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辰嗅聞到了淡淡的桂花香,仿佛看見母親從一團(tuán)白霧中緩緩走向他,微笑地指著窗外對他說:“辰兒,快醒醒,你來看,桂花都開了!
他看見自己很小很小的手握住了母親纖細(xì)的小指,依戀地、牢牢地緊握著,被母親慢慢地牽引到窗前。
熟悉的桂花香將他緩緩包圍。
“辰兒,娘怕不能照顧你了。”母親溫柔哀傷地低喃,纖細(xì)的手指無能為力地從他的掌心滑開。
“娘……”被遺棄的恐懼讓他哭嚎起來。
“娘不能保護(hù)你,是娘不好……”
母親的聲音極輕、極弱,滿是淚痕的雪白面容化成了淡淡的薄霧,消失在窗臺前……
***
艾辰驀然睜開眼,劇烈的心跳擂擊著胸腔,帶來令他窒息的痛楚感。隱約間,他感覺到胸前窩著溫軟柔綿的身體,暖爐般地煨著她,鼻間繚繞著若有似無的桂花香,讓他感到安心,恍惚仍以為自己還是個小男孩。
“你醒了?”甜膩的嗓音輕輕吹在他耳旁。
他微微低眸,看見官銀朵趴在他的胸膛上望著他甜甜微笑,母親的臉和官銀朵的臉仿佛交迭在一起,他有些怔忡,像是還沒有完全醒來。
“你知道嗎?這是我們兩個頭一次一起起床。”官銀朵笑說,臉上有著孩子氣的喜悅。
艾辰茫然地凝瞅著她,意識還停留在半夢半醒間,直到發(fā)現(xiàn)兩人都光裸著身子,這才倏然清醒過來,想起昨晚激情的一夜。
“天剛剛亮,還早,你要再睡會兒嗎?”她戀眷著他的體溫,把臉輕靠在他溫暖的胸膛,甚至一條腿還霸道地橫在他腿上。
艾辰支起上身,眼神復(fù)雜地看著官銀朵。
“怎么了?”她柔聲低問。
“我并不想……”他低啞地開口,眼光陰郁,隱含著痛苦。
“不想?”她的笑慢慢消失了,看見他的眸心隱隱有黑影在閃爍。
結(jié)果還是……做了。艾辰眉心深蹙,某個躲在他心靈暗處的魘魔蠢蠢欲動,他猛然合上眼,似在阻止它伺機(jī)竄出。
“艾辰?”她惶然注視著他!澳悴幌胍?”
“我要你,但是……”他欲言又止,眉頭結(jié)得更緊,心里有不安的陰霾籠罩。
怎么回事?官銀朵的心很慌,為什么艾辰一臉犯了錯的悔恨神情?烏亮的眸子像一潭深幽的漩渦,藏著她不解的謎團(tuán)。她原以為一夜激情過后,兩人會在幸福的晨光中醒來,甜蜜地?fù)肀П舜耍趺磿沁@樣?
“你不要我成為你的妻子?”她惶惶不安地捧住他的臉,想看清楚他眼中作祟的暗影是什么?
“不是,我是怕傷害你,我怕你會……離開我!
當(dāng)他說出這句話時,露出慌亂無措的眼神,官銀朵的心窩泛起一起濃烈的酸楚和不舍。
他在擔(dān)憂什么?害怕什么?是什么讓他不安?又是什么使他萬分為難?
“你不會傷害我,我也不會離開你!彼龘崦囍嬲顾o蹙的眉心,眸光癡迷深邃地凝注在他臉上!拔蚁氘(dāng)你的妻子,我想為你生很多孩子,我想一直一直和你在一起!彼鲃游撬哪橆a、他的下顎、他的唇,她要撫慰他,她不想在他臉上看見一絲絲脆弱。
艾辰在她的擁抱里僵了身子,他緩緩坐起身,離開她柔軟溫暖的胴體,面容凝重地望著她。
“銀朵,我希望你是我的妻子,我也希望你可以永遠(yuǎn)陪在我身邊,但是……可以不要生我的孩子嗎?”為了不想傷害她,他的嗓音放得很淡然,語氣柔和得像輕風(fēng)。
但盡管他如此小心翼翼,官銀朵還是受到了很大的震駭,她的心當(dāng)下整個墜入了谷底。
***
娶你,是給你一個名分,不過傳宗接代這件事用不著你做,自有別人代勞。
我可以娶你為妻,但你不用生孩子,因為生孩子對你的身體是很大的傷害,我要你維持這個模樣不要變。
***
艾辰曾對她說的話如附骨之蛆,丑陋地纏繞著她,此時再想起,她只覺得自己被狠狠撕成了碎片,痛不可忍。
她以為,經(jīng)過了昨夜,一切都會不一樣了。昨夜的纏綿廝磨、水乳交融,她已是艾辰名副其實的妻子了,這樣難道還不算彼此的身心交托?為何她仍沒有資格生他的孩子?
