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白豐強二十二歲。
不知道是饑寒起盜心?抑或是好逸惡勞的人太多?這一年,在接近年底的時候,這小小的幸福社區里,一連發生了幾次偷竊案件。
警察大學畢業的同年,藍慧文就考上了警察特考。別的女警選擇輕松的后勤單位,要不就是通信警察,再或者直接留在學校當助教,偏偏她要親上第一線,分發到警局,跟著男刑警沖鋒陷陣。
因為藍慧文認為沒有拿槍就不算是警察,而這個竊賊居然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真的把藍慧文給徹底惹惱。
三更半夜,夜深人靜,該是好夢香甜的時刻,卻突然傳出緊張害怕的呼叫聲。
「有小偷!有小偷!救命呀!」
長年的警戒心讓藍慧文睡得極淺,在第一時間,她不顧外頭的十度低溫,翻身下床,快速由二樓房間三步并成兩步往樓下沖。
雖然她身上沒帶槍,她還是緊急拿了一支球棒,然后快速跑出家門。
這時尖叫聲停止了,她微瞇大眼,看了看左右四周。
路燈幽暗,長長的巷弄,兩旁是沉睡在黑暗中的老房子,十二月的冷風呼呼響著,她將視線放得極遠、耳朵拉得極長。
這時,一道細微的碰撞聲在右前方響起,同時間,白豐強家的大門也被推了開來。
她快步往前,這時白豐強出現在她面前,她愣了一下,呆看著白豐強,片刻才回過神,然后探頭往白家看進去。
「不是我家!拱棕S強明白她的用意,出聲解釋。
「你快進去,沒事不要出來。」說完,冷冷的看了白豐強一眼,這才快速往前跑去。
她暫時把白豐強拋到腦后,專注于四周的聲音,這時,一道發抖的呼喊聲又響起:
「有小偷、有小偷!」
這里是接近巷尾的地方,自從兩年前唐家搬走后,就這么讓房子閑置養蚊子,沒有賣掉,也沒有出租,使得這個地方更顯冷清。
藍慧文雙手握緊棒球棍,確定聲音是由唐家對面的屋子發出來時,她快步往前疾走,來到與唐家有四米寬距離的大紅鐵門前。
這時,緊閉的鐵門忽然被打開,接著從里面竄出一道人影。
出于專業的直覺,她一個箭步擋在黑影前面,定睛一看,是個頭戴棒球帽、嘴上戴個超大口罩、身上穿著防風外套及運動褲的男人。
男人看著眼前的藍慧文,原本快跑的腳步停了下來。
藍慧文也看著男人,跟男人保持約兩公尺的距離。
跟在小偷身后跑出來的屋主何媽媽大聲喊著:「慧文!他是小偷,快把他抓起來!」
小偷一聽,抬起腳步,往藍慧文右邊一拐,快步往巷弄底跑了過去。
藍慧文看小偷跑了,也只能卯足勁追去。巷弄底接連著一個小山坡,再過去就沒了住家,要是小偷跑進樹林里,要抓人可沒那么容易了。
幸好她是路跑好手,體力及耐力在長期訓練下,完全不輸給男人,于是,僅差小偷半步距離時,她高聲叫著:
「警察!不要再跑了!」
這時,一只大手扣住了小偷的肩,那是一直跟在藍慧文后頭的白豐強。
小偷在回過頭來時,亮出了一把水果刀。
藍慧文看著這個年歲越長、越發俊帥的男孩,沒有機會讓她多想,她沖口就說:「你別多事,快走!」
說話的同時,長腳一個前踢,踢開了白豐強扣住小偷的手臂,然后,她推了白豐強一把,將他推開一尺之遠,就怕刀鋒不長眼。
小偷見狀,打算往前逃走時,她一把抓住小偷拿刀的手腕,打算來個擒拿法,沒想到小偷的身手也極快,閃開了她的擒拿。
刀鋒在夜里發出一道極冷的亮光,在藍慧文還沒有心理準備下,連手中棒球棍都沒有來得及揮出,就看見那把亮晃晃的刀刺進了胸口。
在慌亂之中,誰都不知道事情是怎么發生的,刀起刀落,當小偷看清發生了什么,差點嚇到手軟,只是,就算心里害怕,還是容不得小偷猶豫和耽擱,因為四周已經響起了雜沓腳步聲。
藍慧文奮力用力一揮,球棍擊中小偷背后;小偷背后挨了一記悶棍,但那力道明顯不足,只是踉膾了一下,然后,便頭也沒回往前跑去。
這一刀很深很用力,她只能用左手緊緊抓住胸口,連抬腳的力氣都沒有,更遑論是去追捕小偷。
然后,她軟軟滑倒,跌進了一具寬大的胸膛中。
「文子!文子!」白豐強的喊叫聲劃破寂靜的夜空。
在他被她推開的同時,他見情勢不對,只好折返何媽媽家,請何媽媽打電話報警,可是卻也因為慢了一步,只能眼睜睜看著那把刀刺進她胸口。
他無法去追趕小偷,只能讓她靠在他胸前,扶著她在地板坐下。
「小強?」她睜大眼,不相信眼中看到的事實。
看著鮮血不斷從她按住的掌心中流出來,原本的白T恤已染成艷紅,他忍不住大吼:「你在搞什么?不會先報警嗎?干什么自己一個人來抓小偷!」
他快速脫下身上的T恤,將T恤按壓在她胸前,想幫她止血,卻只是徒勞的讓血再染紅另一件白衣。
「我就是警察,還報什么警?」話說得氣虛無力,痛覺慢慢從心窩處擴散到上下四肢。
