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二十萬后援軍全數到齊,四營副將集中在統帥營里商議軍事。
“瓦刺人率三十萬大軍占領邊境樓,有意再往下延伸到代縣,若不從正面阻止,只怕災事會擴大。”第一營副將看著地形圖,眉頭微鎖。
“這邊境樓位高地聳,易守難攻,如今可是苦煞了咱們。”第二營副將的臉像是喝了一大碗黃連的苦。
“將軍,只怕這會是場持久戰!钡谌隣I副將依舊嘆氣。
“年前怕是趕不回了,糧草會是一大隱憂!钡谒臓I副將也嘆。
皇上雖是撥出二十萬雄兵欲奪回邊境樓,然而馬糧卻不及,若是真要持久作戰,只怕還沒上戰場,便已經餓死大半。
大伙都知道,這趟任務分明是皇上在惡整將軍,就盼他能軟下姿態去求他,讓他過過癮,然后龍顏大展地決定公主下嫁,此事圓滿,皆大歡喜……可是歡喜個屁!將軍還是那個死樣子,沒把皇上惡意的威逼看在眼里,明知有陷阱,卻執意要來,害得大伙不得不一起送死。
坐在主位的宇文歡斂眼不語,接過無咎遞來的茶水。
這些問題之于他都不是問題,他有他的做法,但必須暗著來,說要商議軍策,也不過是一般征戰前的例行公事。
“將軍?”四大營副將全都目光灼灼地看著有點心不在焉的統帥。
濃密的長睫微掀,他懶聲道:“我不打持久戰,這事,大伙都是知道的。”在邊關上,他們相處過一年多,知道他的行事作風,明白他一向快速作戰,絕不拖泥帶水。
“可是……”
“今晚,全員戒備。”
“將軍?”
“我答應你們,絕對能讓你們趕在過年回家!痹捖,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快快滾回自己的營帳。
大伙正準備離席,其中一人眼尖,瞧見宇文歡座位后頭似乎有抹蠢動!皩④!”話出的瞬間,腰間長劍已抽出逼到他身后。
宇文歡嘖了聲,伸手挾住凌厲劍身。
“將軍?”第三營副將震住,難以置信他竟以兩指制止他的攻勢。
“出去,別嚇著我的貓!彼麘新暬貞,彈回劍身。
“貓?”四大副將都瞪大眼。
“不成嗎?”俊面一沉,陰邪駭人。
“成成成!”將軍正常時,看起來俊朗颯逸,然而臉一沉,一樣俊美,卻透著一股教人毛骨悚然的邪氣,于是眾人一窩蜂的,全跑光了。
等人一走光,先是聽見無咎的大笑,而后是幸兒奮力爬出被子的窸窣聲響。
“歡哥哥,我要悶死了!”她喘著氣,粉嫩小臉悶出紅暈。
宇文歡瞪了她一眼,一把將她揪出!暗葢鹗乱煌,我非要立即將你遣回不可!”這兒可是有二十萬雄兵,外加瓦刺的三十萬大軍,一人一口口水就能把她淹死!
要是讓人瞧見他窩藏她,肯定回朝便流傳著他征戰之間不忘帶軍妓在身,屆時那纏人的公主要是追查過來,他頭一個劈了無咎!
“歡哥哥,你留下我嘛,我可以幫上你的忙的!”盡管被被子悶得有點頭昏眼花,她還是愛嬌地央求。
“好,你說,要怎么幫我?”他哼了聲,指了指地形圖。
幸兒看了下,裝模作樣地攢起眉,摩挲著細滑下巴,學人有板有眼地說:“這事,不難,但,也不簡單。”
“廢話!”誰都會說。
“我還沒說完!”她抗議地哇哇叫。“我要說的是,這邊境樓加城墻約莫十一、二層樓高,雖說咱們要攻的是底下的城門,但城門欲破不易,倒不如攻頂上的邊境樓,只要派兵攻打樓臺,瓦刺必引兵而上,屆時咱們另分一路專攻城門!
“照你這種說法,光是對方的箭雨就可以把咱們都串起來烤了!庇钗臍g哼了聲,但已極感動她為他研讀兵法到這種地步。
“歡哥哥,咱們必得夜襲啊!彼p笑,掩嘴咳了兩聲,又說:“從勁隊里挑出百來名身手最為矯健的高手,趁夜火燒樓城,再派出精銳箭手,在箭頭包上火藥射入火中,歡哥哥,你說,接下來會如何?”
趁亂之中,鳴鼓搖旗潰散瓦刺軍心,分派兩路,呈雁陣形進攻……宇文歡微微瞇起眼,突道:“幸兒,你還在想禍害遺千年?”要不,從何生出如此歹毒的想法?
他的幸兒怕死,也怕別人死,怎可能談笑論戰事?
她微愕,而后甜甜笑開!安唬瑹o咎哥哥說,并不是要當壞蛋才能活得久。平時我在家時,會替歡哥哥誦經,還刻了幾幅佛畫供在佛前,偶爾開倉救濟、造橋鋪路,替侯爺府所有的人積陰德,大伙一起長命百歲!
“是啊、是啊,都是你無咎哥哥說的!崩溲垲┫驘o咎,只見他笑得放肆,不由得更惱了。
他七歲被丟棄于山上,被娘找回后,無咎便已經在府里,他不知道他的底細,但是無咎卻把他摸得一清二楚,也是頭一個不拿他當異類看待的人……隱隱約約之中,他總覺得無咎是他的同類,有時甚至覺得他比慶兒更親。
“歡哥哥~~”嬌嫩嗓音不此當年輕細,反而多了股成熟的嫵媚感,一股淡雅香氣隨之灌入他的鼻息之間,沁入他的骨子里,扯痛了他不敢放肆的心.
