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時,房里只剩尹子蓮和袖兒,他費力地抬手,抹去眼前小童滑落的淚!翱奘裁?”
“大少,你一定會長命百歲!毙鋬赫f著,淚水不斷滑落。
他好笑反問:“我要長命百歲做什么?”
袖兒一愣,突地也不明白長命百歲有什么好。但每個人不都是這樣說的?
“袖兒,人生在世,重在活的價值而非長短!币由徠v地閉了閉眼!坝洸挥浀梦乙隳拇笞趲熎?”
袖兒點點頭,卻更不懂主子為何在這當頭提到那篇文。
“繁華如夢,功名富貴如過眼煙云,這些身外之物,并非我想追求的,這一生中只要能找到一個懂我,懂得生死本一體的人,我這一輩子就沒有遺憾了!
袖兒聽著,有聽沒有懂。
“我有疼我的爹娘,擁有富貴的身份,還有聰明的腦袋,這一輩子衣食無缺,所以老天讓我身體差一點,很公平的!彼f,笑得無畏無懼!熬退憷咸熳屛伊r死去,我也不會埋怨,只因這世間沒有讓我牽掛的人,只可惜了,找不到可以和我一樣跳脫生死之外的莫逆之交。”
他不會因為身體不好而憤世嫉俗,那是因為他已經擁有許多,又也許是他性情天生與家人較為淡薄,才會教他對人間毫無掛念。
“大少別說晦氣的話,你會沒事,一定會沒事的!毙鋬翰蛔杂X的淚流滿面,就怕他和娘一樣,說了很多話之后,就再也不說話了。
“瞧我傻的,怎會跟你說這些?”尹子蓮輕笑。
有時,他會覺得自己在尹府格格不入,會覺得他對待兩個弟弟太過淡漠,更無法理解小弟為何可以對撿回來的丹禾親如妹妹般地親手照料。
這人世對他而言太乏味,除了偶爾逗人能激起一點興味之外,再沒有讓他渴望追逐的目標,所以,他才會覺得留與不留都無所謂。
“那我當大少的莫逆之交,我讓大少牽掛,好不好?”
尹子蓮先是一怔,而后低笑!啊悄愕猛ㄟ^我的層層考驗才成!边@小孩真是可愛得緊,一點心眼都沒有,多天真。
“考驗?”
“對,天亮后,你得將我今天教你的那首曲子彈一遍給我聽!
“……”
“等我睡醒!闭f完,他疲憊地閉上眼。
袖兒站在床畔直睇著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走,倒不是因為主子沒下命令,而是他房里沒人。要是睡到一半又不舒服了,該怎么辦?
想了想,決定留下,卻見床上人又張開眼!按笊,你不舒服嗎?”
“……你站在我的床邊,我要怎么睡?”
“喔,那我站遠一點。”袖兒連忙退了幾步。
尹子蓮不禁好笑!澳悴换仄头克?”
“待會藥就會熬好,我可以等大娘把藥端來再回仆房嗎?”
“你擔心我?”
“嗯!
他微揚起眉,瞅著袖兒半晌,忽地他招了招手。
“大少?”
“在這里待著,大娘要是端藥來,叫醒我!
“是!
袖兒松口氣,眼也不敢眨地直望他,總覺他臉色灰中帶青,應該是極為不適,卻沒聽他喊痛,就連眉頭也沒皺下,不禁打從心底崇拜敬重起這個主子。
雖然他總說些自己聽不太懂的話,但是感覺得出來他是個好人,不讓旁人擔心他,所以自己必須更加注意他才成。
不知道睡了多久,尹子蓮被胡大娘喚醒,迷蒙地張開眼,他才在疑惑袖兒怎么沒喚醒他,便聽胡大娘驚呼道:“這孩子怎么爬上大少的床了?”
尹子蓮側眼探去,瞥見一個小小的身子就窩在他懷里。
他微呀了聲,難怪覺得睡得很暖。
“不礙事。”他擺擺手,微起身,取過藥碗一口飲盡!白屗谶@里待下!
“我知道了!焙竽锖芤馔馑@么配合,不像以往總得要人跪著求著才肯喝藥。她看向袖兒,心想也許是他的關系,不禁開心這孩子買得對極。
待胡大娘收好藥碗離去,尹子蓮睇著懷中人睡得極香甜的小臉,緩緩地躺回床上,覺得他渾身好暖。
小時候他也曾和兩位弟弟共眠,但他們的睡相奇差無比,教他無法忍受,從此總是一人獨睡,如今多了個袖兒……感覺卻還不賴。
將他緊密地抱進懷中,心里突生吊詭的滿足感,那是種難以形容的暖,彷佛圓滿了什么,教他不禁微瞇起眼,瞅著袖兒睡得正甜的小臉。
他柳眉大眼,秀鼻菱唇,就連睫毛都濃密如扇,如今看來,才發現他有些偏女相,只是眼神太清雋。
但這都無妨,有他在,自己似乎睡得極好,那就暫時這么著吧。
* * *
幾日后——
“彈錯了!
