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晚上,畢芳的世界全變了。
京城里抓到幾個五毒教徒,他們承認與太子勾結,想咒殺皇上,弒君自立。
為此,皇上派內侍搜查太子寢宮,果然搜出咒殺皇帝的人偶,聽說太子這么做事怕聲勢正隆的二皇子歐陽澈搶去太子之位,才想先下手為強,咒殺父皇繼位。
皇帝震怒,原想當場斬了太子,但在皇后苦苦哀求下,先將太子軟禁聽候處決,其余太子一干黨羽全捉起來,其中官位最大的,便是丞相畢學文,他身為太子太傅卻教導無方,被盛怒的皇帝下了獄。
消息傳回相府后,頓時人仰馬翻,涉入謀反算是殺頭大罪,下人們亂成一團,有的悄悄離府,有的捐款潛逃,幸而有些對相府忠心耿耿的下人及士兵死守在府里,才不致讓外頭想趁機混進相府的混混有可乘之機。
大家都知道,畢丞相妻子早逝,如今他下了獄,相府的主人就只剩一個柔弱的畢小姐,現在正是趁亂敲些好處的好時機。
畢芳完全六神無主,雖然父親已經給了她心里準備,她還是無法接受這突如其來的一切轉變。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蕭關卻不見蹤影。
她能理解他這時為什么會走,畢竟靠山倒了,他當然要一走了之,免得被拖累。而此刻她內心的沖擊及失望則讓她知道,原來她早就那么相信他,那么依賴他,所以當他一離開,她根本無法接受,不知道這么混亂的時候,自己接下來該怎么做。
甚至……她更覺得自己的感情像被掏空了一樣,無所依歸,這么緊急無助的時候,她的心中竟然只有蕭關的影子,什么夏邦呈甚至是其他的男人,她一個也想不起來。
青兒見不得小姐這么難過,也在心里咒罵蕭關,不過光傷心也不是辦法,她便建議小姐去找那些仰慕她的青年才俊們,他們大多都是高官顯貴之子,說不定能給她一些幫忙,或者請他們的父執輩在朝廷替丞相說說話。
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這已經是最好的辦法了,由于夏邦呈因為本案入了宮暫時找不到人,三天內,畢芳分別前往尤聰明、嚴善仁、趙天成及劉秉等人府上拜訪,但對方不是人不在,就是鬧肚子疼無法見客,還有的更是直接翻臉不認人,好不容易等到劉秉的父親內閣大學士愿意接見她,卻是勸她放棄求援,告訴她情勢對畢丞相有多不利,他們劉家不會蹚這趟渾水。
畢芳失落又難過的回到相府,如今的她已是一籌莫展,突然,青兒一臉喜色的急急忙忙跑來--
“小姐,夏統領來了!”
“夏邦呈來了?”畢芳驚喜地站起來,這幾天她找不到他,正想準備再去找他,他就自己來見她了,不知是不是能幫上她的忙,替她拿主意?
她急匆匆地往花廳行去,從來沒這么期待見到夏邦呈。
然而才踏進花廳,便見到夏邦呈一臉凝重,目光之中還有種說不清的愧疚。
畢芳的心沉了一半,她平復情緒后緩緩步進門,察覺夏邦呈似乎有些抗拒她的接近,神色復雜。
“夏統領此番前來,是否為了家父的事?”
直至畢芳行至他面前,夏邦呈才像大夢初醒般,有些遲疑地道:“其實我這次來……是奉家父之命……畢丞相是一個忠君愛國的好官,這次被太子之事牽連,情況比想像中嚴重,若非群臣勸住,說不定畢丞相已被皇上當場斬斃,所以……所以……”
聽到“當場斬斃”四字,畢芳頓覺眼前一黑,身子不由得晃了晃,再聽他沉重的語氣,讓她心下一沉,她知道他話中的未竟之意,因此穩住心神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說:“夏統領有話直說吧。”
“芳兒……這或許是我最后一次這么叫你……”夏邦呈定定的望著她,而后長嘆了口氣,“我今天來,主要是來退婚的。”
畢芳心中一緊,連連退了三大步,以她高傲的自尊,如何能接受這樣的結果?這事若傳了出去,她京城第一美女的臉要往哪里擺?
