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那個死字,儲孟孫呼吸一窒,眼眶也隨之泛紅。她受的苦不是他可以想象的,為什么她這么輕易就原諒他了?明明是他把她卷入這場紛爭中,明明一切都是他的錯。
「秋聲,我的秋聲……」他哽咽了。她身上的鞭痕他看過,是那么椎心刺骨的痛,硬生生的在他的心上劃下同樣的痕跡。即使她的傷有好的一天,他的心,仍會為她的傷痕而淌血。
好半晌,他只能流淚卻說不出半句話,這段時間里,他經(jīng)歷了她所有的痛,這么深刻又尖銳的感覺,令他不由得在她耳邊立誓,「秋聲,我儲孟孫發(fā)誓,會用一輩子補償你、用一輩子愛你,如果我再讓你受到那樣的傷,我就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
秋聲已經(jīng)泣不成聲了,又是點頭又是搖頭的。她知道自己的心復(fù)活了,卻心疼他要立下這樣的立誓。
兩個有情人在雪地里相擁而泣,但不遠處將一切都聽入耳中的秋老,縱然也是感動得熱淚盈眶,但有些話,他還是不得不說。
「你們兩個傻子!冰天雪地的抱在一起哭什么哭?還不快進屋去!」
竹屋內(nèi),炭爐嗶剝嗶剝地發(fā)出聲響,經(jīng)過儲孟孫的修補,再掛上幾盞他送來的油燈,已不像先前進門時的陰寒,反而顯得溫暖明亮。
秋聲早已換下濕衣,還被告誡要穿上棉襖,儲孟孫則換上一套秋老的衣服,讓她在身上擦著藥,雖然尺寸不合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有些可笑,但至少能保暖蔽體。
「你們兩個是凍壞腦子了嗎?這么冷的天,有什么話不能進來講,非得把自己凍成棒冰,就算是唱戲也太投入了吧?」秋老仍喋喋不休地嘮叨著。
「抱歉,秋老,我只是……只是……」儲孟孫心里的激動還未平復(fù),所以不知該怎么表達!肝抑皇且粫r忘情,因為秋聲終于和我說話了。我以為她一輩子都不準備理我,我之前犯了那么大的錯……」
「算了算了,秋聲都原諒你了,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省得好像我老頭子很愛計較似的!骨锢蠐]了揮手。他心里雖然還是不太舒服,但見到女兒一看儲孟孫出事,就不顧自身安危的奔進雪地里,他也只能強迫自己釋懷了。
「謝謝秋老!顾芮宄䴖方仍有疑慮,不過比起先前的敵視,眼下已經(jīng)好太多了。
「倒是你也該回去儲氏商行了,在這荒郊野地里和我們父女混了這么久,其他人肯定著急,且再沒幾天就是過年,商行一定忙碌不堪,少了你怎么行呢?」這件事秋老一直掛在心里,畢竟他以前曾是儲氏商行的賬房,總不希望看到它發(fā)生什么問題。
儲孟孫沉吟一下,接著淡淡一笑,「那已經(jīng)不是我的事了!
此話一出,秋家父女全瞪大了眼,尤其是秋聲,親眼見識過他為了商行的事,不管怎么奔波勞碌、不眠不休都不以為苦。現(xiàn)下他竟如此云淡風輕地說出這種話?
「你不是才把東北那批貨追回來?」秋老忍不住問。女兒為此付出了那么多代價,他怎說得輕描淡寫!
「代州刺史已為此付出代價,黃亭兒即使嫁進去,也做不了官家婦了!箖γ蠈O略去詳情不說,「東北商人基于感激,還承諾了商行很多好處,貨個也及時送至寧王府,至少在這方面我不需要再操心了!
「那不就得了!」秋聲又想到先前住在商行時,大伙都對她很好,不禁替其他人叫屈。「如果你把事都丟給鄭伯或大餅處理,他們會忙死的!而且很多人是沖著你儲孟孫的名頭來的……」
「不是這樣的,秋聲。」他大手收緊一下,安撫她的情緒!冈诔霭l(fā)來找你之前,我已經(jīng)把商行還給了儲家。」
「什么?!」秋家父女再一次目瞪口呆,以為自己聽錯了。
「因為儲氏商行,所以我的對象必須見鬼的門當戶對;也因為儲氏商行,我可能一輩子都必須面對來自兩個異母弟弟的明槍暗箭;更因為儲氏商行,我甚至保護不了自己心愛的女人,既然他們這么想要,那我就還給他們!」提到這個,儲孟孫的臉色不由得一沉。
「是因為我……」秋聲抬起頭,難以置信地望著他,「是我的緣故,害你必須拋棄商行的一切嗎?他們怎么逼你的……」
「是我自愿的!谷绻皇乔锢显趫觯嫦虢o她一個親吻或是擁抱,但最后他只是緊緊牽住她的手。都這時候了,她還是事事替他著想。「你怎么不說我不愛江山愛美人?」
美人?秋聲粉臉忍不住微紅,為受傷以來蒼白的臉色添了點好氣色。
「你放心,我敢這么做,就代表我有足夠的自信讓你不跟著我受苦!顾镜靡鉂M地一笑,「我儲孟孫從來就不是靠儲氏商行才有今天,反倒儲氏商行還是靠我才能如此欣欣向榮!
