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灰暗,夜色終于像黑幕般披蓋住大地。
秦老爹爺孫倆一前一后踩著月光趕路。秦琯兒心中有百般疑慮與不滿;爺爺竟然不許她去邵叔那兒告別,只說待安頓好再捎封信告知,看來他們真要遠離揚州城了。她原以為可以在這兒待很久,甚至是一輩子,沒想到終究還是事與愿違。
打懂事起,他們就常常游走各方,每到一個地方總是來匆匆去匆匆,每年總在不同的地方過年。她沒有朋友,總在剛熟識時,爺爺又帶著她遷移他鄉。直到十二歲那年,他們到了揚州并定居于此,認識邵叔一家人,她開始有了朋友,每年在同個地方過年,她在心中一直把揚州當成自己永遠的家。而現在,他們又得重新再找家了……只是就這么一直走,要到哪兒去?她按捺不住,快步走向前想出口詢問,秦老爹卻忽地停下腳步,全身繃緊,聚神傾聽著。
身后的秦琯兒來不及收回急行的腳步,一臉結實的撞向秦老爹。
沒想到爺爺依然文風不動的立在原地,倒是她往后艙跌了幾步,撞得鼻子怪疼的,鼻頭還微泛紅。
正想出聲抱怨時,秦老爹卻轉過身來,神色十分凝重。
“琯兒,待會兒不管發生什么事,你都不能停下來。你拿著這片金葉子往北走,到飛鷹堡找一位叫范離的人,他看了這片金葉自會保護你。”
秦老爹從懷里取出一片金葉子,上頭還刻了個“葉”字,他將金葉子放入秦琯兒手中。
秦琯兒看了眼掌中的金葉子,大力的搖著頭,眼中噙著淚水。不!
她不要這樣!爺爺像在交待后事似的,她不要離開爺爺!
“琯兒,不許搖頭。聽話,你先到飛鷹堡,過不久爺爺就會去找你!
秦老爹輕擁著她,不舍的摸摸她的頭,在心中長嘆一聲,愿老天保佑這孩子。
騙人,爺爺是騙人的!她知道爺爺這么說全是為了讓她先行離開,更知道此一別恐怕難再和爺爺相聚。
不管怎樣她都不可能拋下爺爺獨自離去,如此一想,她反而放寬了心,反正大不了一死,就如文天祥所說的,“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眼前的秦琯兒雖然粗布簡衣,卻有種尊貴的氣質,泛著淚光的水瞳,更顯得清澈明亮。這丫頭的神色太平靜了!秦老爹搖搖頭,不能再拖下去了。
“快走!”
秦琯兒輕應一聲,卻未有任何動靜。
秦老爹憂急的喊叫著:“快走!聽到沒?”
“您走,我才走!”秦琯兒不為所動的抬高臉,直視著秦老爹。
“你們誰也別想走!”
聲音一落,四個黑衣蒙面人也飛身而至,紛紛持劍圍住秦老爹。
為首的人干笑幾聲,“秦葉,好久不見了!
秦葉?
秦琯兒看看手中的金葉子,再瞧瞧爺爺。
秦老爹拉著秦琯兒的手,重重的握了一下,低聲道:“找機會逃!
隨即出手攻向為首的黑衣人。
秦琯兒在一旁心急如焚,心想:四個打一個,真不要臉!忽然,她聽到為首那個人說:“別殺了他,得逼問出那個女娃的下落!
那個女娃?這……她原以為這些黑衣人是吳英才派來的,看樣子似乎不是,應是另一批人……秦老爹以一敵四,初時尚能應付,但時間一久恐會體力不支,黑衣人似乎對他頗為忌憚,因此打算以拖延戰術來應戰。
秦老爹頻頻暗示秦琯兒逃跑,秦琯兒見狀,心想爺爺暫時應該沒危險,于是決定先去找救兵。
她才正想離開,一名黑衣人忽然大喊:“別讓那小子跑了!”接著一把長劍向她揮過來,她向后跟艙了幾步,那黑衣人緊跟著再補上一劍,長劍正要落到她胸前時,卻被一支長煙桿擋開了。
是爺爺!
