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勾殘月斜掛天幕,映射著昏黃暗淡的光芒,今晚鎮(zhèn)國將軍府筵席大開,熱鬧非凡,然而嫁女的柳家莊卻是出奇的靜謐。
夜風吹拂著靜寂靈堂內(nèi)的垂地長紗,桌案上一支殘燭不時閃動著,發(fā)出淡淡的光芒。
這時,一道黑影竄了進來,旋繞過雪白的靈堂,一步步定近安置于白紗后的棺槨。
喀一聲,厚重的棺槨慢慢地被推開,一張絕美卻已經(jīng)毫無生氣的麗容,緩緩映入眼簾,再次夜闖柳家莊的韓振剛,也在這一刻失去了沉穩(wěn)的氣息。
望著棺木中渾身僵冷的她雙目緊閉,面色泛白,他絕望了,悲痛地任這令人心碎的一幕一次又一次撕裂著他的心。
明明那么靠近,他卻無法讓她再看他一眼,這份悲痛要他如何承擔?
痛苦漫天卷至,他被折磨得心力交瘁,形容枯槁。
失去她,他宛如被抽走了靈魂,再也壓抑不了心底的悲傷,任由情緒崩潰瓦解。
過了許久,韓振剛只是站在棺木旁看著她,并且不斷試著平緩自己越加粗重而令人疼痛的呼吸,直到臉龐因痛苦而扭曲,他再也無法保持平靜。
“你怎能如此待我?”他的音調因痛苦而沙啞,喉頭逸出一絲哽咽,沖著她低吼,“究竟是誰給你這樣的權利?先是想盡辦法讓我愛上你,卻又瞬間扼殺了我渴望的幸福,這樣反覆玩弄我的人生,你于心何忍?”
韓振剛以指尖輕撫著她冰涼的唇瓣,溫柔卻滿是心碎的在上頭低語。
“我是人啊,只是一個普通的男人……你要我如何承受這一切?要我如何承受!”
心已是千瘡百孔了,有關于她的每一個記憶都在他心上刻劃出重重的痕跡,令他無法忘懷,也忘不了。
曾經(jīng),她的刁蠻、她的堅持、她的窮追不舍、她對感情的堅持,令他感到無比不耐煩,可是現(xiàn)在,他寧愿她再活過來,然后精神百倍地堆他大發(fā)脾氣,埋怨他的遲鈍,指責他的懦弱,也不愿面對她毫無生息的冰冷睡容。
“愛情,從來沒有對與錯,只有愛與不愛。當你不能再擁有時,唯一可以做的,就是讓自己別忘記!彬嚨兀坏烙朴频呐由ひ魪乃砗髠鱽。
韓振剛渾身一震,旋身看去。
來人是個世間少見的俏麗女子,身著一襲月牙白的男子衣衫,濃密的長發(fā)綰成一束,瀟灑的垂在腦后,乍看之下,像一名翩翩的俊逸少年郎。
除此之外,本應是一對秀眉,卻在一雙充滿英氣的雙眸陪襯之下,顯得十分爽朗,自信非凡。
此刻,她唇角微動,勾起一絲嘲弄的淺笑。
“告訴我,你已經(jīng)準備好面對柳錦兒已經(jīng)香消玉殯的事實了嗎?”
面對女子直截了當?shù)膯栐,韓振剛一雙銳利的黑眸瞇得更緊了,對她射出涼颼颼的光芒,不答反問,“你是什么人?”
“你當真不知道我是誰?”今晚她都已經(jīng)對他露出真面目了,他還猜不出她真實的身份嗎?
“你是那一晚夜闖柳家莊的女子!彼芸斓恼J出她的聲音。
“二殿下果然好記性!不過……”女子笑了笑,以一雙深不可測的美眸筆直地望向他,調侃地問:“二殿下對于我,不應該僅是這一點點的認識吧?”
韓振剛一愣,瞪視著眼前的女子,完全無法理解她話中之意。
“你剛剛喚我什么?”二殿下?是指他嗎?
面對韓振剛一臉疑惑不解的表情,女子微微蹙起眉頭,道:“小女子雖不知二殿下為何隱姓埋名,藏身于大唐的平民百姓之家,但如果二殿下是想隱瞞小女子的話,怕是多此一舉了!
“我根本聽不懂你在說什么。”他的表情顯示出他認為她這席話太過荒唐可笑,根本不值得他費神回應!叭绻闶乔皝碜钃衔?guī)ё吡\兒的話,我勸你大可不必如此費心,因為我不會讓你破壞這一切!
“今晚二殿下想帶誰走都無所謂!边@并不是重點,重點是,“難道你當真忘了,六年前在關外,您曾經(jīng)救過一名女子?”
“你所說的一切,我完全沒有記憶……”
“不可能!”猛地,女子出其不意的伸出手一把扯開他的衣襟,露出他左肩頸上的一道就算是化成了灰,她也絕不會忘記的龍形胎記。
“你這是做什么!”這女子乖張的舉措未免也太過放肆了!這般恣意妄為,簡直與“某人”如出一轍!