秋老聞言,即使心中仍對他存有芥蒂,也不得不承認他的自信是有道理的。儲氏商行在他年輕剛進去時,還只是東市的一家大商行,哪有現(xiàn)在遍及天下各交通樞紐的規(guī)模?他看著儲孟孫年經(jīng)輕輕一肩扛起商行,再將它壯大至今,確實和儲氏商行打交道的人,幾乎是沖著儲孟孫這個人,而不是沖著儲家的招牌。
「不過,你既然離開了儲氏商行,未來怎么打算?」知道他不是個瞻前不顧后的人,但自己總要替女兒打算!笡]有未來的人,可不許牽我女兒的手。」
他其實早覺得小兩口手握在一起刺眼極了,這儲孟孫大膽到在他面前還這么放肆,真以為他姓秋的老了,沒力氣修理他?
儲孟孫聞言,不僅沒放手,反而握得更緊。「秋老,你當真認為我會讓那些得罪過我的人那么好過?這只是個開始。」雖然話是對著秋老說,但他的目光卻是溫柔地望向秋聲,「我的未來,無論有沒有和儲氏商行掛上勾,我都會讓秋聲過著衣食無缺的日子!
她低下頭,羞澀地笑了,不過也沒有因在老父面前而害臊的推開他的手。
因為這只手,是要牽著她一輩子的。
默默將兩人的濃情蜜意看在眼里,秋老想起儲孟孫在雪地里立的誓,更清楚無論貧富貴賤,他這個女兒這輩子都認定了儲孟孫,于是只能輕嘆口氣。
「那你就握緊一點吧!千萬別放手了。」
爆竹一聲除舊歲,幾天的大雪后,終于迎來新年。
鄉(xiāng)野里沒有熱鬧的市集,也沒有來來往往的人潮,但是為了迎接新的一年,儲孟孫還是不顧秋聲的阻止,到山里去獵了一些獵物為年夜飯加菜,而秋聲也拿著他至咸陽城買來的紅紙,磨著老父寫了幾副春聯(lián),將竹屋妝點得喜氣盎然。
今晚就是除夕夜,秋聲從一早就在廚房里忙著,此刻陣陣香味飄了出來,儲孟孫終于忍不住尋了過去。
「今天煮什么好吃的?」他可沒什么「君子遠庖廚」的觀念,大搖大擺地走近一鍋肉湯,伸出手就想去撈塊肉吃。
秋聲眼捷手快地拍掉他的手。「別吃,還沒好呢!到時候燙了你的手!
「但我餓了!顾芾蠈嵉氐馈脑缟峡巢駸得除雪,中午只吃了幾顆饅頭,他早就餓得前胸貼后背。
「就快吃年夜飯了,你再忍一會。」見他耍賴的樣子,她不禁啼笑皆非。
「唉,我能不能先吃點點心?」儲孟孫直盯著她,突然眉頭一挑。
「你想吃什么?」秋聲其實也舍不得他挨餓,在心里直盤算著有什么能先給他墊墊肚子。
可惜這男人一肚子壞水,大手一伸就把發(fā)愣的廚娘給撈進懷里。
「我想吃你!拐Z畢,不待她發(fā)嬌嗔,儲孟孫低頭吻住了她。
好久沒有這么親密了,不僅秋聲一下就淪陷,連他都幾乎忘我的享用著她的甜蜜,至使本來就有些熱的廚房,因為他們的激情讓熱度彷佛又升高一些。
儲孟孫好想就這么一輩子抱著她不放開。然而廚房外突然傳來腳步聲,接著是踢翻軓罐的聲音,兩個黏得緊緊的有情人,連忙分了開來。
不過轉(zhuǎn)眼,秋老進來了,恰恰看到他們一人彈向一邊的情景。尤其女兒酡紅的雙頰,幾乎不言而喻方才這小兩口做了什么。一瞪眼,他哼了一聲。
「還不快煮菜,鬧個什么勁?等會年夜飯要不能準時開飯,就讓你們到雪地里去守歲!」
撂下一句一點狠勁都沒有的威脅,秋老搖頭晃腦地離開了,走遠了才想起方才進來是想倒杯酒喝,直在心里慨嘆自己真的老了。而儲孟孫和秋聲望著他的背影,不由得噗哧一笑。
秋老口頭上說歸說,卻仍留下讓小兩口獨處的空間?磥,他先前的反對不過是做做樣子,他們不必再擔心了。
不過,秋聲和儲孟孫也不敢再鬧,一個連忙繼續(xù)煮菜,另一個到前頭干活去。過了一個時辰,天色已暗,好菜也一道道擺上桌。
只有三個人的圍爐,其間卻笑語不斷。秋老放下了心中的芥蒂,儲孟孫少了以往做大當家的威勢,變得隨和,加上秋聲不時的打諢插料,賣嘴料舌,小小的竹屋里和樂融融。
儲孟孫吃了一大塊鹵肉,忍不住眼睛一亮贊道:「好吃!完全不輸給龍鳳酒樓的大廚!原來你真的會做菜,還以為你只會吃呢!」
秋聲不依地睨了他一眼!该髅髦粫缘氖悄悖∵@幾天不都是我煮的菜?也沒見你少吃一碗,現(xiàn)在還來調(diào)侃呢!」
「所以先前你在商行里稱這不會那不行的,全都是裝的?」儲孟孫趁機揭她的底。
「哪能說是裝的呢?」她不僅不愧疚,還洋洋得意地揚起小巧的下巴。「是我夠聰明,懂得收斂鋒芒!」
聽著小兩口拌嘴,秋老不禁呵呵一笑,「你這些小聰明,當真以為別人看不出來?商行里每個人都是老經(jīng)驗了,鄭管事更不是省汨驚燈。還有那大餅,外人還當他老實,但他可是扮豬吃老虎的高手!