“為什么?”她的胸口痛得快要裂開來!盀槭裁床灰疑愕暮⒆?”她憤然低喊,無法抑制地顫抖。
他伸手撫摸她柔膩的臉龐,指尖憐惜地滑過花瓣般粉嫩的肌膚。
“生孩子……會傷害你的身體!彼吐暤卣f,像勸她別做傻事的語氣。
“那有什么關(guān)系?我愛你才要為你生孩子!”她大聲喊出來。
官銀朵迸發(fā)的情感懾住了艾辰,他用力將她拉進(jìn)懷里,把臉埋在她細(xì)白的頸窩間。
“你就算不生我的孩子,我也一樣愛你。”他熾熱的唇在她耳畔輕吻低喃。
“也許昨夜我就懷上你的孩子了,如果真有了孩子,你會不開心嗎?”她仰望著他,急切地想要弄清楚他真正的心意。
“我……”艾辰怔住,思緒飄得很遠(yuǎn),母親那雙雪白冰冷的手忽然閃過眼前,他在帶著驚惶的神色中回過神來。
官銀朵驀然推開他,怒視著他的雙眼。他真的沒有一絲喜悅,只有驚惶!
“說到底,你還是只把我當(dāng)成你的收藏品,而不是把我當(dāng)成你的親人!”她心寒地喊道。真的弄不懂他,都已經(jīng)是他的人了,為什么她還要翻不過他心中那面冷冷的高墻?
“我要你當(dāng)我的妻子,就已經(jīng)認(rèn)定你是艾家的人了,你是我的妻子,是艾家的少夫人,這還不夠嗎?”他輕輕握著她的雙肩,語氣真摯地說。
“不夠,我還要當(dāng)你孩子的母親!”官銀朵費(fèi)力壓抑焦躁的情緒!澳阆惹霸(jīng)對我說過,什么傳宗接代這件事不用我做,會有別人代勞,但我現(xiàn)在告訴你,我不會接受這種事!能為你生孩子的人只有我,除非你不愛我!”
艾辰眸光郁郁地凝瞅著她,復(fù)雜豐沛的情感全都藏在深幽的眸心里。
官銀朵看不見他的情緒,一顆心被恐慌拖著往下沈。
“如果你對我是那種親人的愛,那就算我懷了孩子后皮膚變丑了、肚子變大了,或是生了孩子之后身形不再美了,你都一樣會愛我,否則,你剛剛說的愛對我都不算愛,你只是用愛庫房里那些珍寶的方式在愛我,我不要這種愛!”她的眼淚已經(jīng)在岌岌可危的潰堤邊緣。
艾辰怔然不語,長久靜默著。
“你說話啊!”她捶打了下他的胸膛,淚珠滾出了眼眶。
“我用這樣的方式愛你到底哪里不對?”他如夢囈般低語,望著她的目光像穿透她,落在一個遙遠(yuǎn)的地方。
官銀朵無法動彈,思緒都被抽空了,心也粉碎了,她木然地走下床。
艾辰微愕,輕扯住她的手腕。
“銀朵,你去哪里?”
“回我應(yīng)該回去的地方。”她暗啞著嗓子,仿佛用盡全身的力氣甩開他的手,頹喪地走向庫房。
艾辰仰首閉眸,腦中一片紊亂。
他愛她,真心地愛她,他只是想要守護(hù)她,永遠(yuǎn)不讓她離開自己。
這么做……真的不對了嗎?
***
接下來的幾天,官銀朵對艾辰的態(tài)度儼然像個陌生人,兩個人同住在一個院落里卻見不到彼此。
艾辰知道官銀朵有意躲著他,每天一早,她就跑到南院廚房里瘋狂地做菜,艾辰每一餐都能吃到她做出來的、滿滿一桌子的豐盛菜肴。即使她不在廚房里,也會跑到“天然園”去玩花弄草,總要等到天黑以后才回屋,沐浴更衣完就立刻躲進(jìn)庫房里不再出來。
這天早晨光,杜鵑將兩套芝麻醬燒餅夾五香牛肉送到他面前,他恍恍然,眨也不眨地凝視著在他回憶中最可口的點心。在他幼年時,大奶奶將他從母親身邊帶走,從此以后的每天下午,趁著大奶奶午睡時,母親就會偷偷溜去看他,還會帶著她買的芝麻醬燒餅給他吃,總要看著他吃完以后,才依依不舍地離去。
他拿起醬燒餅,大大咬一口。細(xì)細(xì)咀嚼著,果然有淡淡的桂花香纏繞在唇齒間。他發(fā)現(xiàn)自己再也難以冷靜,官銀朵的身影、她的聲音早已蠻橫地占據(jù)他的思緒,這一份對母親的思念情緒,不知何時已轉(zhuǎn)移到了官銀朵身上。
他從未如此強(qiáng)烈地思念過一個人,那種強(qiáng)烈是理智無法控制的,渴望擁抱她的念頭充塞著整個心靈,他急切地站起身,想去尋找官銀朵。
忽然,官銀朵從外頭一路飛奔回來,雙手捂住嘴,滿臉淚水地奔回庫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