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徐徐的午后,蘇澄澄在灶房里認真地清洗完一大簍蔬果之后,總管德叔將她叫了過去。
“請問德叔有什么吩咐?”蘇澄澄恭敬地詢問。
“澄澄,少爺和客人正在庭院,你沏一壺好茶送去!
“是!
“好生伺候著,那位客人可是重要的貴客。”
蘇澄澄點了點頭,心想德叔還特別開口提醒,應該是個相當了不起的人物,就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身份?
才剛在心里暗暗猜想,德叔就已主動說明。
“那貴客不僅是少爺的好友,同時也是當今的德恭郡王——魏允憲!
聽見這個答案,蘇澄澄不禁驚訝地瞪圓了眼。
德恭郡王?那不就是貨真價實的皇親貴族嗎?果真是個相當了不得的人物呀!
即使九歲之前,她都一直與爹一同住在京城里,但卻從來也沒見過任何一位皇親貴族。盡管知道他們長得跟尋常人沒什么兩樣,此刻她卻不免有些緊張了起來。
德叔看出她的忐忑,開口安慰道:“甭擔心,德恭郡王是個儒雅有禮的公子,你又是個俐落的丫頭,不會出問題的。對了,郡王有交代,出門在外只要喊他一聲“魏少爺”就行了!
經過幾天的觀察后,他發現這蘇澄澄做事細心又俐落,而且性情溫婉又開朗,是個還不錯的丫鬟。
“是,奴婢會小心伺候的!
蘇澄澄立刻去沏了一壺上等新茶,小心翼翼地端著,朝庭院的方向走去。一想到即將見到主子,她的心情忽然有些緊張。
自從那一日在街上被他撞見娘和妹妹,至今已經過了兩天。
平時他的事務繁忙,幾乎每日早出晚歸,而她也認真地做好德叔交代下來的每件差事,因此能見著他面的機會并不多。即便真的見到了,通常也只是匆匆瞥見他的身影而已。
一想到等會兒又能見到嚴淳風了,蘇澄澄的一顆心不禁莫名地加快,這才發現她似乎還挺期待見到他的,然而除了隱隱的期待之外,她的心中還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緊張感。
雖說這幾天她已沒再出糗或闖禍,但一想到要面對他,她就不由得多了幾分緊張,就怕又在他的面前犯錯,尤其這會兒還有身份尊貴的郡王在場,可是一點兒錯也出不得的呀!
在一絲忐忑的情緒中,蘇澄澄端著剛沏好的茶走向庭院的石亭。
遠遠地,她看見石亭中坐著兩抹身影,嚴淳風穿著一襲深紫色的衣袍,而一旁那位年紀與他相仿的男子則穿著白袍,不過即使那位公子瞧起來既瀟灑又貴氣,她的目光卻老是不受控制地往嚴淳風身上移去。
她發現,即使是和身份尊貴的人同席而坐,嚴淳風卻一點兒也不失色,她幾乎只能注意到他的存在,一顆心也隱隱起了騷動……
蘇澄澄深吸口氣,邁開步伐走了過去。
“爺兒、魏少爺,請用茶。”
一看見她,原本正與好友相談甚歡的嚴淳風,注意力立刻分散到她的身上。
見她似乎深怕犯錯似的,神情和動作都顯得格外嚴謹,甚至,帶著一絲僵硬,那小心翼翼、戒慎緊張的模樣,教嚴淳風差點忍俊不禁地失笑。
蘇澄澄靜靜地倒著茶水,心卻撲通撲通地狂跳不止。
不知道是不是她太多心了,怎么覺得爺兒一直盯著她瞧呢?那目光不僅讓她心跳加快,就連倒茶的手也緊張得微微輕顫。
穩住,千萬得穩!沒理由平時的她手腳俐落,一到了嚴淳風的面前就變得格外笨拙呀!
為了避免出差錯,蘇澄澄握緊了手中的茶壺,屏氣凝神地倒茶。
這會兒有重要的貴客在,她可不能出半點差錯!要是再發生上回打翻雞湯、撕毀帳冊的意外,那么不需要任何人趕她走,她自己也沒有顏面再待下來了。
魏允憲沒有留意到他們之間的任何異樣,開口問道;“這陣子伯母的身子還好吧?”