「什么?原來大餅一點都不老實?」秋聲瞪大了眼。「好。‰y怪我做什么事孟孫都知道,看來一直壞我好事的就是他!以后有機會見到他,我一定好好的罵他一頓!」
「大餅會講十幾種胡語,還有各省方言都會一些,你確定自己罵得贏他?」儲孟孫打趣道。
「我……」她一聽,馬上擺出可憐樣,又逗得另外兩人哈哈大笑。
儲孟孫愛極了眼下的氛圍,瞧秋聲在賭氣之際,還不忘替秋老和他布菜,而秋老也不時招呼他喝酒,不由得令他有感而發(fā)。
「其實,我很羨慕你們家的氣氛,還有這些酒菜,是我打出生以來,吃過最好吃的一頓……」
「少來了!儲府那么氣派,餐桌上的東西會差到哪去?」秋聲壓根不信。
「這是一種感覺。」儲孟孫搖搖頭,「在這里,只有我們?nèi)齻人卻和樂輕松,但在儲府,除夕時雖圍了一大桌子人,卻是各懷鬼胎,每年回去過節(jié)時,我都很不舒服,菜肴再精致也食之無味,所以我才會干脆以商行為家。」
話說到此,他突然若有深意地望向秋老。
「秋老,突然提起這個或許很冒昧,但我想請求你,能不能讓我每年都和你們一起過年?」
聽出他話中有話,秋老便狐疑地確認,「你的意思難道是……」
儲孟孫一言不發(fā)的離座,在他面前跪下,慎重地一拜!肝覂γ蠈O,只拜天地君親師,第一次我向您下跪,是我有愧于秋聲;這一次,我是向您求親,請您將秋聲許配給我!
沒料到他會突然有此一舉,秋聲驚訝地摀住嘴,感動的淚水瞬間盈眶。
他真的要娶她了?不管有多少人說他對她只是一時興起,他的承諾只是戲言,她都告訴自己和別人,她相信他。直到他真的求親了,她才發(fā)覺自己對他的信任,也是筑在強大的不安及害怕之上。
可從今以后,她不必再擔驚受怕了,天大的事有他頂著,他寬厚的臂彎,將是她專屬的。
極大的喜悅和驚詫,令秋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然而狂喜之中,爹的反應(yīng)卻讓她有些七上八下。
細細觀察著儲孟孫,秋老并不質(zhì)疑他的真心,他擔心的,是另外一件事。「當初秋聲和你相愛,便受到儲家百般阻攔,之后甚至還被抓進儲府,險些把小命也給丟了。如今情勢并沒有改變,你甚至不是儲氏商行的大當家了,我怕同樣的事會再重演……」
「情勢沒有改變?不,秋老,這些天和你們待在這里,我可不只是干活和打獵這么簡單!箖γ蠈O并不多解釋,反正時候到了,他這陣子做了些什么,他們就會明白!缚傊阋仓牢业膫性,我不會讓自己一直處在不利的情況下!
「是這樣嗎?」他仍遲疑著,望向女兒!改恪
「我不怕!」秋聲連忙表明,但一開口就察覺自己太過急切,不禁微紅了臉。
秋老見狀,感慨的搖搖頭。他本想問問女兒意思,結(jié)果她倒是直接以行動表明了心跡吶。
儲孟孫也覺有些好笑,但現(xiàn)在不是笑的時候,而且他要的可不只是私訂終身而已,而是能受到眾人的祝福與承認。
「秋老,為了讓你放心,我儲孟孫保證,絕對用八人大轎,風風光光地將秋聲抬進儲府大門。而且,我會讓儲家的每個人,心悅誠服地承認她為當家主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