“您果然是回紇汗國的二皇子!彼唤獾捻,“我不明白,二殿下為何一再否認自己的真實身份?”
韓振剛瞇著眼,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表情注視著她,認為她似乎已經(jīng)瘋了。
“你口口聲聲說我是回紇汗國的二皇子,難道姑娘不知道,那回紇的二皇子早在三年前便已不幸染上瘟疫,死在一場狩獵中了?”他橫眉豎目地瞪著她,就算他對自己的過去一無所知,還不至于愚昧得不知世事。
“不,我是不會認錯人的。”她堅持地道:“可是如今看來,二殿下似乎對過去之事毫無記憶,若我猜測得沒錯,三年前回紇汗國二皇子的死訊,恐怕不過是另一場宮闈傾軋下的陰謀了。”
“這是什么意思?”韓振剛挑了挑眉,斜睨著她。
只見女子微露出一抹笑,并未回答,而是兀自深深的嘆息一聲。
“這下子,情勢的發(fā)展可說是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了。不過,這也不要緊,反正對‘死者’而言,這一切并沒有任何改變,真正改變的,反倒是那些活著的人……”
在那名女子的幫助之下,韓振剛就好像是作了一場極長的夢,在這段清晰無比,恍如昨日的記憶中,他怎么也沒想到,自己在失去記憶之前的身份,竟是回紇汗國的二皇子。
原來,由于回紇皇子之間爭奪汗位,他先是遭小人構陷,后又被父汗放逐于外,經(jīng)過多年顛沛流離的生活,最后因征戰(zhàn)有功,為父汗賞識,特令召回宮中,yu 立他為新可汗。
不料此舉引來其他皇子的不滿與猜忌,為了鏟除異己,即使是親手足,他們也留他不得。
一日,大皇子竟趁狩獵之際,威逼利誘二皇子周遭的親信,要他們將自己的主子神不知鬼不覺地殺了,若不從,他們的妻兒難保性命無恙。
這樣殘酷嗜血的威脅,誰敢不從?
況且大皇子長久以來便頗受太后喜愛,而可汗一向孝順,若太后果真屬意由長孫繼承汗位,怕就是可汗也不得不遵從。
幾番權衡之下,眾人寧可犯叛逆之罪,也不愿自己與親人往后都得活在刀口的陰影之下。
所幸蒼天有眼,他身邊一名自小便與他有著深厚情誼的隨從,在事發(fā)之前知悉了這一切,并將這個殘酷的計劃全盤告訴他。
只可惜,只憑一任薄弱的力量,還是無法阻止這場血腥的悲劇發(fā)生,為了誓死保護主子,隨從一人抵擋數(shù)敵,以血肉之軀保護了他,自己卻慘遭逆賊亂箭穿心而死。
而身中數(shù)刀的他,最后則因為體力不支跌落山谷,頭部嚴重創(chuàng)傷,陷入昏迷,之后失去了所以的記憶。
現(xiàn)在,他有幸再遇“有緣人”,并且從對方手中取來神奇的丹藥,所有失去的記憶又重新在腦海中拼湊了起來。
記憶再一次重見天日,并沒有為他帶來許多憤恨與復仇的意念,皇室長久以來的爭權奪利,早已令他感到厭惡與痛恨。
若沒有那場可悲的手足相殘,直到最后,他還是會選擇將汗位賢讓,絕不眷戀。
因為,遠在他被放逐的那幾年,他同時也放逐了自己的心,雖貴為皇子,但他從不為自己身為皇族的身份而感到驕傲,他心底深處所渴望的,是尋常百姓平順而逍遙的自在生活。
這三年來,他雖隱居于民間,但日子過得和樂自在極了,他從沒想過要改變這樣的生活,也不愿意就此改變。
最重要的是,身為韓振剛這個大唐平凡百姓,他愛上了一個不平凡的女子,若有幸能與這樣的女子相守到老,就算拋棄了皇子尊貴的身份又如何?他甘之如飴。
懷中,一對眼珠子在眼皮下轉了轉,即將蘇醒。
“唔……”一對如穗的長睫眨了眨,柳錦兒惺忪地緩緩睜開眼眸,與他打了個照面。
“醒了?”蒼天保佑!韓振剛高懸的一顆心終于放下。
咦?“振剛?”
柳錦兒一覺醒來,猛然瞧見一張熟悉的怒容如此接近,幾乎是與她眼對眼、鼻對鼻,大眼瞪著小眼,不禁驚呼了聲。
此刻,他沉著一張俊臉,唇角揾怒地抿起,劈頭就算一句,“柳錦兒啊柳錦兒,你還真是個名副其實的壞丫頭!”
“喂!干嘛一見面就……”才想抱怨他幾句,怎知她的小嘴竟被他吻住。
韓振剛狂肆地吻著她,仿佛想從她溫熱的口中汲取能夠讓他心中平靜的力量,以一種令人不安的方式摩擦著、觸碰她的舌,攫取她所有的甜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