身為德恭郡王的他,雖然出身高貴,卻沒有半點高傲的架子,為人瀟灑風趣、不拘小節、性情灑脫。
兩年前,為了替將過五十大壽的娘挑選一份特別的賀禮,他特地到杭州來,因而結識了嚴淳風。
由于兩人年紀相仿、氣味相投,很快地結為知心好友,每當魏允憲來到江南,或是嚴淳風前往京城時,兩人必定都會相約碰面。
這一回,魏允憲陪著娘到江南來探望姨母,預計將待上十天半個月的時間,于是他便排出了時間前來找好友一敘。
嚴淳風嘆了口氣,語氣有些凝重地說:“你也知道,我娘的身子骨本就不是很健朗,前陣子染了病,為了怕我擔心,還不許任何人告訴我,結果把身子搞得更糟了,現在正在努力調養!
蘇澄澄聽出嚴淳風的語氣充滿了擔憂與煩惱,忍不住開口安慰道:“爺兒請放心,今兒個一早奴婢曾到老夫人那兒過,老夫人的氣色不壞,身子也已比前幾日好多了!
魏允憲原先并沒有特別留意前來送茶的丫鬟,直到聽見她說這番話,才不經意地瞥了她一眼,而她那嬌俏甜美的容貌令他眼睛一亮,立刻用欣賞的目光多打量了幾眼。
“這是府里新來的丫鬟?以前好像不曾見過!蔽涸蕬楇S口問道。
“前些天來了一批新的丫鬟,希望可以從中替我娘挑選一個合適的貼身丫鬟!眹来撅L答道。
“這么嬌美的俏姑娘,當丫鬟還真是可惜了;”魏允憲開玩笑地說。
“嗄?”蘇澄澄一怔,俏臉一熱,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才好。
這幾句話乍聽之下有些輕佻,但不論是他的神情、語氣或是目光,都沒有半點輕浮調戲的意味,明顯只是隨口說笑,因此她倒也沒有厭惡的感覺。
嚴淳風深知好友的性情,自然也明白魏允憲只是開玩笑罷了,但也不知怎地,他竟有股沖動想要擋住好友打量蘇澄澄的目光。
當然他并沒有真的那么做,不過卻開口換了個話題,拉回魏允憲的注意力。
“明晚展府的邀約,你可知道?”他才一開口,這個話題就讓他自己的眉頭不禁皺了起來。
杭州展府的老爺展順昌是江南一帶的大鹽商,不僅財大勢大,更是個交游廣闊、性情海派的老人家。
由于展順昌極愛熱鬧,每隔幾個月就會在自家府邸舉辦盛大的筵席,廣邀杭州一帶叫得出名號的達官貴人,甚至還歡迎大伙兒攜帶家眷一起同樂。在這樣的筵席中。是結識其他商賈的大好機會,因此每回受邀者都熱絡地參與,然而嚴淳風不但半點興趣也沒有,心中還排斥至極。
并非他孤僻不喜交際,而是每回出席展老爺舉辦的筵席,總會有一些隨其他商賈前來的年輕姑娘們對他頻送秋波、猛拋媚眼。
若光只是那樣也就罷了,但席間還不斷有其他商賈對他大力稱贊自家閨女多么溫婉柔順、端莊賢淑,讓他覺得自己仿佛是眾人眼中的大肥羊,從一進入筵席就被虎視眈眈地盯著,那感覺實在不甚愉悅。
這回他原本已打算找借口委婉地推拒,但展老爺卻早一步拿人情來壓他,熱情地非要他前去不可,教他頭痛極了。
魏允憲聞言朗聲笑道:“展府的筵席?我當然知道,前幾天我一抵達杭州就聽友人說了。我還聽說呀。上回的筵席中,幾乎全杭州家中尚有待嫁閨女的商賈,全都熱情地找你攀關系、套交情,巴不得將自家閨女往你的懷里塞,這么個難得一見的奇景。明晚我也打算前去開開眼界呢!”
聽了魏允憲的調侃,嚴淳風的俊顏滿是無奈。
蘇澄澄送完茶水之后正打算退下,剛好聽見了他們這幾句對話。
聽見魏允憲提及那些商賈巴不得將自家閨女往嚴淳風懷里塞,她的心莫名一揪,結果一個疏忽,在她轉身欲退的時候,手肘不慎碰撞到擱在桌邊的杯子,打翻了才剛斟上的熱茶,其中些許茶水還濺灑到魏允憲的衣角,讓那一身白袍多了淺褐色的印子!
她倒抽一口氣,想不到自己竟又當著嚴淳風的面闖了禍!
慘了慘了。這回她冒犯的可是身份尊貴的德恭郡王呀!他會不會一怒之下命人將她拖下去打個幾十大板?或是直接抓進大牢里關?
“奴婢該死,還請魏少爺恕罪!”她又急又慌,忙不迭地向魏允憲道歉。
她那一副驚慌惶恐的反應,讓魏允憲不禁微曬。
“別慌,不礙事的!
