光了,娘說那是不對的!
凌茵茵柳眉一挑,馬上告狀,「聽聽,爺爺,韓妹妹是怎么教左家的子孫,不過是奴才,卻要他喊他們叔叔阿姨,這像話嗎!」
「呃——是不對,所謂的尊卑有分,奴才就是奴才,什么叔叔阿姨,」左尚霖看著韓薰儀,「這事就真的是你不對了。」
「我不對?難道她教的是對的?怎么可以沒有長幼之分,難道主子就是天,奴才就不是人?奴才不會痛?可以任意打罵?」
她沉痛的看著老太爺,「老太爺,您可以問問希兒,我帶著他一路到京城,中間我也當過別人家的奴婢,可曾讓人賞過耳光?」
「沒有、沒有,大家對我娘、對我都極好,所以我們才能平平安安的來找爹啊!」左承希用力點頭。
這下子,啞口無言的是左老太爺。
凌茵茵的臉色更難看,「哼,說得可憐,不過就是想博得同情!真厲害。不過,會演戲就行嗎?就算不是皇親國戚,也是出身書香門第吧?竟然無才又無德,滿腦子只想著當正室,也沒搞清楚自己幾兩重!
左老太爺看了她一眼。薰儀琴藝極差等事,在他回府那天,她便跑來告狀了,可在他看來那是小事。
「薰儀沒說要當正室啊!惯@些子以來,他很清楚薰儀的為人。
「爺爺,斯淵下的聘都被她拒收了,這不是擺明不當小妾,要當正室?」凌茵茵越說火氣越旺。
「哎呀,你怎么老愛說繞口令,老人家我頭昏了,希兒,陪曾爺爺去散散步,這兒空氣悶啊!故聦嵣,從她到這個家后,左尚霖就常常藉故往外跑,就怕她三不五時告狀吵嚷。
「老太爺,這幾日,希兒人常往外跑了,他得留下來讀書寫字!鬼n薰儀不想讓老太爺帶孩子出去。
「可是——」他忍不住的朝她擠眉弄眼。他可是為了保護希兒,才老是帶著他往外頭跑,就怕兩個爭風吃醋的女人會傷到他最寶貝的曾孫。
「曾爺爺,我也不想天天往外跑,我跟娘留下來,曾爺爺去散步好了。」左承希很乖的聽娘的話拒絕。
娃兒都說話了,他不走也不成,但不忘叮囑韓薰儀,「你可得顧好他啊!
她點頭苦笑。老太爺叮囑的人不該是她!
左尚霖邊走還邊不放心的猛回頭。真是的,他得開始三思,凌茵茵這孩子脾氣不太好,真的要讓她進左家門嗎?
「呋,母憑子貴,看來你的籌碼的確高于我許多,不過……」她走到左承希面前,蹲下身來,直視他,「你是個聰明孩子,所以,記住,在這個家,我是大娘,你娘最多是二娘,當然,還會有三娘、四娘——」
「希兒,我們回房去!鬼n薰儀牽起兒子的手就要走,不想讓他聽下去。
凌茵茵卻傲慢的上前擋路,冷笑一聲,「不敢讓希兒聽嗎?希兒,你爹不會是你一個人的,而且,你最好巴結我,你跟你娘的日子才會好過。」
「凌茵茵!」韓薰儀氣炸了,連名帶姓的喊她。
「如何?」她下巴一抬,皮笑肉不笑道:「該讓他知道的事早晚得知道,以后我的孩子將比他受人敬重,才是可以承繼左家產業的人,不管是你、你的兒子都要明白這差別,不能平起平坐,更要謹守本分!懂嗎?」
「懂,我懂,原來這就是王府千金的嘴臉?修養不好、善妒虛假、囂張驕傲,一副小人嘴臉,尖酸刻!」韓薰儀右手緊緊牽住兒子的手,氣憤的目光瞪著凌茵茵!覆还苣闶钦l,我都不會忍氣吞聲,也不會讓我兒子聽你說這些不堪入耳的謬論!告訴你!我沒打算當小,也不打算爭大,君子有成人之美,我會離開,所以,沒事別在我面前展露你丑陋的一面!」
語畢,在場的下人,包括凌茵茵帶來的丫環跟嬤嬤全都噤聲不語,院落里,是鴉雀無聲,她身上那股凜然氣勢在此時竟比凌茵茵的驕蠻更勝一籌。
韓薰儀再怒看她一眼后,即牽著兒子回房,一路上,沒人敢阻擋。
凌茵茵僵在原地,氣得牙癢癢的,一雙冒火眼眸直勾勾的瞪視著兩人的背影,直至他們消失在她的視線里。
布置典雅的臥房內,左承希乖乖的在桌前寫字,韓薰儀則坐在一旁,她靜靜的看著他純真而專注的臉龐卻心亂如麻。
想到剛剛那一幕,她不禁擰眉。不成,她不希望孩子活在如此丑陋的狀況下,但再待下去,這樣情況可能無法避免,更何況,連老太爺都受不了那樣的氛圍老往外跑,那么,一旦忙完自己的事而回到這個家的斯淵呢?
深愛一個人,就要為他著想吧?如此烏煙瘴氣的日子,對他一點幫助也沒有,對她、對孩子也是一樣,既然一人退出,就能讓各自擁有較好的生活,她何必癡纏不放?
擁有一個家、一個平凡完整的人生,是她想要給希兒的,但是要怎么讓斯淵斷念?她思考許久,眼神一黯。好像也只有那個辦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