“你喝藥了沒?”他沉聲問,幾乎是咬著牙才能強迫自己冷靜。
她嘴一扁,嫩臉好苦好苦。
“請你的無咎哥哥去幫你拿藥來,喝完之后給我上床睡覺,關于戰事,不需要你多嘴,再多嘴,我就把你趕回去!蓖低蛋阉崎_些。
被推開,就像是被拒絕親近,她扮了鬼臉,吐了吐舌頭。
不打緊、不打緊,無咎哥哥說,歡哥哥的心不是鐵打的,總有一天會教她給感動的……
只是總有一天,究竟是在哪一天?
*
夜如魅,月隱遁。
一抹黑影從統帥營走出,而后,無咎也閃身而出。
“二切小心!鼻宓纳ひ魩缀跞谌霃妱诺娘L中。
宇文歡似笑非笑,唇角微掀!氨Wo好幸兒,她若有差池,我殺你一百遍也不夠!
“我既然會將她帶來,定是為了力保她的性命,你盡管放心.”
看了他一眼,宇文歡不再言語,拉開布條蒙臉,只留一雙精銳的眸。
他蹬地躍起,瞬躍數十丈高,轉眼間隱沒在夜色中。
若是外人瞧見,必當他是個內力深厚,武功高強的江湖人,然而事實上,他從未拜過任何門派,從未習過各路招式,這是他與生俱來的能力,也是為何每回上戰場,他總是一馬當先地殺出血路。
他的眼力極好,可以瞧見幾里外的狀況,他的耳力極好,可以聽見幾里外的所有動靜。他自幼神力加身,三歲已能捏碎桌角,是故七歲時不慎打死一匹馬而被親爹丟于后山,一夜后被撿回無恙,因那夜他空手殺了一只狼。
點地再起,躍上枝頭,落地再疾奔,自扎營處到邊境樓城門有二十里遠,在他的腳程下,連半炷香的時間都不用。
他身形如魅,奔至城門下,迅速躍至邊境樓樓頂,單腳立于屋脊上,取出先前暗藏在身的火藥,往下扔去,就在快要落地的瞬間,握拳擊出掌風,火藥轟然發出巨響。
霎時,天搖地動,哀嚎鬼吼四起。
又躍入城內墻,宇文歡依樣再放了幾次火藥,爆炸聲震碎了寂闃的夜。
約莫一刻鐘后,城門外突地戰鼓聲震天價響,有如滾滾洪水沖破城門。
瓦剌人多有防備,但從未受過如此吊詭的攻擊,一時之間只能四處逃竄,任由明兵入侵。
站在樓宇頂端,只見城門外微微散落的雁陣攻入城內,看著底下恍若人間地獄般的殘殺,他嫌惡地別開眼,卻突地瞥見約莫一里外,有抹小小身影騎馬逼近,眼見要混入軍隊之中。
“混帳無咎!”他咬牙低咆,暗夜微露的月光側映出他妖詭的側面。
余光瞥見底下城墻已列滿弓箭手,他縱身躍起,身影與沖出云層的月相映,有如天神之姿,然而眸泛青光,獠牙微露,形似妖怪。
就見他落地再躍起,兩個跳躍就擋在那疾奔的馬兒身旁,一把將上頭的人兒拉入懷里,隨即滾到一旁。
一陣天旋地轉,幸兒還搞不清楚東南西北,便被頂上兜頭落下的怒吼給震得神智清醒。
“搞什么鬼!不是說喝了藥便要你睡的嗎?!”宇文歡難掩狂躁地大罵.
她抬眼,咳了兩聲,瞧見他沒事,松了好大一口氣。“歡哥哥,我一覺睡醒,沒瞧見你,心想你不知上哪,又突地聽見戰鼓大起,我猜你肯定是出戰不讓我跟,所以……”
“所以你就膽敢不聽我命令,騎馬上戰場找我?!”他憤怒難平的嗓音幾乎快要壓過抽動人心的戰鼓聲!澳阆胨酪膊挥锰粼诖说!”
該死的無咎為何要教她騎馬?!明知她身子骨極差,顛簸勞頓的,分明是要她的命!
“我、我……”擔心他啊,擔心得要死,擔心得坐立不安。
“無咎呢?”
“我正要說,瓦刺人突襲我軍,所以無咎哥哥擋著要我快走!
聞言,他總算明白雁陣散落的主因。
懷中香氣襲人,他微惱地起身,腦中快速運轉,思忖著兵馬分散多少,再凝神去追聽二十里外的聲響,瞬地,有人驚喊——
“爵爺,小心!”那是無咎的聲音。
來不及回身,宇文歡已聽見了成串箭翎凌空穿破而來的聲響,第一個念頭轉來就是——
“幸兒!”他聲嘶力竭地吼,親眼瞧見第一支箭射落在她的腿邊,第二支箭、第三支箭……亂箭似雨,他無法將她推離險境,只能移動身形擋在任何可能會落在她身上的箭道上。
箭,自背穿透過胸,熱血噴灑在幸兒錯愕的小臉上。
“不——”她瞪大眼,凄絕哀喊著,小手立即撫上他的胸口,小臉滿是驚恐和慌亂!皻g哥哥!歡哥哥!不要——”
他咬了咬牙,單手抓起她,將她往無咎的方向丟去。
無咎快馬趕來,立即接住她的身子。
“快走!”他咬牙吼著,在月光模糊的映照下,身形似人非人。
無咎立即策馬朝反方向而去,一眨眼的工夫,整片箭雨落下,哀嚎頓生,幸兒眼睜睜地看著那身影被周遭亂而無緒的軍隊和箭雨掩去,身子狂顫不止。
“歡哥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