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珍,何時要回京城?”他突問。
“明天,貨船已經備妥,待明兒個把貨搬上船就可以回京了!彪m不解,但她還是將行程道出!皩脮r,我就順路送你!
“世珍,到底是你天生大膽還是少根筋,為何我覺得你似乎壓根不怕?”是個男人本該沉著應變,但他也未免太沉得住氣,彷佛忘了方才發生了什么事。
“啊,這個喔……沒有不怕的道理啦,是說來到這個世上,就沒打算活著回去,怕什么?”因為每個人都是死著回去的嘛,況且有些事怕了也沒用,她只管處理眼前的事,等她忙完了,再怕也不遲。
本是打趣著說,想要緩和氣氛,豈料她話才出口,手腕就被狠狠攫住,力道大得她懷疑自己的手快被折斷。
“示廷……”她是說錯了什么,犯了什么禁忌,教他這般激動?雖然她不算柔弱型的,但他這力道也太沒分寸了吧。
“你再說一次!”他激動道,將她拽到面前。
“咦?哪一句?”她不是很清楚自己剛剛說了什么,她常常話說過就忘了耶。
“你說來到這個世上就沒打算活著回去……怕什么……”他啞聲重復著。
“喔,對呀,我說笑的,每個人都是死著回去的,不管是貧賤富貴,終點都在同個地方而已。”是她幽默感不足,她可以道歉,可不可以先放開她的手,她百分之百肯定她的手腕瘀血了。
“是嗎?”只是打趣而已,可這話是常聽見的俗話嗎?!要不他怎會說出公孫曾說過的話?
公孫說那句話時,非常豪氣干云,彷佛沒有什么難題可以難得了她,而事實證明,她確實樣樣都做得極好,就連最終選擇離開他時,同樣不給彼此退路。
“示廷……”手一被松開,果真瞧見手腕印著明顯的瘀血印子,沒好氣地看他一眼,就見他眸色黯淡,彷佛人在這兒,魂魄卻已經不知道飛到哪去。“示廷,你怎么了?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沒事,你帶著孩子歇會吧。”
“你呢?”
“我守夜,以防宵小再來!
鐘世珍聞言,不禁低笑出口。“那絕對不是宵小。”
“何以見得?”
“因為他們的眼睛透露出……”把又睡著的鐘天衡擱在床上蓋妥被,她才懶懶地道:“殺無赦!
她上輩子是女警,是市刑大偵察小隊長,跑第一線是常有的事,對于犯罪者的眼神看得多了,自然也就分辨得出犯罪者在第一時間,透過眼神所傳遞出的訊息。
“所以你已猜出來者的用意?”他詫異極了。
“嗯,沒有證據,我也不好說什么!辈贿^也八九不離十,八成是互市里的人在搞鬼。
她不是惡意栽贓,實在是她沒有與人結怨,卻莫名其妙有人找上門,而且不是為了劫財,而是要置人于死地,那就是與利益有關。近來能跟利益扯上邊的,不就是那些香料和互市了。
說來也真狠,不過是她不打算賣,對方就打算行兇搶奪,實在太不把王法看在眼里。
“其實互市比較麻煩的地方,在于官制,并未全面開放民營,很容易造成壟斷和專權,說到底,壞的不是互市,而是人的貪念!
她語重心長地嘆了口氣,心想這爛攤子要怎么解決。這種事肯定有一必有二,她若不低頭,那就是接二連三,傷了她還無所謂,但要是傷到她身邊的人,那可是會讓她翻臉的。
闌示廷暗忖了下,解開腰間的雙癖玉佩交給她!笆勒,要是無誤,天亮之后互市必定還會再派牙郎前來,人要是來了,你就把這玉佩交出去,這么一來,咱們回京之前,互市應該不會再找麻煩。”
他認定也是互市的人,因為如果是對他趕盡殺絕的,派出的必定是大內高手,而且人數也不可能只有兩個;ナ幸舱\如鐘世珍所言,官員在一個位置上待久了,就會弊病叢生,一如漕官,這點,他記下了。
“示廷……你家里是經商還是——”
他淡聲打斷鐘世珍試探的詢問!岸疾皇牵皇怯行┙磺榱T了,不過就算能擋也只是擋一時,所以還是盡早回京較妥!
“好,既然你都這么說了,天亮后我就去聯系船家,如果可以的話,今兒個就把事辦妥,提早回京。”她感激地握緊他的玉佩。雖說是她救了他,可眼前這情景,豈不是等于她被他給救了兩回?
“外出時,要是方便的話,跟掌柜的借兩個人相伴,路上有個什么好照應,要是搬貨時多兩個人手也是好事!
鐘世珍不禁笑彎了唇。“示廷,謝謝你!边@人真是好,雖說一開始以為他是個淡漠又愛端架子的富家貴族,可如今瞧來,他不過是因為失去所愛才顯得孤僻,真正遇事時,他全盤掌握,毫不馬虎。
“謝什么,該說謝的應該是我,不是嗎?”救了他,甚至還有把和公孫相似的嗓音,讓他倍感救贖,哪怕是個替代品,哪怕是個男人,都教他生出異心想留下他。
“這樣謝來謝去,可就沒完沒了!彼χ,態度爽颯得教人渴望親近。
像是被他感染似的,他也微顯笑意!八。”
“我就恭敬不如從命,要是有什么事,喚一聲就是!
聽他應了聲,她抱著兒子在床上躺下,抬眼看著坐在床邊的他,不知怎地有種說不出的感覺,覺得心頭暖呼呼的。
一早鐘世珍將兩人的膳食打點好,就依闌示廷吩咐,跟掌柜借了兩個幫手,先走了趟渡口,再趕往農家。
到了午膳的時間,掌柜差人送來膳食。
“還是爹爹弄的比較好吃!辩娞旌獬粤艘豢,興致缺缺地擱下,看了闌示廷一眼,不禁問:“叔叔,你也覺得難吃嗎?”要不怎會連動都沒動?