接著,她的頭頂被重重的敲了一記。
“叫你跑你不跑,現在可跑不了了吧!笨啦!”
痛喲!秦琯兒撫著頭,扁扁嘴,“人家壓根就沒想丟下您嘛!”
秦老爹以寡擊眾,還得不時護著秦琯兒,體力漸感不支。忽見一支飛箭趁隙射向秦琯兒,眼看相救不及,只好縱身撲倒她,代她挨了那一箭。
那袖箭筆直射入秦老爹的肩。
“爺爺!”秦琯兒驚慌尖叫,淚流滿面的扶著秦老爹。
“不要臉!以多欺少!”秦琯兒含淚怒視黑衣人。
黑衣人停止了攻擊,為首那人冷眼望著他們。
爺爺?忽然間他狂笑不己。他剛是故意將飛箭射向那小子,只為試探秦葉。
“秦葉,她就是那個女娃吧?”若非秦葉死命護著她,他還真想不到這小子就是那女娃。將她裝為男子真不失為好方法,可惜呀,可惜!
秦老爹掙扎而起,黑衣人見狀冷笑道:“一支袖箭或許沒什么,但那上面可是抹上了‘天一水’!
秦老爹一聽,臉色驟變。
“天一水”乃是西域天一教的鎮教之寶,傳說其無色無味,唯有其獨門解藥方能解其毒性,若無解藥,三日后毒性攻心會七孔流血而亡。
“堂堂商大人竟也開始使起毒來了!蹦侨丝v使蒙了面,秦老爹還是認出了他。
“當年的金葉威名赫赫,我等人絕不敢輕敵,為能一舉成功,只好出此下策!彼硭斎坏卣f道。
聞言,秦老爹冷哼一聲。
“我就好人做到底,直接送你上西天,讓你免受毒性攻心之苦!
說完,長劍即往秦老爹胸口刺去。
啪一聲,一顆石子打掉了黑衣人的劍,隨后飄下兩個身影將他們兩人抱起,迅速施展輕功離去。
為首的黑衣人向前追了幾步,完全不見任何蹤影,他憤憤的握緊長劍大聲咆哮。這么多年來的察訪,終于在今晚有所斬獲,卻沒料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能以石子打掉他長劍的人功力定不淺,會是誰呢?
大廳內,秦琯兒不安的來回踱著步,一旁坐在椅子上的青年不耐煩的看著“他”。
“你可不可以別走來走去,看得人頭都昏了!
秦琯兒睨了他一眼,嗤哼一聲,不理會他又繼續來回走動。
“喂!你有沒有聽到我說話,怎么還一直走呢?”椅上的青年提高些音量。
“誰要你看!閉上眼就不昏啦!”秦琯兒心里焦慮難安,偏這大個兒還來招惹她。
“你這小子有沒有搞錯?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耶!”雖說射出石子的人不是他,但是把這小子救回來的人可是他耶,瞧他那是什么態度!
“要不然你想怎樣?還有別再小子、小子的叫我了,我叫秦琯,不叫小子。”救命恩人?哼!腦海突然閃過一個面孔,怎么又想起那個人?她甩甩頭,自己還真多救命恩人啦,她這條命也太坎坷了吧。
椅子上的青年一聽也惱了,站起身伸手指向秦琯兒。
“你,你……”這不知好歹的家伙,要不是念在他比自己弱小,他早就一拳揮過去了。
“我?我怎樣?”秦琯兒走向他,抬高頭瞪著他,完全沒想到自己的體格和對方差上一大截。
“阿飛,你們兩人在吵什么?”范離從內室走出來,就瞧見他們兩人這么一高一矮對峙著,誰也不讓誰。
那日范離與任飛辭別了傅堂主欲回飛鷹堡,途中正巧看見秦老爹他們受困,便出手相救。其實會注意到他們,主要是范離當時聽到黑衣人喊了一聲“秦葉”,那正是他師兄的名字!
