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哥哥、歡哥哥……”已被明軍收復的邊境樓城墻上,傳來幸兒斷斷續續、抽抽噎噎的哭聲!翱烊ゾ葰g哥哥、快去救歡哥哥!”
她抱頭靠在城墻上,巨大的無力感像是要將她徹底吞噬。
她到底是來干么的?她到底是想救誰,終究又是害了誰?
天亮后,無咎哥哥才帶著她回邊境樓會合,她的粉顏早已拭凈,但是溫熱的血卻仿佛還黏膩腥熱地貼覆在她的肌膚上。
血啊,是歡哥哥的血!
銳利的箭從歡哥哥的胸膛破出,濺了她一臉的血,然后不見了、不見了……那箭像是透過歡哥哥的身體穿入她的胸膛,刺破了她的心,在瞧不見之處,淌了一攤的血,像是要一口氣流盡她殘存的氣息。
天蒙蒙亮,她的眼前卻是一片黑暗,沒有歡哥哥的世界,時時像是子夜。冷汗沿鬢滑落,她像是要昏了,卻又咬牙強撐著。
生,要見人,死……要見尸!
若真見著尸……心頭陡然掐緊。
她要伺候一輩子的歡哥哥若是不在了,她還留著做什么?做什么?淚眼恍惚地瞪著城外成堆的尸體,血水浸染著大地,在天色微亮之際,顯得駭人可怕,她卻怔忡地直視著,顫抖的纖弱身子像是隨時會從城墻墜落。
“你在做什么?”一把力道扣住她。
她驚喜回眸,隨即又滑下兩行清淚。“無咎哥哥……歡哥哥呢?歡哥哥呢?他會不會有事?他沒事吧?雖然歡哥哥像文人般纖細,但我知道他很厲害的,他不會有事的吧?”
一連串的問題讓無咎沉默了一陣才開口!八麄円言诔峭獾氖w上一一搜查了!
胸口驀地一悶,氣血翻涌,一股腥甜沖上口,毫無預警地嘔出一口血。
“幸兒!”無咎趕緊抓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
“歡哥哥……真死了嗎?”她滿口鮮紅,目光迷散。“死了嗎?”
“我沒這么說!”他難得表露惱怒!澳憬o我清醒點,你還要伺候你歡哥哥的,不是嗎?”
“是啊、是啊,我是這么想的,但是……”眼前一黑,她跌進黑夜里尋找她的歡哥哥.
。
“原來是沾上了瓦剌人的血啊,教小丫頭瞧錯了……咱們都被小丫頭說的話給嚇死了!”
“這下子,今晚可要大開慶功宴了!”
不知過了多久,外頭傳來一些武將們的欣躍嗓音。
“幸兒呢?”有人低問,那嗓音裹著她不曾聽過的柔情。
“她在房里!彼犚娏藷o咎哥哥這么說。
不一會兒,她聽見門被推開的聲音,輕緩腳步走來,床榻邊微微地陷下,她立即張開眼。
“醒了?”聲音有些訝異。
瞪大水眸,她很用力地瞪著,盡管霧氣彌漫她的眼,她就是不愿眨一下,就怕一眨,來人就會消失不見。
宇文歡撇唇哼了聲!扒粕盗?”
是她習慣的譏誚口吻!她立即掙扎著坐起,盡管氣喘吁吁,盡管渾身難過得像是魂魄要抽離身體,她還是強撐坐起,雙手直揪著他的衣袍。
“怎么,睡傻了?”語氣戲謔,但黑眸卻是專注地鎖住她。
她身子輕晃,氣息如絲,卻執意不肯躺下,用力拉開他的衣襟,瞪著他精實卻白皙的胸膛。她常覺得歡哥哥是個最不像武人的將軍,他細皮嫩肉,面白如玉,沒想到就連身子也是如此,上頭甚至連個疤痕什么的都沒有。
怎么可能?衣服是換新的了,自然沒有箭穿透的痕跡,然而身體呢?換了衣服也順便換了一副軀體了?
瞇起眼,再湊近點,努力地瞧,甚至雙手在他的胸膛上輕撫。
“幸丫頭,你在胡鬧!”聲音夾雜惱意,還有些許不知所措。
她再抬眼,眨也不眨地看著他。
只見他別開眼,唇角譏誚地微掀!芭挛伊耍肯胱?也行,明兒個天一亮,我就讓無咎送你回去……送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話未完,懷里的丫頭已經緊緊地環抱住他,雙手在他的背后交握,放聲嚎啕大哭。
“歡哥哥,我好怕再也看不到你……”
宇文歡只能瞪著她的頭頂。已經有多少年沒讓她這么百無禁忌地抱著了?又是多久沒聽她哭得這么慘烈了?
她……不怕他嗎?
“歡哥哥,打從第一眼看見你,我就覺得你是神!”她抬眼,又哭又笑的,像是極為激動,原本蒼白無血色的粉顏添了點紅暈。
“……神?”他冷冷掀唇哼著!澳愦蛩阋ぐ菸覇?”
她真不怕他,從她的眸底讀見的,全都是她赤裸裸的情感,知他還活著的狂喜。說他是神?他是非人非妖也非神,就連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
“那怎么可以?”她氣喘得嚴重,又是笑又是哭!澳阋上闪藛幔坎恍邪,你要是成仙了,幸兒怎么辦?”
