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的孩子，明明生在一個好人家里，為什么這么命苦……」
「奶奶，您先躺著休息吧！」
「我放不下心哪，大夫說什么時候會醒呢？」
恍恍惚惚中，有人在身邊談話，斷斷續(xù)續(xù)的聽不真切，卻可感受話中的急切與關(guān)懷。
「大夫說了外傷不要緊，只要沒嘔吐，應(yīng)該很快就會醒了�！�
「唉，老天爺怎么就忍心對待這樣貼心的好孩子……」
修長的睫毛顫動著，沉重的眼皮下，茫然的黑瞳試圖找回一絲清明的神智——
「咦，醒了、醒了！必應(yīng)、必應(yīng)啊——」才剛睜開眼，孱弱的身子猛地撲向柳必應(yīng)哭喊著。
「信順奶奶……」她悶哼一聲，虛弱萬分。
「很好、太好了……還認得奶奶我，可見腦子還沒有被砸壞……」信順奶奶激動道，擔(dān)憂的心緒化成一行行淚水，跟著不禁急喘起來。
柳必應(yīng)掙扎地想起身，但身子卻被老人家牢牢箝抱，難以動彈。
「奶奶，您這樣抱得必應(yīng)難受，自己也難過呀！」信順趨上前，想松開奶奶執(zhí)拗緊抱的雙手。
「我不要緊的，奶奶……」柳必應(yīng)額頭裹著傷布，輕拍著老人家安慰，泛紫的唇仍無血色，心底卻盈滿感動——這樣的擁抱，竟溫暖得令她鼻酸。
在這世上，除了過世的爹娘外，還是有人在乎她的，不是嗎？
「可憐的孩子，這教我怎能放得下你們倆安心地走呢……」信順奶奶咳著、喘著，心疼著。信順是她唯一的孫子，而柳必應(yīng)是唯一不嫌棄信順，真心真意對他們祖孫倆好的人，兩人雖然出生不同，卻同樣是可憐的孩子，也是她唯一的牽掛。
「奶奶千萬別這樣說，你會好起來長命百歲的——啊，對了！」柳必應(yīng)忽然想起那包從家里偷拿來的人蔘，急著左尋右找。
「你找什么？人蔘嗎？放心，已經(jīng)和雞一起燉上了，馬上就好。」信順說道，一想起柳必應(yīng)在暈厥前仍緊緊抱著要送奶奶的人蔘，便感動得無法自已。
「雞？」她愣住，不解。哪來的雞？她明明……
「這回幸虧有了隱爺和衡哥的幫忙，一切都沒事了�！剐彭樆卮鸬�。
在他赴約之前，其實也不清楚發(fā)生了什么事，只是訝異當(dāng)他到達閻君廟時，正好碰上拎著兩只雞被阻隔在人群外的李衡，以及為保護必應(yīng)而被人群團團圍住的仲孫隱……思及此，信順不由得打個冷顫。
他無法描述隱爺激動暴怒的模樣、懾人的景象，只覺得一切古怪得緊。
「隱爺？衡哥？」誰呢？她頭昏極了，一時想不起來。
「就是跟你一起去閻君廟的公子�！剐彭槈褐�，再低聲補充道：「而且……他是我們『錢來客棧』真正的大老板。」
那個「金光閃閃」？！
柳必應(yīng)環(huán)顧四周，窄小破舊的草屋中，除了信順祖孫二人，不見其他人。
「他呢？」
「先離開了，他說一會兒會派人車來護送你回家�！剐彭樥f明。
在閻君廟前，仲孫隱單槍匹馬抱著昏倒的柳必應(yīng)奮力突圍，接著請大夫就近到信順家為她包扎傷口、診斷傷勢，待一切安頓妥當(dāng)后，便帶著李衡先行離開。他因不及言謝，還被奶奶念了一頓。
「那……他有沒有受傷？」柳必應(yīng)好抱歉讓無辜的他受牽連。
「他沒事，只是看起來好像有點疲累，臉色很蒼白，所以先回客棧休息了。」
「嗯……」她淡淡應(yīng)了聲，心里仍然掛念著。
她還記得在失去神智前，他雙臂抱著她，一股強勁的力量似乎自他體內(nèi)迸裂而出……在那一刻，她竟有種看到鮮血自他胸口噴飛而出的錯覺。
隱隱的痛，瞬間襲擊了她的胸口，并疼至腰腹之間——
忍著全身的不適，柳必應(yīng)起身下床，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仍被信順奶奶緊緊箝握。
「唉，躺著別起來呀！」信順奶奶老淚縱橫，羸弱的身子頂不住過度的傷心擔(dān)憂，不停顫抖�！肝艺f咱們信順這大老板實在是個好人，若不是他，你還不知要被欺負到什么程度……」
「奶奶，我沒有被欺負，只是誤會一場。」她試著解釋想讓老人家安心，其實也不明白何以事情會失控。
「頭都被打破了，還說沒有被欺負，難道要等他們要了你的命不成？」
「他們只是剛失去親人，太過傷心，我不怪他們�！�
「你這傻孩子，都傷成這樣了還替人說話……」發(fā)善心是好事，可有時他人不領(lǐng)情的善心只是換來對自己的傷害。她明白這孩子或許是想補償，但她兄長的所作所為，并非是她可彌補的。
「奶奶您別激動了，當(dāng)心傷心又傷身，來來先躺著，我出去端雞湯進來�！剐彭樂龊媚棠淘谙叫潞�，即刻跑出房去張羅燉好的雞湯。
「必應(yīng)，答應(yīng)奶奶一件事可以嗎？」
「當(dāng)然，只要做得到，必應(yīng)一定答應(yīng)您�！�
信順奶奶幽幽長嘆，霧白色的眼瞳看著她，布滿皺紋的眼角噙著淚光�！感彭槪恢倍际枪聠我蝗恕棠汤狭�，如果有一天先走，請你一定……繼續(xù)跟阿順當(dāng)朋友……好嗎？」
「一定！」她毫無遲疑地保證，伸手輕輕抹去老人家的淚�！改棠棠判�，信順一直都是我的好朋友，他就像是我的親人一樣�！�
「而你……」信順奶奶拉著她貼心的小手，語重心長道：「聽奶奶一句話，就算你哥哥們忽略了，不在乎你的終身大事，但你也要懂得為自己的將來打算，姑娘家還是要覓個好人家嫁了，一輩子才能有個倚靠……」
「這……我當(dāng)然也明白……」但，談何容易呢？
想起施家千金婉婉，人長得漂亮家世又好，成天上門提親的人如過江之鯽，但最后仍是含憾而終，只能在死后由家人為她辦個風(fēng)光的婚禮，何況是體弱的她呢？
即使爹爹和哥哥是替人治病的大夫，卻難改她自幼多病的事實，就連算命仙都曾斷言她活不過二十……誰又會愿意娶她呢？
嫁人，對她而言，早已成了遙遠的奢望。
似乎讀出她的心事，奶奶捧過她的手，默默翻轉(zhuǎn)她的手背，塞了個小小軟軟的東西入她掌心。
「這是奶奶我唯一能留給你做紀(jì)念的�！�
柳必應(yīng)攤開掌心，是一個粗布縫制的錦囊。
「知道百花園過去約一里路，有間紅色小廟嗎？」
「嗯，以前聽婉婉提過，好像是間狐仙廟。」聽說專門讓人求桃花和姻緣的。
「那是大仙廟，記得去那里取條紅線放進去，別小看這間小廟，它可是非常靈驗的——咳咳！」說著，奶奶突然劇烈咳了起來。
柳必應(yīng)連忙輕拍她，撫順氣息�！改棠�，先歇會兒吧，抱歉今天嚇壞您了�！�
好不容易緩過氣，信順奶奶合上眼，揚起淡淡笑意的嘴角充滿回憶�！府�(dāng)年……信順爺爺就是我去大仙廟給求來的……」
「真的？」
「千萬記得為自己打算……」擔(dān)憂交代的話語漸弱�！溉羰怯邢矚g的人……定要為自己爭取……奶奶還想看你嫁人呢……」
「雞湯來了！奶奶？」信順端著湯快步進房，就見柳必應(yīng)以指就口，示意他噤聲。他閉上嘴，躡手躡腳放下雞湯，小心翼翼湊近床邊看著。
信順奶奶閉眼像是入了睡，又似清醒著，低聲喃喃道：「這么多年……終于……很快就能見到信順?biāo)麪敔斄恕?br />
奶奶的話令柳必應(yīng)鼻間一酸，心頭泛起一股莫名的悲傷。原本該相守到老的人，因為陰陽兩隔，唯有等到死后才能再相見，這樣的苦，如何熬得過？
她湊近奶奶耳邊，輕聲說著：「奶奶，都知道您想爺爺了，但，你會長命百歲的，會活著看到信順娶媳婦的，這對爺爺才有交代嘛——」語畢，只見老人家?guī)еΓ脸寥胨?br />
「你對奶奶說了什么？」信順不解問。
「貼心話。」柳必應(yīng)擠出如往常般溫暖的微笑。
她不由得想起了死去的爹娘，可這蝕人的思念，也必須等到將來她離開人世的一日，才有可能消失。
那，幾乎是一輩子的等待哪……
★★★
「報告爺，已經(jīng)差人去信順家接柳姑娘回家了。」
「嗯�！怪賹O隱盤著腿，閉目養(yǎng)神。
李衡直盯著主子瞧，一刻不敢移開擔(dān)憂的視線。今天他可被爺?shù)哪訃槈牧耍腿绗F(xiàn)在他的臉色也不似平日那般，呈現(xiàn)出異常的火紅。
「爺……您還好嗎？」
「嗯�！�
窗外傳來打更聲，入夜了，許多白天渾噩的思緒都清晰了起來，但有些事，終究是想不明白。
「你還有什么話就快說吧，別在一旁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的，我頭都痛了�！怪賹O隱雙目閉垂，淡淡開了口。不用眼睛看，都知道李衡這家伙沒事瞎操心的毛病又犯了。
沒錯，他是有滿肚子的疑惑，若不問清楚他會憋悶死。
「爺……我說您今兒個為什么會插手柳姑娘的事呢？」這不像爺?shù)淖黠L(fēng)，爺向來不多管閑事的，他認定凡事皆有定數(shù)，從不插手不相干的人事物是他一直以來的行事準(zhǔn)則，何況是主動為人出頭。
今天在閻君廟前，他清楚看見爺「動了氣」，千真萬確，可他擔(dān)憂的是這一震怒，惹了一般百姓，怕是連帶著就要驚動到頂上大主子了吧！
「誰教他們老是弄臟了我的衣服。」那些人沒事動手動腳的，惹得他心煩。
「當(dāng)然啦，血染了爺美麗的衣裳是那些人不對，但他們針對的是柳姑娘，不是爺您��！」李衡平心而論道。還有，他們砸破的明明是柳姑娘的頭，怎么換成是爺?shù)哪X袋出問題了？
仲孫隱慢慢睜開眼，泛著暗紅的眸光，有著說不出的詭色。「要不是那個傻瓜笨笨地站在我前面，被砸到的就是我了�！�
「話是這樣說沒錯啦……」難不成爺還把柳姑娘當(dāng)成了「救命恩人」不成？「可咱們這趟出來是來查假錢的，其他的事，我看咱們還是少管為妙�！顾钠鹩職饨o主子提出忠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