另外,最重要、也最令她心驚的是,她發現自己被退婚,第一個沖擊她內心感覺竟然不是感情上的難過,而只是一種單純被背叛的憤怒。
原來她根本不愛夏邦呈,父親的事件,讓她一時之間領悟許多事,從一開始對夏邦呈那種最純粹的心動痕跡,就沒在她心上出現過,而夏邦呈也沒愛過她,否則他不會這么輕易就放棄她。兩人的婚約只是父執輩的利益考量,當初蕭關只是稍微觀察他們的互動,竟然就一針見血的說出了這番事實。
這幾日蕭關的失蹤,給她的打擊甚至比今日退婚還要來得更大、更深,也在證明了誰在她心中占的份量多。
夏邦呈見畢芳大受打擊,心里也很是難受,不由得愧疚地道:“芳兒,我很抱歉,但這是我父親的意思,我無法違背他!
“是你不能違背,還是不想違背?因為我父親的事,若你繼續和我有婚約,恐怕會影響你的前程?或者是因為我父親倒了,在朝廷里對你夏家沒有幫助了,所以你們要快刀斬亂麻的斬斷我們之間的關系?”畢芳冷冷一笑。
她說的,全是蕭關曾和她說過的話,如今卻成為她反擊夏邦呈無情的武器,著實可笑又可悲。
夏邦呈滿臉慚愧,足見她確實說中了,不過他仍是要替自己平反一些指控,“芳兒,我當初真的是喜歡你,跟你退婚我也相當不舍!
“是不是因為我是京城第一美女,有此未婚妻讓你很有面子?但現在,和我的婚約只會讓你成為他人的笑柄,你就算不舍我的美色,也得忍痛放手!币姷较陌畛实谋砬,畢芳便知道自己又說對了。蕭關對于人性的觀察與判斷真是奇準,奇準到令人心酸。
她說的一點也沒錯,夏邦呈雖然羞愧于自己的自私,但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只能怪她的命不好,兩人沒有緣分。
“芳兒,我不想多做解釋,是我負你在先,我無話可說,只是……”接下來他要說的,便是此行最艱難的部分!爸皇羌腋敢蚁蚰阌懟亍敵跤喕榈男盼铩
畢芳沒有多說什么,命候在花廳外的青兒拿來一個錦盒,在與夏邦呈換回了信物后,她只淡淡地道:“青兒,送客!
夏邦呈為難地道:“芳兒,雖然我們退了婚,不過若有些小事,不牽涉到令尊的案子,我還是可以為你……”
“夏統領,我們已經沒有關系了!碑叿济鏌o表情的望向他,那凜凜的目光令夏邦呈心中一跳。
一直以來,她在他的心中就是徒有外表,帶出去很有面子,其他部分或許是膚淺,或許是無知,他也不想要求她了,只要她身份是丞相之女,他不在乎外貌以外的部分。
然而如今的她,在遭逢一番變故后,眼神變得堅定,氣勢變得凌人,嬌弱中又有幾分剛毅的氣息……夏邦呈不禁有些遺憾,這樣的她,不管是不是丞相之女,都會是他想追求的對象啊!
帶著后悔的掙扎與矛盾,夏邦呈被青兒請出了相府大門。
直到青兒匆匆的回到了花廳,看到的確實畢芳愣愣的瞪著夏邦呈退回的訂婚信物,口中喃喃自語道:“這便是男人啊……”
畢芳在花廳里呆坐了一個下午,青兒心中暗自焦慮,卻是無計可施,最后終于忍不住道:“小姐,別忍,你若傷心就哭出來吧!”
誰知畢芳只是緩緩地搖頭,神色凄楚地道:“我要是哭了,相府就崩了,我也會跟著崩。我得忍著,你知道嗎?青兒,我得忍著!
這番話說出畢芳身不由己的苦衷,如今相府的存亡系在她一個弱女子身上,又沒有任何人能依靠,她若崩了,那一切真的完了。
青兒只能暗自悲傷,努力的不將傷心的情緒表現出來讓小姐知道,小姐已經夠傷心了,她不能再加重她的負擔。
這時候,一個懶懶散散的聲音突然傳入畢芳主仆耳中--
“要忍什么啊?該怎么做就怎么做,別忍,難道相府連茅廁都被人搬走了嗎?”
