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銀朵正在庫房里,聽說爹和大哥來看她了,整個人開心得又蹦又跳,像個孩子般雀躍歡欣。
“我爹和我哥在哪里?快帶我去!”她欣喜若狂地追問傳話的仆役。
“他們就在前廳!逼鸵垡姽巽y朵開心的模樣,也忍不住笑了。
艾辰?jīng)]想到父兄的來訪會讓官銀朵如此狂喜,對他來說,他根本不曾感受過這種對親人的強(qiáng)烈思念。
父親長年在外經(jīng)商,從小到大,他和父親一年相聚的時間最多就兩、三個月,每一次的相聚和分離,他都已習(xí)以為常了,從不曾有過激烈的傷心或喜悅。
看著官銀朵開心地往外飛奔,那身影美得像翩翩飛舞的蝴蝶,他莫名地被她的喜悅感染,因為她的開心而覺得開心。
就在他準(zhǔn)備陪著她一同前往前廳時,卻見通伯彎著腰一路朝他們走過來,手中還提著一盒酥餅。
“姑娘,不用去前廳了!蓖ú袂榭酀貙巽y朵說。
“怎么了?”她不明所以。
“因為令尊和令兄都已經(jīng)回去了!蓖ú咽种械哪且缓兴诛炌斑f給官銀朵!斑@是令尊給姑娘帶來的酥餅!
“為什么?怎么會這樣就回去了?我們還沒見到面呀!”官銀朵神情焦灼地低喊著。
通伯搖頭苦笑了笑。
艾辰看著通伯臉上無奈的表情,好像有話要說,卻又說不出來。敏銳的直覺告訴他,官銀朵的父兄突然離開必有原因。
官銀朵愣愣地捧著爹為她帶來的酥餅,泫然欲泣。
這是她最愛吃的酥餅,她有好多天沒見到爹和大哥了,為什么人都來了卻不見她一面就走?為什么?
對親人的強(qiáng)烈思念驟然崩潰,她掩著臉蹲在地上,忍不住痛哭了起來。
艾辰定定地看著掩面大哭的官銀朵,呆愣得連呼息都忘記了,她的悲傷和思念強(qiáng)烈感染著他,讓他手足無措。
“你,別哭……”他輾轉(zhuǎn)地、艱難地說,不知該如何安慰她。
官銀朵阻止不了自己的眼淚,她深深陷在沉重的沮喪和失落中,無法抑止地哽咽啜泣。
她的眼淚讓艾辰有些慌亂,看她哀哀痛哭,他竟無端地也感到酸楚。
“不準(zhǔn)哭了!”他不懂安慰,便用了自己最習(xí)慣的方式對她說。
官銀朵正在傷心難過時,從他口中聽到了“不準(zhǔn)”這兩個字,忽然有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憤怒。
她忿忿地站起身,對著艾辰吼道:“我連哭都不準(zhǔn),你當(dāng)我是沒有知覺的人偶嗎?我不是你庫房里那些冷冰冰的石俑!”
艾辰的眼神一黯,神情倏然變得孤冷。
“又不是見不到你爹和你哥了,有必要哭成這樣嗎?”他冷漠地看著她。
“你不懂!”官銀朵泣喊。“我從來沒有離開過家一天,這么多天沒見到爹和大哥,忽然就要見面了,我心里有多開心?墒峭蝗婚g他們竟然走了,連看我一眼都沒有,你不知道我的心里有多難過,我的心情你根本就不會懂!”
艾辰眉心緊結(jié),像被她狠打了一記。
“我是不懂,我只知道這沒什么好哭的。你想見他們,大不了明天再把他們接進(jìn)府里來讓你們見面!
他說得很平淡,而那樣平淡的語氣,卻讓官銀朵的傷心更為加倍。
當(dāng)她悲傷哭泣時,她渴望他能給她一個溫暖的擁抱,而不是這樣無動于衷,她不喜歡他的冷漠,她討厭他沒有情緒的冷靜!
