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上疲倦的雙眼,每當渾沌的黑暗來襲,冷漠的抗體便寸寸瓦解,層層封鎖的回憶之門,總在意識松懈時悄然開啟,昔日的夢魘便乘機惡意入侵……
“從今以后我就是小爾的姊姊,不管未來發(fā)生什么事,無論將來還有多少磨難,我都不會放開你的手,知道嗎?”
記憶里的楚寧,猶是披垂著一頭濃密的黑發(fā),她那婀娜纖細的身段,以及堅毅聰敏的形象,給了深陷孤寂的他一種母親般的溫暖。
“小爾,你不能老是不說話呀!
“小爾,姊姊一定會守護著你直到最后,一定!
“小爾,你不把心里的痛苦說出來,沒有人會知道呀!
“小爾……你要站在這里等我,絕對不能亂跑,知道嗎?”
終究,楚寧還是放開了他的手,逐漸從剝蝕的記憶里黯淡地退場。
回憶沖垮了他努力高筑的心墻,纏綿歡愉過后的絲緞寢被上,伏臥淺眠的瘦長身影隨著沉淪的意識開始緊繃抽搐。
黑暗里,不見一絲曙光,唯有孤獨穿梭來去。
夏爾彷佛又看見一道瘦弱且早熟的落寞身影踽踽獨行,漂亮的男孩忍住滿腔憤懣,穿過花卉展覽場,獨自面對遭受惡意遺棄的詛咒,竭盡一切漠視傳自胸口的撕裂聲響,佯裝毫不在乎……
其實,沒能哭出來的嚎啕,至今依然儲放在記憶的黑盒子里。
其實,沒能喊出聲的懦弱,并未隨著歲月的流逝而淡化半分。
隱藏在體內的那個男孩仍未死去,只是蟄伏在暗處窺伺著,隨時準備侵襲他的意識。
忽地,一盞燈驅逐了深沉的黑夜,孤獨的男孩逐漸蛻變成美麗的少年,他佇立在黑暗的盡頭,迷失了方向,掩下濃密的雙睫,眺望著腳下的斷崖,似乎猶豫著該不該縱身躍下。
“別走!蓖蝗缙鋪,柔軟且溫暖的雪白小手圈住他握得泛白的腕骨。
少年驚異地回首,瀕臨絕望的目光,迎上一雙含笑的大眼,那象是黑夜里的璀璨星辰,指引著他迷途知返。
“夏爾,我不會放開你的手,永遠不放。”女孩如是承諾。
他恍然回神,這才驚覺,原來少年之所以守在黑暗盡頭,并非為了徹底的自我放逐,而是渴望著誰來救贖……
“夏爾?”
軟枕上的俊美臉龐茫然睜開湛藍的雙眸,深邃且迷惘,適應了昏暗的光線之后,才望向發(fā)聲者。
氣質雍容的女人正優(yōu)雅的著裝,垂頸戴上珍珠耳飾之際,連番俯身啄吻少年的鬢角,以及他僵冷的美麗五官。
夏爾冷淡地撇開頭。知悉他有強烈起床氣的高雅女人不敢再打擾,加快了整裝的速度,順道將散落一地的男裝拾起,掛在乳白色的花蕾狀衣架上。
“抱歉,把你吵醒了?”女人側坐在床沿,流露出與她的年紀不符的渴慕崇拜!拔铱茨闼坪踝髁藧簤簦圆懦雎暫澳,不要介意!
“回去吧!毕臓枠嬤^放在床單上的扁平煙包,接過女人遞來的金色打火機,慵懶地點煙。
“需要幫你訂位嗎?上次見面的那間?還是你有特別屬意的餐廳?”
明明離去在即,哪怕是一分半秒都貪圖能多留片刻,從來沒有女人舍得輕易留下他一人獨睡冷床。
“不必了,我沒有食欲!蓖昝赖南骂枕在交疊起的雙臂上,夏爾清寂的目光逐漸迷失在煙霧里。
女人似乎早已習慣他這種疏離冷淡,叱咤商場的高壓手段制不住少年的高傲,權利斗爭的政界生態(tài),亦馴服不了少年的睥睨之姿,他是特別的,全然跳脫于禮教束縛之外的創(chuàng)新藝術,以至于人人甘愿傾心拜倒。
“今晚留在這里過夜?”女人環(huán)視著透過秘書精心挑選的小公寓,脫俗的藝術擺設,樣樣講究的細膩雕琢,構筑成一個小小的歡愉囚室,企圖挽留一道從不曾為誰留駐的傲影。
“不。”夏爾簡潔地道,未曾回應女人無比眷戀的眼神。
直到失落的嘆息伴隨著關門聲響起,俯臥在床榻上的光裸軀體才變換了姿勢,揚眸看向天花板上的琉璃吊燈。
他的意識猶然半睡半醒,瞳心依稀殘留著夢境里的那雙純真大眼,渙散的思緒仍勾勒著她嘴角微笑的弧度。
曾幾何時,那只又呆又蠢的小松鼠溜進了他的腦海,侵占了他從不肯泄漏半分的夢境……
他不作夢,從不!