琴音明顯變調,但很快又拉回,但是空有琴音卻沒有氣勢,更沒有曲調中該有的悠揚婉約。
“唉,是爛泥嗎?要我跟爛泥當莫逆之交,我真是傻了。”
“……”袖兒簡直欲哭無淚。
自己真的不夠聰明嗎?不僅要習字學琴,還要伺候主子,真的好忙。
況且,大少一日一曲,教得好快,快到自己都快要背不起來了,而且他每次都只彈一次……
不過,看在大少的身體能夠好轉,還能教人彈琴,袖兒是開心的。
“好了,今天就到此為止,明天再教你下棋。”
“下棋?”取下套在指尖的玳瑁義甲,袖兒偏著頭看主子。
“對,因為我想下棋。”
想到未來要學的可能會愈來愈多,袖兒便覺得頭很痛,但還是一切由著他,畢竟他是主子嘛。
“大少,熱水已經備妥!绷懱みM琴室告知。
“走吧!
聞言,袖兒只能苦哈哈的跟上。
不習慣,真的不能習慣……為什么主子沐浴時,總是要自己在旁伺候?為什么他可以忍受洗澡的時候被人看光光呢?更糟的是,主子要是洗好澡,還會拉著自己一道睡……唉,他不是說不喜歡睡覺有人在他房里的嗎?
盡管內心在哀嚎,袖兒還是認命地伺候他沐浴,直到要上床睡覺時,尹子蓮突地湊近他,在他頸邊嗅著。
“廉貞,浴桶先別挪走!币由徧а圩柚官N侍將浴桶搬出。
“是!
“袖兒,你幾天沒洗澡了?”他瞇眼瞪人。
“……”能說從進尹府到現在都沒洗過嗎?可是現在是冬天,很冷的,又沒流什么汗,不洗應該也沒關系吧?
“你該不會都沒洗吧?”
袖兒傻笑。
“……去洗!
“不、不用了,我……”
“不洗,別想爬上我的床!
此話一出,袖兒雙眼登時一亮。
見狀,尹子蓮瞇眼微惱道:“喔,原來是我會錯意了?原來要你陪我睡,是如此折磨你?可天曉得一開始,到底是誰先爬上我的床的?”
袖兒尷尬的垂下小頭顱。
“還不快去洗?”
“……大少,那個浴桶太深,我會溺水!
“別怕,你要是溺水,我會救你!彼Σ[眼。
難道就不能在溺水之前,想辦法讓人別溺水嗎?袖兒可憐兮兮地扁起嘴。
“去!”
“可、可是我沒有替換的衣服。”
“我找了幾件小弟小時候的衣服!币由弿囊聶焕锶〕鰩准此朴行┡f,但質地上好的舊衫!鞍涯且路o丟了,一副窮酸樣!
袖兒聞言,抿起嘴說:“大少請收回這句話,這是我娘替我縫的衣服,才不窮酸。”
瞅著他瞬間泛紅的眼眶,尹子蓮本想再開口激他,但不知道為何,就是開不了口。不想再見他掉淚,想了想,改口道:“沒要你真的丟,你可以收起來,否則一直穿著,豈不是更破舊?”
“大少還沒跟我道歉,這衣服并不窮酸!”
尹子蓮沉下聲,微揚起眉。“怎么,到底誰是主子誰是下人,你是被我寵上天了?”他將舊袍丟給他!半S便你!痹捖,他隨即躺上床,還放下床幔,背過身去。
袖兒頓時愣在原地,被他無所謂的口氣嚇住。難道自己真被主子給寵壞了?可是,就算是主子,也不可以污辱自己的衣服,這是娘縫的,上頭的補丁,全都是娘身體不適時還堅持補的,才不窮酸呢。
這是娘留下的記憶,千金也不能換。
可是大少好像不開心,不想理袖兒了,該怎么辦?
抿緊唇,一并收住淚,看著浴桶想了下,終究妥協的搬來凳子,緩緩褪去身上的衣物,解開發髻,踏進浴桶里,溫熱的水從指尖慢慢暖進了心坎。
因為滿心都在想著要怎么讓大少道歉,又不讓大少討厭自己,袖兒壓根沒發覺床上的人早已撥開床幔下床,緩步走來——
“算我跟你道歉,我要是知道那是你娘的遺物,就不說窮酸了。”
悅耳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袖兒嚇得回過頭,倏地縮起身體想要遮掩;尹子蓮瞧見他不自然的動作,目光很自然地落在他腿間,隨即狼狽地移開眼。
“該死的!你居然是小姑娘!”