聽到這聲音,主仆兩人驟然回頭,一見到倚在門框上,一身風塵卻滿臉促狹的蕭關時,畢芳強忍已久的淚水終于落下。
而青兒見到小姐的眼淚,頓時明白了小姐的心事,心中既感動又感嘆,連夏統領退婚小姐都沒哭,卻在一見到蕭關回來就哭得像淚人兒似的,什么堅強都沒了,這代表的意思是再清楚不過了。
“小姐,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像夏統領那樣的!彼穆曉诋叿级呎f著,接著緩緩的退出花廳,把獨處的空間留給他們。
蕭關走進花廳,才靠近畢芳,她便哭著撲了上來,朝他的胸膛直捶,“你跑到哪里去了?你跑到哪里去了?一出事就失蹤,幾天都不見人影,我以為你不要我了,要看我們相府自生自滅……”
“天地良心啊!我這幾天忙得對快累昏了,飯也吃得有一頓沒一頓的,還不都是為了你畢家的事,你可別好心當驢肝肺!笔掙P輕輕抓住她的雙手,雖然她打人不痛,但也沒忘記他蕭家的家傳寶刀還在她身上。
畢芳抬起頭望著他,晶瑩的淚眼帶著幾分困惑,襯著她的花容月貌看來既天真又誘人。蕭關心頭頓時狂跳起來,忍不住回避她的眼神。
他娘的!這女人老愛用這招,讓他總是有種想將她吃掉的欲望,卻又得強自忍耐,實在太傷身、太傷身了!
待心跳稍加和緩,她也哭成了一張大花臉,看起來沒那么“好吃”了,他才詳細解釋自己這幾天的行蹤。
“畢丞相一入獄,我就知道相府一定要亂了。不過丞相一生清廉,府里下人就算要逃要走也搬不了什么東西,更不會傷人,但府外的壞人就不同了,一旦讓他們欺進來,那可是很危險的!
“我前一陣子在京城里有建立一些小勢力,現在京城大概有八成的乞兒和一些賤民都聽我號令,我便去找那些人暗中保護相府。我可是安排了三天三夜才算妥當,否則你以為就憑相府里這些剩下來的下人和小兵,能擋得了幾個人?”
畢芳這才恍然大悟,她一直有些納悶怎么宵小盜賊都沒來趁火打劫,原來被他給處理掉了,心中對他的一絲疑慮頓消,原本被他傷害了的信任也全恢復了。
青兒說的沒錯,不是每個男人都像夏邦呈那樣的。
蕭關自己倒了杯茶,一口飲盡,稍解了渴之后,才繼續往下說:“我也透過流光……呃,透過自己的管道,去打聽了一下丞相的事!
畢芳聞言,激動的抓住他的手,“爹怎樣了?”
蕭關知她心急,安慰似的反握住她的柔荑,輕輕拍了拍,“皇上確實很生氣,但這幾天已經比較冷靜了,丞相平時為國為民,居功至偉,在這件事情上也只是被牽連,又不是首惡,更何況五毒教的事還是他密報皇上才揭發,所以很可能多關他幾天就會放出來了,只是……”
“只是什么?”畢芳緊張的整個人都往他貼了上去。
一股香氣登時竄入蕭關鼻間,令他有些暈陶陶的。這小娘兒們平時端莊得很,哪個人都不太愿意接近,想不到為了她爹,她都忘了和他保持距離,足見她確實有孝心。
不過回想起來,他一向和她也沒有什么距離就是了,在兩人比較熟稔之后,她對他似乎有某種程度的信任,常不設防的露出真性情。
再想想小錢鼠的話,他突然又心臟狂跳,看著她的眼,他霎時明白自己放不下她的原因為何了。想不到他縱橫江湖那么多年,最后竟栽在她身上,自己是什么時候把心擱在人家姑娘身上的,他完全不知道。
想著想著,蕭關的心都軟了起來,話音也放輕了,“如果你爹再也當不了官,被迫致仕,你會怎么辦?”
“只要能保住命就好,那官不當就不當了!边以為是什么大事!她松了口氣,又撩了一下頭發。“反正爹不當丞相,也改變不了我是京城第一美女的事實!
再飲一杯茶的蕭關一口茶差點沒噴出來,她真是十分執著于美貌。∵@時候還能惦著這個也算是厲害了,但,這不也是她可愛的地方嗎?