可是近來,那些寧愿喪失記憶也想棄置的痛苦回憶越來越猖獗,總是在他稍有松懈時百般挑釁,而那雙純真的核桃大眼時時刻刻飛掠眼前,甚至開始與那些早該被他徹底遺忘的回憶互相抗衡。
毫無預兆,猝不及防,無論是現(xiàn)實抑或是夢里,當他遭受昔日不堪的痛苦鞭笞時,總會有一雙柔軟溫暖的小手,堅定的握住他那總被輕易松開而空蕩蕩的手掌,彷佛連內心的那片虛無也一并被填滿,不再荒蕪,不再蒼涼。
究竟是從幾時開始的?
驀然,夏爾強硬切斷了思緒,以夾煙的那只手撫過紊亂的金發(fā),眼角睨向墻上的復古時鐘。
他扔開蠶絲暖被,橙色的燈光將他勻瘦的骨架鍍成一片淡金,將未抽完的長煙在琉璃盤中捻熄,漫不經心的著裝,掩去歷經一場性愛后卻依然焦渴空虛的漂亮軀體。
夏爾攜著不快的情緒踱離公寓,步行好一會兒之后霍然停步,揚眸梭巡著矗立在左前方的拉法葉百貨,神色驀然陰沉,分插口袋的雙手暗暗攏握成拳。
是她,那個愚笨又愛擾亂他心神的蠢蛋。
夏爾犀利而敏感的目光穿過茫茫人海,隔空凝望著那道熟悉的嬌小身影。
總是憨直的臉蒙上了深重的哀傷,她宛若一縷不知何去何從的幽魂,單薄的身子象是踩在鋼索上,隨時會摔落,更像一個慘遭現(xiàn)實世界背叛的失意醉漢,搖搖欲墜。
莽撞的沖動在胸中激蕩,逐漸掌握了他的意志,他的雙腿不受控制,徑自朝她邁進,藍眸深鎖,凌厲的盯住那一再遭行人擦撞,步履顛躓的憂傷纖影。
突來的一記擒捉,震醒了沉浸在悲傷中的菲菲。她恍惚回眸,茫然的濡濕雙眼撞進他愕然的注視中,兩人目光交纏,始終緘默。
“發(fā)生了什么事?”對峙片刻后,夏爾故作冷淡地問。
“沒有,什么事也沒有!彼龘u晃著忘了繞上圍巾的皎白秀頸,勉強擠出苦澀的笑,極不自然地打著招呼,“好巧喔,居然會在這里碰面!
“應該是好倒霉吧!毕臓柍芭睦溧停檫^她想隱藏低落情緒的蹩腳表情,她那一臉要哭不哭的樣子弄得他心煩意亂。
意識到自己仍抓著她細瘦的皓腕,夏爾神色復雜的松開五指,把手插回褲袋里,佯裝出若無其事的慵懶率性模樣。
“我剛剛見過皮耶……”菲菲曉得自己拙于偽裝,只好慌亂的岔開話題。
“你又去老家伙那里了?”無妨,反正他不忙,有的是時間陪她繞圈子。
“嗯,皮耶跟我說了一個故事!
“童話故事?”他嘲諷意味深重地挑高眉梢,瀏覽著人來人往的街景,絲毫不在乎他的駐足儼然造就了另一幕美麗的景致。
“不,不是!币讶涣晳T了夏爾的調侃,菲菲笑著搖頭,笑意卻不再那樣燦爛!捌ひ艺f了關于那首童謠背后的故事!
“又是哪來的該死童謠?”
“那晚你在墓園里唱的那一首!
她的眼神幽幽垂落成一道憂郁的弧線,莫名觸痛了他的眼。
滿街的喧囂對他而言象是不存在,夏爾神色略僵,目光泛寒,卻依然把持著最后底限,不肯輕易動怒,只是冷靜的問:“那個老家伙還跟你說了什么?”
“你很在意他向我透露關于你的事?”即使身陷傷心泥淖,菲菲依然能看穿他的焦躁。
“現(xiàn)在是我在問話,不是你!彼噲D以慣常的嘲弄冷笑掩飾心慌,胸口巨大的黑洞擴散著懼意,明知自己的形象早已是一朵腐爛的薔薇,這當下卻畏懼她挖掘出他身后的那些丑陋。
菲菲輕輕搖頭,落寞歉然道:“抱歉,是我不該向皮耶追問關于你的過去,但請你放心,皮耶并未透露太多!笔聦嵣希撬难蹨I逼出了皮耶一直守口如瓶的那些隱私,關于夏爾的私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