時間就差那么短短幾秒,此時全社區都動了起來,家家戶戶燈光大亮,大半男人都拿著球棒跑了出來,大家竊竊私語的圍在藍慧文身邊,見到連最英勇的藍慧文都受了傷,也沒有人敢貿險去追小偷。
「你就愛逞強,難道警察抓小偷就不用報警嗎?」
白父看到受傷的藍慧文,眉心皺起,憂心地說:「小強,都什么時候了,你還跟慧文吵。我去通知慧文的媽媽,你好好看著她!拐f完,白父立刻往回家的方向走。
警哨聲響起,其中一個警員高聲透過對講機急說著:「有警察受傷了,快呼叫救護車,并且請警隊支援!」
吵鬧聲、喧嘩聲,沖擊著這個小小的幸福社區。已經有警察往小偷跑走的方向追趕而去,救護車也在五分鐘內飛奔而至,藍母也緊張的來到女兒身邊。
忍不住的,藍母哭了出聲!附心悴灰斁炷闫!萬一有個怎么樣,你要媽媽怎么活下去!」
「媽,我沒事的。」藍慧文強忍著痛,不愿讓母親擔心。
藍母想起那一年接到丈夫受傷的惡耗時,那種震驚及無措;剛剛白父來通知她時,又再一次勾起她心碎的回憶,她簡直嚇到腿軟,幸好在白父的扶持下,才能快步趕過來。
稍后,白豐強協助醫護人員將藍慧文抱上擔架,再跟著藍母坐上救護車,一路將已經陷入昏迷的藍慧文送進急診室,然后又被立即轉送進開刀房。
這四年來,白豐強和她之間,比陌生人還要陌生,兩人有不能說的秘密,在有心的閃避下,就算不小心遇上,也會互把對方當空氣,就像是不相干的路人。
今晚,是這四年來,兩人第一次這么近距離接觸,可是她卻因為要保護他,正在跟死神搏斗。
她可以當行政警察,也可以念監識科學,更可以念資訊管理,不然公共安全也行,偏偏要念刑事警察,沖鋒陷陣的跑在最前線。
她說,不當刑警就不算是警察,不拿槍也不能算是真正的警察;她的正義感十足、對警察工作充滿熱情,完全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這個笨女人!白豐強氣得咬牙切齒,忍不住在心里痛罵著。
「豐強,慧文會不會像她爸爸一樣?」藍母急得眼淚一直掉。
「藍姨,你不要擔心,文子她身強體壯,不會有事的!贡M管心里害怕,白豐強卻只能如此安慰藍母。
「媽!挂幌蚶潇o的藍慧真慌張到緊抓住母親的手。
看著小女兒的汪汪淚水,想起女兒從小就失去父親,藍母只能堅強的說:「慧文不會有事的,我們來祈求你爸爸保佑,你爸爸一定會保佑你姊姊的!
「媽,我真的好害怕!顾{慧真猛點頭,雙掌合十,嘴里喃喃念著。
警察被殺不是小事,因此,整間醫院都動了起來,連副院長都在半夜急趕到醫院,指揮調派醫療團隊,務必以最優良的醫療挽救年輕的性命。
警察局長親自坐鎮指揮,大批警力布下天羅地網圍捕殺警要犯,而警政署長、縣長也都派員到醫院關心。
白豐強滿心懊悔。當時他要是不離開她,她一定不會有事。她不是自比功夫高強的俠女嗎?怎么會連自己都保護不了?
他居然可以整整四年不正眼看藍慧文一眼,可以整整四年不跟她說一句話,他到底在鬧哪門子別扭?
那時他太年輕,年輕到不曉得該如何處理那樣的事,他怕事情鬧開來,怕被唐姿辰知道、怕被家人知道、怕后果難以收拾,怕東怕西,怕到最后,他縮起自己,無法面對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哥兒們。
她一定要醒過來!他有好多話想跟她說,至少他該跟她說聲對不起。他要乞求她的原諒;但他現在卻是什么都無法替她做,只能無助的將自己的臉埋在掌心里。
唐姿辰的離開,他只有痛恨和怨懟;但此時此刻,他第一次為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萬分痛心。
***
醫生說,藍慧文福大命大,水果刀只差一公分就刺進心臟,要是刺進心臟,就算是神仙也難救。
但是,那一刀也極深,造成失血過多,讓藍慧文足足在加護病房待了三天,還兩度發出病危通知,直到她的情況穩定,才轉入普通病房。
「文子,你哪里不舒服?」白豐強站在病床邊,彎低腰身,看著床上的女人。蒼白的臉上是皺緊的眉頭,平時嘮叨的小嘴,此時發出了痛苦的呻吟聲。
這幾天,他的心情像是在洗三溫暖,他這才知道,那四年假裝不認識她的行為是多么愚蠢和幼稚。
藍慧文的眼睛眨了好幾次,才緩慢睜開;因為麻醉藥劑的關系,她的意識并沒有完全回籠,但她一眼就認出這個從小到大的死對頭。
「小強?」
「太好了!」他彎著腰,露出大大的笑容。
「你在我的房間干什么?」話問得有氣無力,顯然神魂尚未歸位。
「我好開心!顾劭艏t了,有著想哭的沖動。
「你在開心什么?」她不懂。
他搖了搖頭,鼻腔里有著熱燙燙的淚液,讓他感動到說不出話來。
「你干什么又哭又笑的?」
他還是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