他的性情灑脫、不拘小節,這點芝麻小事根本就不放在心上,況且也只不過是濺濕了衣角,又不是整杯熱茶往他的身上澆,沒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
蘇澄澄抬起頭,偷偷覷了嚴淳風一眼,就見他皺起了濃眉,那讓她的心狠狠一揪,改沖著他喊:“奴婢……奴婢知錯了,爺兒饒命、爺——”
這一喊,讓嚴淳風的臉色更難看了。
“夠了!”他開口打斷了她的求饒。
魏允憲難得到家中作客,卻被熱茶給濺到了,他這個主人兼好友自覺過意不去,才會皺起眉頭,可他又深知依好友的個性,絕不會介意甚至是追究這件事,因此正打算要她退下,想不到她竟將道歉的對象換成了他!
這會兒可好了,“受害人”都說了不礙事,她卻還一個勁兒地沖著他喊“爺兒饒命”,搞得他好似是什么昏庸不仁的暴君,就算原本不怎么氣惱,也立刻被他給煽起火來了。
他咬牙扯開一抹笑,努力想維持心平氣和。
“你又不是濺到我身上,沖著我求饒做什么?難道我看起來是這么兇惡易怒的人嗎?”
蘇澄澄一僵,他那“皮笑肉不笑”的樣予,看起來威嚇性十足,害她都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才好!安唬瑺攦,我……”她結結巴巴了老半天,答不出話來,心中既沮喪又懊惱。
唉,先前兩次闖禍,沒有受罰已屬僥幸,這一回她八成是沒指望了。
嚴淳風盯著她,就見她咬著唇兒,瞧起來像是想求他又怕愈求他愈火大的委屈模樣,讓人縱使有氣也發不出來了。
他在心里嘆了口氣,正暗暗思付著該怎么處理眼前這情況時,忽然想到了展老爺將舉辦的宴會。
他的腦中靈光一閃,忽然心生一計。
“你這個丫鬟三番兩次闖禍,不過,念在你并非刻意犯錯,而且也已誠心道歉的分上,我倒是可以給你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
“真的嗎?”蘇澄澄驚喜萬分地抬起頭來!爸灰梢栽俳o奴婢一次機會,奴婢一定會好好表現的!”
她的反應早在嚴淳風的預料之中,而這也讓他滿意地勾起嘴角。
“很好,我確實需要你好好地表現!
“呃?”蘇澄澄愣了愣,望著他那莫測高深的笑容。
一旁的魏允憲挑眉望向好友,眼底有著濃濃的好奇,心里也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個將功贖罪法?
嚴淳風轉頭望向一臉等著看好戲的好友,開口道:“還有,我也需要你的一些幫忙!
“喔?看來這事兒還挺有趣的。好!沖著咱們的交情,你就盡管開口吧!”魏允憲爽快地應允。
蘇澄澄望著他們相視而笑韻模樣,怎么突然有種……不小心上了賊船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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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錯了,而且錯得離譜。
這根本不是什么誤上賊船,而是像被施了什么奇妙的法術一般,讓她身處在不可思議的夢境之中。
今兒個一早,嚴淳風告訴德叔,魏少爺那兒臨時需要調用一名丫鬟,便將她給帶出府,交到魏允憲手中。
而后,她又被魏允憲帶到這個寬敞氣派的廂房中,并招來兩名丫鬟幫她打點一切,又是沭浴更衣、又是梳妝打扮的。
這會兒,明亮的銅鏡,映照出一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蘇澄澄望著鏡中的自己,不自覺地屏住氣息。
她的心里明白,自己有著一張還算好看的容顏,可是這么多年來,她每日忙著做活兒,根本沒有心思好好地妝扮。
事實上,除了幼年還住在京城的那段日子之外,她從來就沒擁有過華美的衣裳和首飾,總是穿著一身粗布舊衣,用的還是鄰家婆婆送她的木質發簪。
然而此刻……
經過巧手丫鬟的幫忙,她宛如變了個人似的。
她情不自禁地伸手輕摸了摸身上那襲梅紅色的衣裳,過去她從沒摸過這么輕軟的質料,而它的色澤極美,令人贊嘆不已。
除了美麗的衣裳之外,她還抹上了胭脂水粉,讓她的雙頰看起來更加白皙粉嫩,唇兒也顯得嬌艷欲滴。
蘇澄澄一瞬也不瞬地望著銅鏡,幾乎快認不出自己,她從沒想過自己會有這么嬌媚動人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