當年師兄無故失蹤,他尋找多年皆無消息,沒想到兩人竟會在這種情況下相遇!
“我爺爺怎樣?”秦琯兒忙迎上前問道。
“你爺爺?”范離凝視著眼前這個小伙子,心想:師兄尚未成親,哪來這么大的孫子呢?
“對呀,他怎樣了?”心急的秦琯兒沒注意到范離眼中的疑惑。
“唉!若只是箭傷倒無妨,麻煩的是‘天一水’。
“天一水?”任飛聞言臉色大變。
“我讓他服了‘還魂丹’暫時壓制毒性,但想解‘天一水’的毒,恐怕得趕回飛鷹堡求助于班大夫!
“那還等什么,咱們即刻就走。”天啊,這“天一水”究竟是什么水,怎么大伙一聽全變了臉?不過現在可不是好奇的時候,得先讓爺爺解了毒才是。
“嗯。阿飛,你去準備,要傅堂主連絡每個分堂,咱們要沿途換馬。
對了,還要一輛馬車,師兄傷勢太重,只能搭乘馬車!
“師兄?”兩人同時發出疑惑。
“沒錯,他是我師兄,有什么問題咱們路上再說吧!彼灿泻眯┮苫笙雴。
他和師兄由師父一手帶大,兩人從小相依為命,一起練武、一起習字,甚至一同闖江湖,感情親如兄弟,向來是焦孟不離。
十八年前師父為奸人所害,他和師兄投效闖王營下,原是為了報殺師之仇,誰知那年闖王攻陷京城后,師兄便失去消息。這一晃眼快十八年了,師兄這十八年來都在哪里,為何音訊全無呢?十八年后又多出個孫子,看來關鍵全在這小子身上。
待任飛一切準備就緒,他們隨即動身離去,一路上易車換馬、披星戴月,直奔飛鷹堡。
終于,當石碑上“飛鷹堡”三個字落入秦琯兒眼底時,身心俱疲的她笑了笑,接著便不省人事。
秦琯兒緩緩睜開沉重的眼皮,朦朧之中一張笑臉映入她眼底,那是張陌生卻和善的臉。
“我……這里是哪里呢?”她茫然的望著那人。那人年約三十五上下,感覺斯文有禮。
“這里是飛鷹堡,你們一路上辛苦了。也難怪你會累倒,這么樣趕路一般人都受不住,何況你還是個姑娘家,真難為你了!彼穆曇羧珈汴柊銣嘏,可是秦琯兒一聽卻差點沒驚跌下床。
“你怎么知道我是女子?”
“我幫你把了脈當然知道你是個姑娘家。你放心,這個秘密只有我知道!
沒來由的,秦琯兒就是信任他,他身上有種令人安定的氣息,讓人覺得可以相信他。
“你幫我把脈?那么你就是他們所說的班大夫嘍?”