他究竟把她當(dāng)成什么?
官銀朵捂住嘴,任淚水婦婦傾流,心灰意冷地轉(zhuǎn)過身,緩步離去。
艾辰望著她遠(yuǎn)去的背景,心口有一種細(xì)細(xì)的、不明所以的痛楚。
他其實很想將她抱進(jìn)懷里撫慰,但他卻遲疑著,始終沒有伸出手。
“少爺……”通伯出聲,若有所思地看著他!澳嫘南肴⒐俟媚飭?”
“為何這么問?”艾辰奇怪地看他一眼。
“少爺喜歡官姑娘,卻沒有讓官姑娘明白!蓖ú遄肿镁涞貙λf。
“明白什么?我已經(jīng)對她說過了,我會娶她,這么簡單的事還需要說得多明白?”他無來由地感到焦躁和不耐。
“少爺,官姑娘要的可能不是這樣的明白!蓖ú囍c(diǎn)醒他。
“你又怎么知道她不明白?”艾辰瞇起了眼。
“官姑娘若明白,方才就不會哭得那樣痛徹心肺了!蓖ú畵u頭感慨。
“他哭是因為沒見到她的爹和大哥,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艾辰為自己辯解。說到她的爹和大哥,他面色一凝,問道:“通伯,銀朵的爹和大哥為什么忽然就走了?”
通伯嘆口氣!耙驗槁牭搅瞬缓寐牭脑挕
“誰說了不好聽的話?”艾辰不悅地蹙眉。
“是……大小姐他們!
艾辰寒下臉色,眼眸森冷如鷹。
官銀朵把自己關(guān)在庫房里,抱著那盒酥餅一邊吃、一邊掉眼淚。
從小到大,爹和大哥是她最習(xí)慣的親人,自從娘生病過世以后,她就接下照顧大哥這個重?fù)?dān),每天很習(xí)慣地照料失明大哥的生活起居,有空就念書給他聽或是陪他說話斗嘴,每天她也很習(xí)慣聽爹的嘮叨,這樣的日子過了二十年,她從來沒有一天離開過他們,忽然間,她被艾辰帶離了家,這才初次嘗到了思念親人的滋味。
得知見不到爹和大哥那一刻,她的情緒潰堤,傷心得不能自已,再面對艾辰對自己的冷漠態(tài)度時,她的眼淚更多了自悲和自憐。
在艾辰眼里,她的地位和樂舞桶、石桶、青銅方壺?zé)o異,他珍視她,卻沒有像男人對待女人般的那種熱情,他只是命令了一堆“不準(zhǔn)”她做的事,吩咐婢女把她打扮成他喜歡的樣子,他完全把她當(dāng)成一個會走會動的人偶罷了,并不關(guān)心她的喜怒哀樂,而她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還如此在乎這樣一個冷漠無情的男人,甚至在乎到想去了解他的喜好,想與他更進(jìn)一步交心。
意識到自己對他已有了不同的感情之后,她感動既悲哀又痛苦。
“姑娘,出來吃點(diǎn)東西吧!倍霹N輕輕敲著庫房門。
“不用管我,我不餓!彼F(xiàn)在只想安安靜靜的,誰也不理。
“多少吃一點(diǎn)吧,姑娘,不要餓壞了肚子!倍霹N有些著急。
“我真的不餓。”她清清楚楚地重復(fù)一遍。
“不行啊,姑娘,你還是出來吃點(diǎn)東西吧,否則少爺會生氣的!倍霹N已經(jīng)急得開始哀求了。
“我不吃就是不吃,他要生氣就去生氣。”她賭氣地大喊。
艾辰就站在杜鵑的正后方,所以把官銀朵的話全聽得一清二楚。
“我沒有準(zhǔn)你可以餓肚子!彼е览淅涞氐芍鴰旆块T。
官銀朵一聽見他的聲音,氣鼓鼓地跳下床,霍地打開門,仰起頭瞪視他。
“從現(xiàn)在開始,你不準(zhǔn)的每一件事情我統(tǒng)統(tǒng)都要做!”她蓄意地挑釁他。
艾辰捏住她的下顎,抬高她的臉,看她的雙眼哭得又紅又腫,鼻頭也揉得通紅,一把無名火不禁燒上來。
“為什么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
他其實是憐惜她,但聽在官銀朵耳里卻成了責(zé)怪她不好好珍惜自己的語氣。
“你只關(guān)心我變丑了是嗎?”她的眼淚又奪眶而出。為什么在她如此傷心的時候,她竟無法從他身上得到一絲暖意?“我不是那些石桶,千百年都不會變,我是人,總有一天會變老變丑,你都沒有想過嗎?”
