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四季樓已經有半個月了,這期間,元琰連沐雪荷一根手指頭也沒見著。
那種感覺就像是深入敵營刺探軍情,卻連敵軍一面都見不到一樣。
也莫怪眾人皆稱四季樓是“京城第一樓”,除了京城四大名妓,還有最美、最嬌、最媚的姑娘外,四季樓的各種規矩也很嚴。
平時除了方總管命令,雜役一律不準進入二樓的姑娘們寢房。
專門負責替姑娘們跑腿、辦事的他,幾乎跟每個姑娘都混熟了,唯獨始終沒能見到沐雪荷。
她就像個無聲無息的影子,除了偶爾從她房間里飄散出來的香氣,她幾乎讓人感覺不到她的存在。
她不像樓里的姑娘,每逢午膳過后,就打扮妥當,趁著第一名客人上門前,眾集在供主人家宴請客人用的百花廳里,宛如聒噪母雞似的嘰嘰喳喳談論是非。
他從不曾見她出現過,那扇門始終是安安靜靜的,一如她冷漠、疏遠,永遠保持著距離……
只有伺候沐雪荷的丫鬟屏兒偶爾進出,每個人似乎早就習慣了,誰也不曾問起一句。
但該死的,他要來看的不是她那副完美無瑕的假象,而是她隱藏在眾人背后的真面目,真、面、目!
等了幾天,一向很沉得住氣的元琰也不禁心煩氣躁起來,他發現自己竟有些束手無策。
他不能就這么大刺刺地闖進她的房間,更不能泄露自己的身分,否則恐怕又會被有心人上奏到皇上那兒,讓他又有番解釋了。
陰郁嘆了口氣,正經過百花廳的元琰,冷不防被一個嬌嗲的聲音叫住。
“王炎,我的床腳修好了沒?”
一名花娘在廳內揚著手絹兒喊道,不等他回話,又發浪似的回頭同其他姊妹淘宣揚見不得人的床第之事。
“昨兒個夜里王老爺不知吃了什么神藥,勇猛得把人家的床腳都給搖散啦!”
此話一出,一群姊妹淘立刻笑得花枝亂顫。
“王炎,你可得趁客人進門之前趕緊把依依的床腳給修好,不然今晚依依可得躺到地上去搖啦!”
另一名花娘也跟著開起鄙俗的玩笑,當下又是一陣母雞式的大笑。
“是,我這就去。”微微一點頭,元琰嫌惡的告退,拿了工具,上樓來到依依姑娘的房間。
這哪是什么神力?根本是蠻力!
盯著那根斷成兩截的床腳,元琰鄙夷地暗罵了一聲。
他放眼打量了下房間,房間里充斥著一片刺眼的腥紅色,空氣中飄散著一股俗氣的濃烈香味,讓他忍不住狠狠打了個噴嚏。
突然間,他發現自己竟然想念起沐雪荷房間里,那股清新而幽雅的香氣。
慢條斯理地拿出工具,元琰蹲到床榻邊,研究要怎么把床腳給“接”回去。
活了二十幾個年頭,元琰的手連盤子都沒端過,現在卻要給花娘修補被恩客搖垮的床,越想元琰越覺得窩囊。
這一切還不都是因為沐雪荷而起!
恨恨踢了半垮的床一腳,不料床竟發出搖搖欲墜的呻吟,接著「嘎吱”一聲,整張床全垮了下來。
驚彈起身,元琰知道自己把事情搞砸了。
他劍眉郁結地瞪著那張慘不忍睹的床榻,少頃,卻突然爆出一聲笑。
看來,依依姑娘今晚真的得在地上招待客人了!
拍拍身上的灰塵,一吐悶氣的他佯裝若無其事地轉身出門,長腿邁著大步往樓梯口走去。
原本該轉往樓下的雙腿卻突然在樓梯邊停住,看了眼對面的長廊,隱藏在一道道月亮門后,幽靜安寧的深處……
元琰眼底閃過一抹靈光,像是突然有了什么主意!
他謹慎地左右張望了一下,悄悄往長廊另一頭走去,幸好現在所有的姑娘都在百花廳里嚼舌根,二樓現下空無一人,正好是他前去探路的大好機會。
放輕腳步、小心翼翼往廊底走去,四周沉寂得像是半點人息也沒有。
他甚至用不著記她的寢房是哪一間,因為那股特殊的香氣似乎一路引領著他,直到那扇縷花的房門映入眼簾。
她就近在咫尺!