* * *
翌日一大早,許久未出府的尹子蓮特地差人備馬車,只為了將袖兒送還給她父親。
“大少,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騙你的,是爹爹說扮成男孩,價錢比較高,可是我真的也可以做男孩的粗活,我可以的,你別送我回去!”坐上馬車,袖兒還在懇求。
尹子蓮冷凜著臉,有種被人掌了一巴掌的不快。
虧他還想要好生調教,結果她居然是個小姑娘!
“大少,我求求你,那五兩銀是要拿去葬我娘的,求你別收回,我什么都可以做!”袖兒說著,淚如雨下。
瞥見她長發未束,更顯小姑娘家特有的清麗,長大之后該是個美人胚子,但他要個女孩做什么?男孩還可以逗逗玩玩,一個小女孩要怎么玩?
“你放心,我不會跟你爹要回五兩銀子!彼曊f。
“……真的?”
“我從不食言!
可袖兒還是搖頭!澳恰乙院蟛荒艽诖笊偕磉厗幔课乙呀洿饝笊僖斈愕哪嬷涣!
尹子蓮斂笑的神態森寒冷厲!靶鋬,男與女是無法成為莫逆之交的!
“為什么?”她不懂。
“等你長大就會懂了!辈辉倏此麑⒛抗庹{往車窗外,瞅著即將抵達的住家。當初她爹將她賣進府時,因為只打了十年契,所以特地留下住處位置。
待目的地一到,尹子蓮隨即下馬車,袖兒則跟在后頭。
推開破舊的門板,她率先踏進屋子!暗?”
尹子蓮站在門外,瞅著這城郊外的小村落,發現到處皆是破舊木屋。
“爹爹?”袖兒跑進又跑出,隨即沖到隔壁的鄰居家敲門。“羅嬤嬤、羅嬤嬤!”
“紅袖?”一會,有個婆子前來開門,疑惑地看著她。“你不是跟你爹一道走了嗎?”
“羅嬤嬤,我爹爹呢?”紅袖緊張地問。
“他兩天前將你娘葬好就走了,說要回京城老家,不是帶你一道走了嗎?”
寒風吹動尹子蓮未束的發,偏冷的眸直睇著眼前人錯愕又惶恐的神情。
看來,她是被無預警地拋下了,要是連他都不管,只怕她要活下去都困難……輕咂著嘴,濃眉微攢地看著她眸底顫動的淚水,他不禁嘆息。
也罷,小姑娘就小姑娘,看在她這般懂事又聰穎的份上,他就難得當個好人吧。
“袖兒,走了!彼伛R車。
紅袖緩緩抬眼,再看一眼空無一人的木屋,緊抿嘴忍住淚,坐上了馬車。
一回府,尹子蓮便收到一封信,回書房打開一瞧,勾出戲謔的笑,再看向回尹府后,始終震愕不語的女娃。
她就站在他跟前,雙手緊握,大眼里蓄滿淚水,卻怎么也不滑落,倔強地咬著唇,狀似恍神。
尹子蓮想了想,拿起案上地筆,在紙上輕描淡勾著,不一會兒,他輕喚,“袖兒。”
她置若罔聞。
“袖兒!”
她驀地回神,抬眼瞬間,滑落一滴淚,卻隨即將淚抹去,像是企圖掩飾自己的脆弱和不安。
“聽著,你可以對任何人冷淡,唯獨不準用這種姿態面對我,記住。”他不是要求,而是強制的命令。
紅袖恍惚的望著他,腦袋一團亂。娘死了,爹爹不見了……
“這畫給你!彼麑⒓堖f給她。
她傻愣地接過手,發現上頭細膩的筆觸竟將她爹的臉勾勒得絲毫不差,不禁驚詫抬眼。
“說,把你心里的事都告訴我,一件都不許藏!彼馄鹚毤獾南掳,強迫她正視自己。
“爹爹……爹爹是不是不要我了?”聞言,紅袖哽咽地問,豆大的淚珠終于滾落!暗f他會來接我的,可是他不見了……”
看著她剔亮的淚,尹子蓮略擰眉頭!皠e哭!
可是隱忍多時的淚一旦潰堤就難以收回,紅袖雖然也不想哭,淚水卻一直掉。
“再哭,就把你趕出去。”
“……大少要將我留下了?”她抽抽噎噎。
尹子蓮托著腮,懶聲地說:“你可知道,你瞧見了我的身體,可是要對我負責的?”
“咦?”她嚇得臉色慘白,淚珠還掛在濃密的長睫上。
他不滿地揚起眉!霸趺,你想要耍賴?”
“我、我……怎么負責?拿命賠嗎?”她緊張不已。
聽見這話,尹子蓮不禁笑開,朝她輕勾長指道:“拿命賠也是可以,但是現在……我要你好好地伺候我!
罷了,女孩就女孩吧。
就看他能不能訓練出一個比丹禾還要能干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