艾辰真切地感受到她的凄惶和來自她心底的哀傷,他心慌了,但束手無策,笨拙得不懂該如何去表達(dá)他的想法和心情。
見他沉默不語,官銀朵原本對他抱著的幻想和期待都在此刻化為云霧。
“我要當(dāng)回官銀朵,我不要再當(dāng)你艾辰的收藏品了!”雖然無法預(yù)知這樣的反叛會給她帶來什么后果,她依然還是爆發(fā)了出來。
杜鵑嚇得不知所措,躡手躡腳地退了出去。
“什么意思?”艾辰的心狂跳。
“意思就是……”她忽然發(fā)狠,用力咬住嘴唇,直到咬出了傷口,流出細(xì)細(xì)的血絲才松開!斑@就是意思!
艾辰錯愕地看著她,不懂她為什么要這樣傷害自己?沒有見到父兄帶給她的打擊真有這么大?
“就算沒有見到你的父兄,你也沒有必要弄傷自己吧?”
官銀朵苦澀地笑了笑,為什么他始終沒有辦法了解她的心情?
“我想讓你知道,你買的東西很不幸的有顆腦袋,無法沒有知覺地任由你賞玩!彼屗暮阒缓米屗y堪。
“你到底希望怎么樣?你要見你爹和大哥,我可以派人去接他們過來,你要什么,你可以說清楚,用不著傷害自己!”艾辰不明白為何平日柔順的她突然間變成了這樣?
“我要什么……”她定定地望著他,苦澀地一笑。
她要什么?她要他能對她說知心話,要他能抱一抱她,溫言軟語地哄一哄她。
她要什么?她要成為他真正的妻,想為他生孩子,想成為他所愛的親人。
她要什么?她其實什么也不要,她只要他的心。
然而,這些她心中真正想要的,她卻無法對他說出口。
“我要一個廚房!彼钗跉庹f道,忍抑著滿眶的淚水。
艾辰挑起眉,愕然凝視著她。
“給我一個廚房!我要一個廚房!我要做我想做的菜!”她賭氣似地一迭連聲大喊。“我要隨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我還要你不能再命令我!”
艾辰怔怔地看著她,仿佛沉思著,仿佛心不在焉。
“還有呢?”
官銀朵仰視他淡然失神的臉,深深地注視他的眼。為什么他的黑眸那樣深邃,讓她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還有……”她并沒有把內(nèi)心的渴望真正對他吶喊出來,然而這樣的心痛讓她更為沮喪。“你走吧,我現(xiàn)在不想見到你!”帶著悲傷的哽咽,她轉(zhuǎn)身走進(jìn)庫房,用力把門關(guān)上。
艾辰握緊拳頭,面對著冰冷的庫房門,混亂的思緒沖擊著他的心。
你走吧,我現(xiàn)在不想見到你!
為什么這句話會令他渾身發(fā)冷?會讓他的心隱然絞痛?會讓他焦躁惶然?
難道……她想離開他?
這個念頭一閃過,他的心底深處便涌起一股深重的寒意。
她不能離開他!
只要她不離開他,他可以如她所愿。
她要的,他都可以給,只要……她別離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