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府以來,喬心今天第一次得假出外探親。
其實,她在樂陽并沒有什么親人,不過,有一個比親人更重要的人,一定得去見見。
雇了馬車行駛到城東,踏入那間有名的客棧,二樓的廂房里,她要見的人早在那里等待。
“藍姊姊——”才推開房門,她便興高采烈地喊。
坐在紗簾后的女子正在輕輕撫琴,一身玄衣把蒼白的膚色襯得如雪冷酷。
不過,就算這女子再冷若冰霜,在喬心眼里,她永遠是她最最摯愛的“姊姊”。
當年,若沒有這個姊姊把她從山野中救起,供她吃穿,教會她一切,今天她也不知會流落到何方,或許早已不在這世上了……
“你來的時候,沒有人跟蹤你吧?”玄衣女子低聲詢問。
“怎么可能?我又沒有在王府里做什么可疑的事,他們暫時不會懷疑我的!眴绦男溥涞恼f。
“那倒未必……”女子的表情仍舊冷冷的,“花亭風這個人精明得很,你要處處小心。”
“藍姊姊,現在你可以告訴我,派我潛入西誠王府到底所為何事了吧?”她滿心好奇。
“報仇。”
“報仇?”心中一驚,“為誰報仇?報什么仇呀?”
“為我報仇!毙屡拥。
“藍姊姊……你、你跟王府里的人有仇呀?”喬心瞪大眼睛,越聽越奇。
“對,”背轉身子,語調中滿是恨意,“花亭風——殺了我全家!
“什么?!”她難以置信,那樣溫文爾雅的翩翩佳公子,居然會如此心狠手辣?
不,她早該猜到的……看他毫不猶豫射殺那只無辜貓咪的時候,她就該猜到的……
喬心不禁打了一個寒顫。
“西誠王花亭風本名納也亭風,是北梁國皇后的侄兒,三年前,他潛入我南周境內,以京城富賈的身份做掩飾,買通南周高官,替北梁國刺探情報……不料,我的父母無意中識破了他奸細的身份,于是,在一個雷雨之夜,他便將我全家殺了……”
玄衣女子的敘述聽似平淡,卻如海面下蓄藏著萬丈洶涌駭浪,聽得喬心毛骨悚然。
“藍姊姊的爹娘是什么人呀?跟那個混蛋很熟嗎?”否則何以有機會識破花亭風的真實身份?
“他們的女婿,他們當然熟!彼p哼一聲。
“什么?!”仿佛遭遇雷擊,喬心整個人都僵了,“藍姊姊,你、你是說……”
“對,我就是花亭風的妻子——藍嬌蕊!毙屡踊仨此谎。
天啊,她的藍姊姊竟是西誠王妃?那個跟花亭風吵架跑到娘家的西誠王妃,就是她的藍姊姊?
她就算有一萬個腦子,也猜不到如此的真相!
不過,細想這一切倒也合情合理,自她認識藍姊姊的那一天起,便覺得她是個尊貴的人物,吃穿用度與一般女子大大不同,言談中可知其博學,舉手投足間有公主般的威儀。藍嬌蕊,當今皇上的摯愛表妹,太皇太后親封的“燕國夫人”,當然得如此。
難怪西誠王府中資深的老仆都未見過王妃,原來這三年來,王妃根本不在府中——與西誠王有殺父弒母之仇,怎么可能還住在同一屋檐下?
難怪花亭風提到妻子的時候眼神中溢出傷感,似乎很怕妻子不會再回來,如果是夫妻之間普通的爭吵,何以擔心至此?
“喬心,你能幫我殺了花亭風嗎?”玄衣女子忽然道。
“我……”她的舌頭有些打結。
這條命是姊姊救回來的,自然要聽姊姊的話,何況那花亭風如此喪心病狂,可是……不知為何,她有點不舍得讓他死。
好奇怪,為什么會產生這樣的念頭?難道因為他長得太漂亮了,所以她舍不得嗎?
對,一定是這樣的,她從來都很愛惜漂亮的東西,殺掉花亭風就好比打碎了一個漂亮的花瓶,多少會讓她不舍吧?
“可我怎么殺得了他呢?”喬心支吾道:“他武功很厲害的!我可半點功夫也不會呀……”
“呵,”玄衣女子冷笑,“你可知道,為何這一次西誠王府要招募那么多繡娘嗎?”
“不知道,為什么呀?”喬心搖搖頭。
“你想想,這些日子以來繡的圖樣都是什么?都用些什么顏色?”
“嗯……有龍、有鳳,還有牡丹……用的都是明黃色……”尋思片刻,她猛地抬頭,“難道是獻給當今皇上的?”
“不,是皇上與皇后不久之后要來樂陽巡訪。”
“什么?我怎么一點兒也沒聽說呢?”
“這事情是保密的,為了皇上與皇后的安全著想,沒讓普通百姓知道。”
“藍姊姊,喬心有一事不明……”她忽然想到了什么。
“有什么盡管問吧!
“既然你貴為當今皇上的表妹,只要告訴他花亭風是北梁的奸細便好了,皇上自然會殺他頭的,何必……何必要自己報仇呢?”吞吞吐吐地問。
“皇上早知道他是奸細了!
“那、那為何還沒有處置他?!”
