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要的事情處理了一半,衛齊嵐心情好得完全不在乎容四郎的臉有多臭。
不意看到容四郎帶在身邊的兩只傳令鳥,使他猛然又想起了在王城的那個人。從來沒有寫信習慣的他,竟有股沖動想要讓「他」知道一點他的訊息。
琢磨許久,最后他僅寫下「平安」兩字。被偷看到他寫了什么的容四郎嘲笑了半天,也都不以為意。
送出鳥兒傳信后,一股期待之情也油然而生。于他來說,這也是從未有過的情緒。除非必要,否則他鮮少展露自己的感情,也因此,他很明白自己是對某人有了一份牽掛。從沒想到,在這世上已經沒有任何親人的他,會再度對某人產生這種牽掛的心緒。
四天后,青鳥再度飛還,帶回「他」的音訊。他幾乎是有些急切地撫平卷在木套里的紙軸,并瞪著紙上黑壓壓一個大字楞了好半晌……
這個人……可是在禮尚往來嗎?還打對折呢。怎么他寫了兩個字去,他竟只回了一個字來?而且還提醒他莫忘雙月之約,看來似乎是不太信任他呢。
再仔細瞧那白紙黑字,一股熟悉感再度自內心深處緩緩涌現,并與記憶中的某個點連結在一起。憶起從前的那一瞬間,衛齊嵐臉色瞬間由疑惑轉為凝重。
好奇地等在一旁,想看紙條的容四郎,自然察覺了他的變化。
「怎么了?上頭寫些什么?」怎么突然變了臉色?
「他——」
容四郎等不及他開口,一把便搶過他手中紙條一看。
「朋?」這有什么好大驚小怪的?不就是個「朋友」的「朋」字。
一看這字跡,眼熟得很,想也知道是那位大奸臣項侍郎寫的。
然而衛齊嵐此時卻緊緊捉著桌緣,像是晴天霹靂般,臉色十分難看。
「衛齊嵐,出了什么事嗎?」到底有什么不對勁?
瞪著那張還捉在容四郎手里的紙條,衛齊嵐暗罵自己蠢笨,他早該想起來的!
「喂,齊嵐!」容四郎再次大聲地叫喊了一次。到底怎么回事?
「我認得這字跡……」好半晌,衛齊嵐終于勉強開口。
「我也認得啊!苟伎催^幾回了,這有啥好訝異的?容四郎理所當然地認為。
「不!剐l齊嵐又搖了搖頭!傅@是不可能的才是……」
「什么不可能?」講那么多,到底是什么事?
衛齊嵐臉色鐵青地想著:過去他雖然從沒回過信,但那字跡卻早烙印在他腦海里。只是這么多年以來,被他給刻意地遺忘了。卻不料在今日為著同一個字跡,而勾起那潛藏已久的記憶。
那個字……簡直就像是他妻子寫給他的家書上慣見的字跡。
那名小女孩總習慣性地將「月」這個字的中間兩點寫成一點一撇,一氣呵成地寫下,如今項少初所寄來的這「朋」字是雙月的組合,同樣也出現類似的寫法。衛齊嵐不知道該不該將之視為單純的巧合,抑或……
他的妻,三年前便已香消玉殞……雖說他沒有親眼看見……
猛地想起第一次見到項少初時,他請他喝的那杯鄉茶,以及他的身影帶給他的莫名熟悉感……難道說,他真的會是……
如果說……如果項少初就是……他為何不告訴他?
重重的疑云讓他恨不得即刻插翅飛回鳳天找本人一探究竟,可紙條上那個「朋」字卻又像是個挑釁般,嘲弄著他,敢不敢不遵守約定?
約好兩個月的,那就是多一天不能、少一天也不能。他敢不敢不守約?
久久等不到答案,容四郎差點沒急死。「衛大將軍,到底發生了什么天大地大的事,你給我講清楚!」
此時的衛齊嵐老早忘了容四郎的存在,高大的身形倏地一凜,隨手捉起桌上寶劍便注外走。
「喂、喂,你去哪?」容四郎急得跳腳。
「練兵。」簡短拋下一句。
只有越快處理好這里的事,他才能如期趕回王城。這一次,他絕對不失約,絕對不。他會依時回去,找出答案。
留下容四郎直瞪著那張王城飛來的紙條,左翻右看,喃喃道:「這其中到底藏了什么玄機?」為什么在這出戲中,他老覺得自己像是個局外人?有看沒有懂,真真會要了他的命啊。這個「朋」字,到底有何含意?