“不餓!
“等爹爹回來,再要爹爹弄點好吃的!闭f著,他跳下圓形椅,爬上了床,一雙大眼直盯著他系在腰間的九節鞭!笆迨,你可不可以再耍個兩手讓我瞧瞧?”
“這是拿來護身,不是雜耍用的!标@示廷倚在床柱閉目養神。
“我知道,爹爹也買了把長劍,那是姨娘要爹爹帶在身上護身的!
“你爹爹會耍劍?”
“會,爹爹懂武,在家里時,她早上醒來都會舞一套拳法,要是多點時間,會再練一會長劍,因為爹爹說要是不常練著,就怕生疏!
闌示廷濃眉微攢,怎么也無法想象鐘世珍有副好體魄,可以舞拳耍劍。
“可是爹爹不會這個!彼p觸著他的腰間。
“武術難習得樣樣專精!
“叔叔,我想學!闭f著,他干脆趴上他的腿。
闌示廷長睫微掀,像是難以置信這個視他為敵的小家伙,不過是因為他小露兩手,就這么輕易被收買。
“叔叔。”鐘天衡像只小蟲子趴在他腿上蠕動著。
闌示廷面露嫌惡,探手要將他抓開,觸及他的頸項時卻驚覺他的體溫過高,連忙撫向他的額,脫口道:“你身子不適?!”
“還好啦……”他有氣無力地趴在他腿上動不了!拔页3_@樣,叔叔別跟爹爹說,爹爹會擔心的!
“真是不要緊?”
“嗯,我老是這樣,有時三更半夜就發起高燒,爹爹常常抱著我好幾夜都不敢睡……所以我想要學武強身啊,可是爹爹說不成……可是有一天爹爹會老,誰來保護爹爹,我……”
說到最后,呼吸急促了起來,連話都說不出來。
“小家伙。”闌示廷輕撫著他的臉,只覺得他身上的熱度上升簡直比融雪的速度還快,教人不能坐視不管。
他奮力地張大眼。“我叫鐘天衡……爹爹說,我出生時,她瞧見了北斗隱星天衡星……爹爹說,只要能瞧見隱星的人會平安長壽,所以我也會平安長壽……所以幫我取名為天衡……”
聽他說起話來有氣無力,身上熱度嚇人,甚至隱隱顫著,哪怕不懂醫,也知道這狀況得趕緊處理。
可是,他……
“叔叔,你擔心我嗎?”
“我擔心的是你爹爹!币切〖一飺尾坏剿貋恚@情況他得要如何處置?
如果是以往,下樓喚人請大夫便成,可問題是他的眼……他根本看不見!他連要走出這扇門都有困難!
“為什么?”
闌示廷嘖了聲,摸索著將他抱起!靶〖一铮T的方向在哪?”他可以憑氣息判斷來者的方向,可問題是這房里只有一個要死不活的小家伙,沒人能夠引領他,這兒不是他的寢所,一桌一椅皆不熟悉。
“就在那兒啊,叔叔沒瞧見嗎?”鐘天衡不解地望向門,小臉無力地趴在他肩頭,只覺得他和爹爹真的很不一樣,他像是一座墻,彷佛可以讓他站得很高,又可以替他擋去所有危險。
“我看不見!标@示廷抱著他站起,沉聲說:“天衡,你告訴我方向,我下樓差人請大夫!
鐘天衡驚訝的瞅著他半晌,本想在他眼前揮揮手,可他是真的沒力了,只能虛軟地應了聲,告知方向,兩人踏出了門,走在長廊上。
“再往前一步就是階梯了!
闌示廷依言,試探性地踩了兩下,踩實了再拾階而下,然,就在走到轉角處時,鐘天衡來不及提醒那并非是平的,他已經踩空,一手抱緊鐘天衡,一手試圖扶著墻,然還是阻止不了下墜的速度,教他只能用雙手將鐘天衡護在懷里,任由身體失去平衡地往階梯滾下。
適巧,鐘世珍帶著兩名幫手回客棧,撞見這一幕。
“示廷,天衡!”鐘世珍快步跑來,趕緊將闌示廷扶起!霸趺磿は聛砹?”
她問著,將鐘天衡給抱了過來,卻驚覺他渾身發燙!疤旌猓恪
“他發燒了,我要下樓差人找大夫!标@示廷挫敗的捧著額。
以往,總是雷鳴和陸取跟在他的身邊,就算雙眼失明后,他也認為自己可以克服任何問題,偏偏他卻在這兒破了功!
鐘世珍聞言,正要托人去找大夫,跟在后頭的兩名幫手心知鐘世珍是客棧的貴人,所以不必她吩咐,已經自動去找了。
“天衡,你忍耐一下,一會大夫就來了!辩娛勒湫奶鄣赜H吻著兒子,都怪她,老是粗心大意的忘了他的身子不比尋常人,容易著涼發熱,手邊的事一忙,就忘了多注意他。
“爹爹,我沒事!辩娞旌鉄o力地偎在她懷里,爹爹跟叔叔真的很不一樣,爹爹柔軟多了。
“這兒有風,我先帶你上樓!
“還有叔叔……”他虛弱地道。
鐘世珍趕忙回頭,卻見闌示廷竟還坐在地上!笆就,你是摔疼哪里了?”該不會害他傷得更嚴重,連站都站不起來吧。
闌示廷鐵青著臉不語,心里還惱著。
“示廷?”這是又怎么了?臉怎么又臭了?
“爹爹……叔叔看不見……你要牽著他……”
“嗄?!”不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