盯著那扇房門,他發現自己竟沖動得想看她一眼。
想象著在柳月別莊的那夜,狼狽不堪的她被丫鬟跟一干護衛給護送離開,冷漠似霜的臉龐上還掛著眼淚。
他以為那眼淚能大快人心,但他竟莫名覺得胸口隱隱發疼,像是被某種不知名的東西給緊緊揪著。
這個謎樣的女人,明明就能一眼看穿,卻又那樣令人捉摸不定,這輩子他從沒遇過像她這樣的女人。
正在冥想間,房內卻驀地傳來說話聲,他立刻豎起耳朵,幾乎是貼在門上凝神傾聽。
難不成,她正在房里招待客人?
隨即他推翻了這個可能性,現下四季樓還沒有客人進樓,除非她在房里私藏男人?!
不知怎么的,這個念頭讓元琰心口活像打翻了醋似的發酸,即使他早在心里認定了她是個人盡可夫的女人。
突然間,一串有如銀鈴般清脆的笑聲流泄出來,頓時他被那純真得像個孩童般的笑聲給觸動了心弦。
怪哉,只是笑聲罷了,他怎么會有種被撩動心湖的怪異感覺。
站在門外,元琰出了神,被那宛如天籟般的笑聲給定住。
兀地,房門毫無預兆的在他面前突然打開,一張絕艷臉龐與他四目相對。
是“她”?
剎那間,元琰像是看到魂牽夢縈的畫中佳人,心口一緊,不由得屏息——
那眸、那唇、那絕美容顏,他早巳看過千百回,熟悉得幾乎深烙在腦海中,就連閉上眼,他都能清楚描繪出她肌膚的紋路,動人的一顰一笑。
不,她不是!
好半晌后,他悵然拉回神智告訴自己。
或許她們的容貌、神韻有些相似,但他的畫中佳人是何等的清新脫俗、純凈得像是不食人間煙火,怎么會是一個青樓女子所能相比?
“王炎?”
還沒來得及反應,天外突然飛來一聲驚喊,屏兒不知從哪兒竄出來,用力地將他拉到一邊。
“你哪來的熊心豹子膽?!難道沒人教你規矩,沒有方總管的命令,你是不得擅自到姑娘的房間嗎?”屏兒緊張低嚷道。
“我——”
“屏兒,夠了,別難為他!
元琰全然沒料想到沐雪荷竟會替自己解圍,目光緩緩移向聲音來源處,他的臉上滿是詫異。
他簡直不敢相信,沐雪荷竟然對他微笑,那是一種溫柔得教人傾心的笑容,就掛在那張總是凝著層寒霜的臉龐上。
元琰以為沐雪荷冷漠寡言、喜怒不形于色,伹此刻卻發現那位連一個笑都吝于給他,還賞他吃了幾次閉門羹的女人,竟對一個打雜、跑腿的下人如此溫柔,完全沒有半點鄙視或不耐。
她只是個妓女,難道討好一個貝勒爺會比討好一個奴才吃虧?
或者,他真看錯了她?她真的不是他所想的那種表里不一的女人?
“你有什么事嗎?”沐雪荷轉過頭朝他一笑。
“喔,我在門外拾到一只耳環,我猜這應該是雪荷姑娘的!痹鼜娜葑詰阎刑统鲆恢粓A潤的珍珠耳環。
“那是我遺失的耳環!”沐雪荷驚呼出聲,隨即笑了!爸x謝你!
“不客氣!痹従徴归_一笑。他當然是有備而來!
盯著他臉上揚開的那抹好看的笑,沐雪荷心口倏地一窒,像是突然被掐住心口似的喘不過氣。
半晌后,她才調勻了氣息,輕聲朝他吩咐:“你進來!”
“進去?”不但元琰,連屏兒都嚇了一跳。
眼見機不可失,元琰不客氣的登堂入室。
“這些點心我正愁吃不完,你來得正好,幫忙把這些東西吃了,免得浪費了挨廚娘嘮叨。”沐雪荷噙著笑,指著桌上幾盤點心道。
“這——”
元琰頓時怔住了,他不敢相信一個名滿京城的名妓竟會怕廚娘?
最不敢相信的是,她竟然邀請一名下人進她房里吃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