容四郎不禁想道:東陵男風日盛,難道如今連當朝名將紫衣也淪陷了嗎?嗯,若果真如此,那么身為軍師,他容四郎絕對會守住這個天大的秘密的。
。
一開始,軍中除了金隸兒是真正心悅誠服地服從衛齊嵐以外,其他人大多不解事情突來的轉變。
原本他們將要掀起一股逆潮的,怎知事情會急轉直下,因此許多人,上從將領,下至兵士之間都有不服的聲浪。
衛齊嵐當然很清楚這一點。容四郎建議他應該重重挫折兵士們的銳氣,好讓他們知道誰才是主事者。
最直接的方式,就是一對一的挑戰式練習。經過數日的操練,金虎軍中的將士們老早已經被紫將磨光了想造反的銳氣,一一臣服在紫衣將軍麾下。
然而今日的紫將,似乎格外嚴厲,雖然只是徒手搏斗,但已經有好些兵士們被摔到地上哀號子。
剛剛摔飛出一個高級將領的衛齊嵐裸著上身,站在校練場上,中氣十足地命令道:「再來。」
但現場已經有一堆傷兵,沒有人再敢直接挑戰紫將了。
「金副將,你上前!弓h視眾人一圈,衛齊嵐直接點名。
金隸兒不敢說不,只好苦著臉走向將軍。「副將金隸兒前來討教,還請將軍手下留情。」
「留什么情!」衛齊嵐表情嚴酷地道:「戰事發生時,還妄想敵人會手下留情的人,無法在戰場上生存。」
「是。」金隸兒連忙答應道!笇傧孪驅④娪懡塘!顾粋箭步上前,擺出防御的搏擊動作。
然而衛齊嵐只是站在原地,沉靜地等待著他的動作,并在他突地沖刺上來時,只手借力,輕巧地格開一個突襲,利用旋身之際,擊向金隸兒雙腿的弱點,使他撲倒在地。
金隸兒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他從來沒有輸得這么慘過,而他素來不喜歡服輸!笇④,請再賜教。」
衛齊嵐如他所愿,兩人在校練場上又對戰了好幾回。過程中,衛齊嵐也受了一點輕傷,但在場目睹所有操練過程的將士們,沒有人的心里繼續存有不滿的情緒。至此,金虎軍中所有人都了解到一件事,那就是——眼前這名鐵錚錚的漢子,確實是四年前在狼河一役中帶領東陵走向勝利的男人。
他有著野獸般的直覺和反應,更有一般將士們缺少的氣度與機智。
以他不到半個月就收服了所有將士,使所有人都不得不心悅誠服這一點來看,紫衣將軍確實是一名貨真價實的英雄。
。
一個月后,整團金虎軍隊都已重歸朝廷的掌握。
金虎上將已死,如今十五萬金虎軍若能交由紫將來統領,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平時都混在軍營里和各級兵士們閑聊天的容四郎,聽了不少兵士們說出這樣的想法后,轉告給衛齊嵐知道。
本來以為衛齊嵐聽了之后會高興一點。自從上回他收到那封「一字書」后,就老是擺著一張很嚴肅的臭臉,跟平時還會嘻嘻哈哈的模樣比起來簡直判若兩人,也不知道他是吃錯了什么藥。問,也不肯說。真正好奇煞人。
容四郎當然也想過自己寫信去問那個還在王城的項侍郎,反正兩只傳令鳥最近都吃飽閑著。衛齊嵐再沒用過這兩只人家借來的鳥兒替他送信,個中原由,儼然大有問題。
「現在可好,所有兵士們都以為這支金虎軍以后八成歸你管了,王上當初派你來這里收服十五萬大軍,大概也有這個意思吧。」容四郎哇啦哇啦地說著。
然而衛齊嵐聽了他的話之后,卻反而蹙起眉頭。
「你說兵士們都認為我會接管金虎軍?」
「是啊!共蝗贿能交給誰來管呢?容四郎想,F在東陵境內,擁有上將身分的,也就只有駐守在西方的銀騎將軍和眼前這位了。而銀騎將軍早已統領十五萬大軍,朝廷絕不可能再把另外十五萬交給同一人來掌控,以免一人擁兵自重時,后果不堪設想。再加上現任金虎營中的將領都不夠資格統帥全軍,因此眼前這位自邊關回京的大將軍鐵定是最佳人選。畢竟,軍隊總不可能交給軟弱的王上自己來管吧。
「那就糟了!剐l齊嵐眉頭深鎖地道。
「糟?怎會?」
「想一想啊,青衣諸葛,你以為王上派我來這里,究竟是要我為他做些什么?」
「找出金虎上將的真正死因,不是嗎……」容四郎疑惑地說。
「當然不是!剐l齊嵐臉色凝重地說;「王上自己清楚得很,金虎上將的死因表面上雖然跟臨王關系重大,但臨王位高權重,朝中一點點流言造成不了太大的波瀾。王上之所以會直接派我來這里,是因為金虎軍有謀反的意圖,他要我來敉平軍隊的騷亂!
「是沒錯,可現在你已經使他們打消那份莽撞的意圖了呀,那還有什么問題?」
「問題可大了!剐l齊嵐頭痛地說!竿跎弦,是忠誠,所以我必須給他金虎軍所有部屬的忠誠!
「啊,所以……」容四郎總算領會過來。
「沒錯。將士們的忠誠不能歸順在某個將領的身上!固貏e是舉國皆知的紫衣將軍身上。他身上已經背負了太多的盛名,這些盛名有朝一日將會拖累他。
容四郎一旦想通,臉色都發白了。「那怎么辦?」
衛齊嵐緊緊地抿著嘴!覆荒茉趺崔k!
他天生只能是個武將。如果只需要管好戰場上的事,不用理會朝廷中的政爭,那么就算要他一輩子戍守邊疆,他也愿意。而且也簡單得多。
問題是,眼前的情況危急得幾乎無法容許他一輩子躲在邊關了。
他得做出決定才行。再一次做出比較好的那個決定。一如三年前。
然而,三年前,他以為他的妻子已經死了,他可以毫不猶豫地離開?涩F在他卻不那么確定了。他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即使項少初不是他早已死去的妻,那么,必定也與他的妻子有著密切的關聯。
所有的答案,都將在雙月之約的期限之日揭曉。
衛齊嵐暗自發誓,等約期一到,一定要弄清楚那人的身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