畢芳定定的望著他,突然嘆了口氣,“想不到,最后居然只有你陪在我身邊……”方才夏邦呈退婚時,她真的對男人萬念俱灰,沒想到他竟回來了。幸好他不是那種人,幸好不是。
蕭關剛才回相府時,見到夏邦呈離去的身影,現在再一眼瞥到桌上錦盒里擺著一把名貴的玉如意,便了然于胸地直言,“夏邦呈來退婚?”
畢芳默然不語。她不知道蕭關是怎么看出來的,只覺得在他面前丟了臉,心情一下子惡劣起來。
想不到蕭關卻大笑,“退的好!恭喜畢小姐脫離苦海。你想想,沒有真的嫁給這么無情無義的家伙,大難來時各自飛,不值得大大恭喜一番嗎?”
畢芳一愣,也忍不住跟著大笑,這家伙滿口謬論,卻荒謬得很實在。
瞧她又哭又笑,性子直接單純,和她的美貌一點都不相稱,簡直可愛到極點,蕭關一直放在心里的情感再壓抑不住,不由得脫口而出,“這樣好了,如果丞相真的致仕,我可以勉勉強強接受你,娶你當個小妾。反正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腰不夠粗、腿不夠壯,但至少還算個漂亮的擺設,帶出去也可以唬唬人。”不自覺的,他說出口的話就是這么無賴。
豈料畢芳笑得更開心了,這是她自父親入獄以來,第一次露出笑容。
他本來就不會遺棄她,否則他三天前就可以走了,何必還費心的替她做這么多安排?他這么說只是故意消遣她,可她還是中計了,而且是心甘情愿中這個計。
兩人笑聲乍止,突然發現彼此的手還是默默的牽在一起,而且誰都沒有放開的打算,一種曖昧的氛圍頓時籠罩著整個室內。
她應該推開他的不是嗎?可是她又好希望他能就這樣牽著自己的手,一輩子都別放……
他應該放開她的,但他卻留戀著她柔軟的雙手及依賴著他的嬌態,怎么也不想松手……
突然一陣輕咳聲音響起,讓兩人如遭雷擊般立刻分開,青兒笑著由外頭走進來,手里還端著熱騰騰的食物。
“蕭公子風塵仆仆,應該是餓了吧?青兒替你送膳食來了!
蕭關嘿嘿地笑著,掩飾方才的尷尬,“好青兒,我餓的都能吞下一個人了,你再不送食物來……”
“你就要吞下我們小姐嗎?”青兒促狹接話道。
“青兒!”畢芳不依地啐了一聲。
蕭關裝聾作啞的開始狂吃青兒送來的膳食,畢芳這小娘兒們確實有自戀的本錢,他發現自己很愛看她這種嬌嗔的風情,趁著飯吃還算一道不錯的“菜”。
在她們主仆調笑之間,他很快的吃完東西,嘴才剛擦干凈,畢芳卻突然將桌上的玉如意錦盒塞進他手里。
“干嘛?你想改而和我定親嗎?”他忍不住又逗起她來!拔铱墒侵挥谐粢m子一雙和你換!
“你美著呢!”畢芳嬌嗔地白了他一眼,而后幽幽地道:“我……我想我應該鼓起勇氣扛起一些事,否則怎么對得起爹的期望?所以你能不能幫我將這玉如意換些錢回來?”
她開竅了?蕭關欣賞地望著她,“沒問題,但你不怕我中飽私囊?”
“要拿你就拿去吧,我相信就算你花光了錢,也一定是為了我。要不是你回來了,我恐怕還想不通透,只怕就這么崩了!边@番話,暗藏著多少情意,她就無須明說了。
“嘿!看來我要發財了!換了錢之后,先到春秋酒樓吃個紅燒蹄膀、喝個燒刀子,然后再到悅紅樓找找我的小春花……”蕭關邊胡說著,邊拿著玉如意大搖大擺的走出花廳。
原以為小姐會氣的追過去,但青兒卻只見小姐的目光一直追隨著蕭關的背影,臉上還帶著淡淡的笑容。
這小兩口的情意,青兒頓時了然于胸,看來剛才她去拿膳食的這一小段時間里,兩人之間肯定發生了什么事,讓彼此的感情突飛猛進。
蕭關雖然痞氣十足,卻是結結實實的一直幫著小姐、幫著他們畢家,比起外面那些虛情假意的青年才俊,她相信蕭關才是真正為小姐好、適合小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