“因為他在皇上登基之時不知做了什么,讓皇上以為他已背棄了北梁,投靠我南周,于是便封他為西誠王,賜了他樂陽封地!
“姊姊你為何不把他殺害伯父伯母之事告訴皇上?伯母貴為皇上的姨母,難道皇上不幫姨母報仇嗎?”
“此事說來話長……”對方輕輕嘆息,“怪只怪我從前的身份!
“身份?”
“喬心,你可知道……從前,我曾是皇上的未婚妻!
“?”她瞠目。
“一則花亭風最擅長巧言狡辯,事后編了一套謊言,讓皇上以為我父母之死是匪人所為;二則我沒有確實的證據指證花亭風;三則……我也沒有什么機會能見皇上!
“沒機會見皇上?為什么?”
“因為皇后呀,”玄衣女子澀笑,“皇后心胸狹窄,以為我還對皇上念念不忘,所以每次進宮,她都百般阻撓我面圣……幾次上書皇上,也讓她給攔截了書信,私下燒毀了……”
“世間都夸皇后賢明,原來她竟是如此妒婦!”喬心不由得打抱不平。
“喬心,你一直都說自己無父無母、孤獨凄苦……可我呢,我雖有夫君,卻是殺父弒母的仇人,雖有表哥貴為天子,卻不信我、不幫我、不見我,一個人有家不能回,獨自在世間流浪,想到大仇,夜夜不能成眠……喬心,比起你這個單純之人,我豈不是凄苦得多?”玄衣女子幽幽一嘆。
“姊姊……”喬心頓時一陣哽咽,“你、你放心……妹妹一定幫你,一定!
“我已想好一套報仇的大計,喬心,你過來,我慢慢告訴你。”
“是。”既然答應了姊姊,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
“小姐,那有個算命的,很靈的,要不要去給他卜一卦?”一個歡欣雀躍的聲音從耳際傳來,言語中滿是慫恿之意。
“我們今天只是來寺里進香,又不是來算命的,”華服少女提著長裙,緩緩步下寺門前的臺階,絲毫不為所動,“何況,我也從不理會那些命理之說!
“小姐,此話差矣,”丫鬟辯駁,“你既不理會命理之說,又何必來此寺中進香許愿?”
“我進香許愿,是為父母祈福,不管靈驗,只求心安,而算命卜卦,必有所求,一心希望能有好果,又怎能心安?”華服少女笑道:“凡是擾亂心神之事,我從不參與!
“可是那個算命的真的很靈!”丫鬟急得直跺腳,“上次我丟了一副鐲子,問他找不找得到,他說鐲子在井邊,我回府后往后院的井旁一看,天啊,鐲子果真在那里耶!”
“如此就更算不得了,”少女堅決搖頭,“若是算到不好的結果,豈不驚慌得要命?”
“姑娘——”主仆二人正爭論不休,忽然一名長須老者攔住了她們的去路,“姑娘,請留步!
“先生,你是在喚我家小姐嗎?”小丫頭一看那老者,頓時大樂,轉身拉拉主子的衣袖,眉開眼笑,“小姐,這位就是那個很靈驗的算命先生,他居然主動過來跟咱們打招呼耶!想必是有喜事要告訴咱們!”
少女淡淡向老者點了點頭,不甚熱絡地問:“不知先生有何指教?”
“姑娘,你今日有劫,請務必小心才是!崩险哒Z氣嚴肅。
“小玉,拿幾兩銀子給這位老人家喝酒!鄙倥菏组煵剑熥酝白,根本不理會所言。
“姑娘不相信我?”老者似乎有些動怒。
“老人家,拿了銀子就快走吧,我今日是福是禍,都與你無關,也不是你可以算得出來的!鄙倥p蔑地笑。
“小姐,你可不能跟老神仙這樣說話呀,”丫鬟在一旁急得不得了,“他很有修為的,若是給你下個降頭……你就慘了!”
“老夫從不做下降頭之類的卑劣行事,姑娘若不信我,我也不會白拿姑娘那幾兩銀子,”老者語調深沉,“這樣吧,除了預言今日有難之外,老夫再免費為姑娘占卜一卦,若五年之后,此卦不靈驗,姑娘大可回此處砸了老夫的招牌。”
“五年之后?”少女大笑,“明日你也許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五年之后我還能在此找到你嗎?”
“老夫在此為人卜卦已有十年,十年之中每日三十卦,一卦不多,一卦不少,從未換過地方,也從不信口雌黃,姑娘可向附近百姓打聽打聽,若老夫真是個騙子,恐怕早被砸了招牌,也不必等到今日了!
“好,既然你這樣說了,我便暫且信你一次,”她聳聳肩,“讓你替本姑娘卜一卦。”
“那姑娘想問什么呢?”
“嗯……”少女略微思考,“通常像我這樣年紀的女子都問些什么?”
“大多問的是姻緣!
“好,那我也問姻緣。你要怎樣替我算?只是卜卦嗎?不用測字或者抽簽嗎?”
“什么都不用,姑娘的命理早已寫在姑娘的面相上了。”老者盯著華服少女的臉。
“好,那你就仔細瞧瞧本姑娘的樣貌,”她不由得再次大笑,“瞧得出什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