“真聰明!沒錯,我就是那個班大夫!卑啻蠓蜓壑袧M是贊賞。他打從第一眼就喜歡上這個勇敢的女孩了。
“那么,我爺爺呢?你一定也看過他,幫他把過脈了吧?”秦琯兒憂心之情溢于言表,班大夫安撫的拍拍她,有些欲言又止,似是難以啟口。
“你爺爺他……他就在隔壁,咱們過去吧!卑啻蠓蚍銎鹎噩g兒,走向隔壁房。
一進房,秦琯兒急走近床邊,床上的秦老爹閉著眼,瘦削憔悴的病容令她心底發酸,她強忍著淚水輕輕握住爺爺的手。
秦老爹緩緩的睜開眼,對著淚水盈眶的秦琯兒扯出個笑容。
“爺爺!”秦琯兒將頭埋進秦老爹的胸口,忍著的淚隨著那聲爺爺滑落面頰。
秦老爹只是輕輕拍撫她的手。
“班大夫,我師兄如何呢?”范離不知何時進來,走近班大夫身旁悄聲問道。
“這……”班大夫嘆了口氣,不知如何說起。
“班大夫,你就直說吧!”秦老爹虛弱的聲音中帶著堅強。
班大夫環顧眾人一眼,這才說道:“天一水原是數種毒性不同的藥材混制而成,其毒性多變難捉摸,這也是為何中毒之人必需其獨門解藥方能解其毒的原因。”班大夫說到這兒,范離等人皆面露憂慮。
“若是中毒之初,我或許能治愈八成,現在毒性已轉變,恐怕只有五成的機會!
“所謂五成是……”范離問道。
“命是保住了,只怕會全身癱瘓,難以行動。”班大夫一說完,眾人慘白著臉,不知如何是好。
“那豈不成了活死人?”秦老爹苦笑著,若那樣倒不如死了好。
“難道沒有其它法子了嗎?”秦琯兒心存冀望的看著班大夫。
班大夫在心里頭嘆息。他實在不忍讓她失望,只是當今世上還有誰能解天一水的毒?除非——“這世上或許有個人能解天一水的毒!
“誰?”
范離和秦琯兒急問道。
“有個人能治天下百病,傳說中他還能從閻王那兒將人命奪回,只要他肯救,天底下無不治之癥。”
“你說的可是神醫方華?”范離推測道。
“沒錯,正是方神醫!
“傳說中,方神醫是神龍見首不見尾,行蹤飄忽不定,而且脾氣怪異,全按個人喜惡決定救不救此人。他若不想,你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亦是無用!
“我當年曾和他有一面之緣,若我相求,他或許會答應救人!卑啻蠓蚧叵肫鹉晟贂r的一段往事。
“但是方神醫早已消聲匿跡多年,咱們如何去找人呢?”
“據說他晚年隱居在北山上。此去北山大約一、兩天的車程,咱們明日一早便出發,傍晚應可抵達山腳下的北村,可借住一宿,隔日再步行上山。”
班大夫的一席話,無疑是給眾人吃了一劑定心藥。
“好,明日一早就由我和班大夫陪同師兄上山去!
“我也去!”秦琯兒急說著。范叔怎么遺漏了她?
“不行,山路不好走,多了你恐會多拖延時間!
“范先生說的是,而且你現在身子骨太虛,不適宜再勞累奔波!卑啻蠓蛟谝慌詣裾f。
“可是——”秦琯兒知道他們說的沒錯,可是她真的放心不下爺爺。
“琯兒……”秦老爹吃力的說著,“你聽話,乖乖在飛鷹堡等爺爺回來。”
秦琯兒點了點頭,“那您得答應我要快點好起來。”
“好,爺爺答應你。琯兒,你那塊玉佩,可有帶在身上?”
“嗯,在這兒!鼻噩g兒打懷里取出一塊碧綠的玉佩遞給秦老爹。
“這是你娘臨終前留給你的,你好好收著。在飛鷹堡不比咱們家,你自己要……咳!咳……”秦老爹氣若游絲,一句話未說完便咳了起來。
“師兄,你傷重別多說,這豫兒飛鷹堡會照顧保護他的!狈峨x忙拍撫著秦老爹,他知道師兄心中最記掛的就是這娃兒了。
“爺爺,我會乖乖的等您回來,您放心!鼻噩g兒吸了口氣,努力不讓淚水滑落。她要堅強些,不能再讓爺爺操心了,必須讓爺爺放心的養傷。
秦老爹不舍地看著她。難為這丫頭了,這些天來她吃了不少苦,卻一聲也沒喊,真不知她那堅毅的個性像誰?還好她不像她娘那般柔弱,否則未來的路怎么走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