已經有多久沒聽見她如此語無倫次的話了?這蠢丫頭。
“放開,你抱疼我了!北窍㈤g皆是她身上的清雅香氣,令他難受。
“疼才好,會疼就是人,不是仙!”她抱得更用力了。
“……無咎,別光站在那兒笑,把她拉開!”俊白的臉已有抹赧紅。
“再讓她抱會兒吧,她哭了一夜!睙o咎難得為她說情。
“……笨蛋!毙奶蹣O了,卻不愿彰顯在外,只是以煩躁的手勢揉亂她的發,掩飾心憐。
她一頭長發垂散,原本就蒼白的粉顏如今更是半點血色不存,就連嫩唇上亦是一片慘白,整個人病弱得揪緊他的心。
連照顧自己都不會了,還說要伺候他一輩子。
“爵爺,我再去替幸兒煮一帖藥吧!痹捖洌瑹o咎立即退出房外,刻意留下一方天地讓他們閑敘。
懷里的人兒還在哭,哭得肝腸寸斷,哭得他都想哭了。
“你究竟哭夠了沒?”像是不耐極了,但只有幸兒懂,他是在擔憂她的身子。
“我高興啊!
“高興什么?”
“高興歡哥哥還活著,就在我的眼前,被我緊緊抓著,哪里也去不了!
“放心吧,我想死,還不見得死得了!弊I誚掀唇哼著,瞧她頓了下,他索性把話攤白!靶已绢^,你親眼瞧見箭穿過我的身體了,知道我為何沒事嗎?”
那聲音陰柔得教人打顫,她知道他又在嚇她了,輕搖頭,說:“只要歡哥哥能活著,才是重要!彼幌胫,倘若他難以啟口的話。
“你真不怕我?”聲音逼近,神色是沒有把握的。
“怕什么?”她不由得笑了!熬拍昵埃瑲g哥哥救起我時,我第一眼就覺得歡哥哥不像人,美得像天仙,但那都不重要。無咎哥哥說,神魔本一體,只要想法上去了魔便成佛,歡哥哥又何必在意其他?無咎哥哥給我的書上也說了,佛陀只是個名號,是要引人向善的指標,換言之,只要一心向善,眾生皆是菩薩!
“……你想出家?”怔愣半晌,他才吐出這句話。
無咎在搞什么鬼?居然給她灌輸了如此古怪的思想。
“我才不出家,我要伺候歡哥哥一輩子。”她愛嬌地摟緊他。“歡哥哥,當你救起我時,在我心里,你已是佛了。肉體不過是皮囊,善念才是無敵!
“我救你,不過是因為你和我有相同的命運罷了。”何來善念之說?沒注意到她瑟縮了下,他自顧自地說:“幸丫頭,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七歲時被我爹丟棄在山上?你知道為什么嗎?”
賴在懷里的臉輕擺了下,他又繼續說:“因為我力大無窮,因為我似妖非人,我爹曾拿刀砍殺過我,但我安然無恙!痹挼阶詈,他明顯地感覺她抖了卜,而后生氣地跳了起來。
“歡哥哥!你是故意在讓我害怕,故意要讓我走!”她不是傻子,豈會聽不懂他的話中意!暗也慌拢∥以鯐?我感激都來不及了,只要歡哥哥能夠安好無恙,我管你是人是妖是魔!你,是我的歡哥哥,一輩子的歡哥哥!”
宇文歡不語,陰邪的黑眸直瞅著她因怒而生光的粉顏。
他沒料到她的心思如此細密,竟能將他的想法揣測個十足。是的,他要趕她定,把她趕得遠遠的,避開可能出現的災禍,省得他日她真是因他而死。
他不信命,但不怕一萬,只怕萬一,他沒有輸的本錢。
“遇見我爹時,歡哥哥問,我是否真不怨他當年將我丟棄在林間,你還記得嗎?”重重喘息了兩下,盡管頭昏眼花,她還是執意要說,“我不怨!倘若我一身病骨惹爹娘厭煩,而將我丟棄在林子里,是為了讓我跟歡哥哥相遇,時光倒轉,我還是寧可被丟棄!”
話落,重重地咳了兩下,氣若游絲地低喃著,“就算歡哥哥救我只是一時興起,我也要用一輩子的時間來報答恩情。只要歡哥哥能安好,要我把命獻上,我眉也不會皺啊……”
這些年,她早就發現歡哥哥在疏離她,很刻意的,只是她假裝不知道而已。只要他不明說,她就永遠裝傻,要賴他個永遠。
“別說了!贝笫州p撫著她的背,就像她初進府時,入冬之后咳得嚴重,他總是守在床邊,哄她入睡。
手微顫著,像是快要壓抑不住即將傾巢而出的情感。
這笨丫頭知道她在說什么嗎?她滿腹心思放在他身上,一切為他打點到盡善盡美,她知道這么做,是意味著什么?
若說是報恩,也早已太過,這分明是對他有情,對他這非人非妖的怪物有情,要他如何能不激動?
他一直以為終有一天,她會怕他,爾后棄他而去的。
“歡哥哥,別想試探我,我當年說了承諾,就會做到,別要我怕,我不怕的,我只怕見不到你,我只怕……只怕……”黃泉路上不相逢。無咎哥哥說,他倆不同命,怕是死后也難逢。
這是怎樣的一份情感,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想伴在歡哥哥身旁,一輩子不離不棄,永不分開……
軟弱無骨的身子自他身上滑下,他快手抓住,從她散亂的發絲間瞥見她唇角的一抹紅。
“幸兒!”他驚懼低吼。
“若歡哥哥是鬼……我就是鬼奴,若歡哥哥是妖……我就是妖奴,我不怕,不要趕我走……”恍若是昏迷前的囈語。
“閉嘴、閉嘴!別再說了!”他咬牙,重聲朝外暴咆!皝砣税。o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