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他們一早就啟程往莊子出發(fā),出了城后,又走了將近一個時辰才到達莊子。
管事及仆役們已經在門口迎接,蒔香跳下馬車,在列隊的人員中瞧見兩個弟弟,他們穿著深藍粗布衣,微低著頭,規(guī)矩的模樣讓她忍不住勾起嘴角。
不過若再觀察仔細些,就會發(fā)現他們的規(guī)矩是裝出來的,三不五時他們會微抬眼角,留意眼前的情況。
席式欽朝姊姊擠了下眼睛,蒔香差點笑出來。兩個弟弟雖是雙生子,卻是一靜一動,席式銓文質彬彬,成天端著夫子樣,席式欽則是一刻也閑下來,當初母親還是用木棍逼著他念書的。
父親世代務農,從祖父一輩就想盡辦法讓孩子念書,希望能走上仕途。耕種是看老天吃飯,遇上收成不好,日子實在艱難,伯父與父親雖進了私塾,卻只念了幾年,終究因為生活困苦而中斷。
因此弟弟們出生后,父親最大的希望就是讓他們完成自己未竟的心愿,三歲時就心急地教他們識字,還遭母親取笑。父親因病過世后,母親苦撐著也要讓他們兄弟向學,最后把自己也累垮了……
“把箱籠都抬進去!
蒔香回過神,瞧著楊管家指示家仆,旋即上前對文丞佑行禮!吧贍。”
文丞佑曉得妹妹不會喜歡在從人的目光中下車進門,便示意車夫往角門走。
蒔香原想上前跟弟弟說說話,可看到家丁們都在忙,自己拉著弟弟閑話家常也不她,太扎眼了。
她使個眼色,示意弟弟隨仆役們一起搬東西,一會兒她再來找他們,自己則跟著馬車由角門進莊。
文丞佑從大門進入,問道:“站在那邊的雙生子就是席姑娘的兄弟吧?”
“是!睏罟芗翌h首!耙辉缇瓦^來了,今年十一歲,一個斯文一個好動,說是來干活的!贝筇胖须m提及雙生子,卻只說讓他們在莊子里暫住,弄得他一頭霧水,不曉得要不要安插工作。
“是要將他們當客人還是……”
“我先跟他們談談!
“你們兩個過來!惫芗页瘍尚值芎傲艘宦。
兩兄弟同時朝管家望去,規(guī)矩地走到他面前。
“少爺有話問你們!睏罟芗艺f道。
“是!逼渲幸蝗藨。
“不用這么拘束!蔽呢┯愚D向管家!澳闳ッΠ。”
“是!睏罟芗倚卸Y告退,指示家丁將箱子擺到廂房,讓人告訴廚娘一刻鐘后把綠豆湯跟蓮子湯端上。
這頭,蒔香與七姑娘已行至臥房歇息,奴婢們忙里忙外,將家丁抬進來的箱子打開,開始布置閨房。
桃花瞄了眼正悠閑地與小姐說話的蒔香,心里有些不平。本來想少爺能說服大太太把蒔香給弄走,沒想與自己預期的根本不合,她就不懂蒔香哪里好了,隨便找個嬤嬤也能督促姑娘運動跟飲食,如今還得待在鄉(xiāng)下的莊子里,想著就郁悶。
因蒔香并非文府的奴仆,遂不用跟著其他嬤嬤、婢女整理房間,原想拉著文青靈去放風箏,可文青靈說想歇息一會兒,蒔香也沒有勉強她。減肥是長久之事,不急在一時。
她索性去找兩個小鬼。沿路問了仆役,終于在前院瞧見二人,他們正與文丞佑在說話。
“去年收成不是很好,今年春雨充足應該會好一點。”席式欽中氣十足地說著。
這小子,說話也太大聲了吧?蒔香擰下眉心。
“既然你們對這兒熟,就為我介紹一下。”文丞佑說道。雙生子雖長得一模一樣,卻不難分辨,一個壯些黑些,睜著大眼睛看人,像個野小子;另一個瘦些,膚色偏白,文文靜靜地站著,自報上姓名后就沒再多說一句。
“包在我身上。”席式欽拍了下胸膛。
席式銓瞥了弟弟一眼,靜靜地沒說話。
文丞佑咧嘴而笑,示意兩人帶路,蒔香上前道:“少爺,你們去哪兒?”
“我想看看莊嫁的作物!蔽呢┯诱f道。
“阿姊!毕綒J喊了一聲!澳愦┻@樣比以前好看!
姊姊平時穿的都是粗布衣裳,不是灰色就是暗青色,可她今天穿著一身淺綠,整個人顯得神采奕奕。
蒔香瞪了弟弟一眼,示意他閉嘴。明明托人帶口信回去,讓嬸嬸叮囑他安分點,多聽少說,他立刻就丟腦門后了?
席式欽早已習慣姊姊的白眼,不痛不癢的,呵呵地摸了下自己的頭。
“跟少爺說話得注意規(guī)矩。”蒔香正經地訓斥一句。
文丞佑挑了下眉,眸子閃過一絲笑意。他有沒有聽錯?她竟然會告誡他人守規(guī)矩,她連以身作則都做不到。
話畢,蒔香也感到別扭,忙道:“你們不是要去看莊稼?快去吧!北緛硎窍敫艿苷f說話,可文丞佑卡在中間實在不方便。
弟弟們要想進書院還得有人引薦,眼下文丞佑就是最好的人選,如果他肯幫忙,離書院之路就更近了,但愿那兩個臭小子好好表現,別丟她的臉!
三人悠閑地在林間漫步,遠處層層的蘆葦迎風搖曳,水邊一群鴨子悠哉地游著,云層淺淺堆疊著,仿佛一伸手就能碰到。
文丞佑深吸口氣,望著寬廣的地面與遼闊的天空,身心為之一松,低頭看著兩兄弟,他隨口說道:“你阿姊瞧著挺兇的!
“很兇!毕綒J點頭。
席式銓輕咳一聲,席式欽立時改口道:“也沒很兇啦!
文丞佑輕笑。“撒這種一下就被拆穿的謊,有什么意思?”
席式欽瞠大雙眼!半y道我姊也敢兇你?”
席式銓揉揉太陽穴,決定不摻和。阿欽還是一樣沒腦,別人兩、三句就把話給套出來了。
嚴格來說蒔香并未兇他,只是言語太過粗魯,語氣太過直接,才會令他不快,不過他已經調整好心態(tài),農民大都純樸直率,不像城里那樣講究規(guī)矩,他也不是個心量狹小之人,怎會與她一個村姑計較。
“她沒兇我,就是講話太直接了一點。”文丞佑盡量放緩語氣,免得兩兄弟以為蒔香得罪他,更不敢在他面前暢所欲言。
說起來席式欽的性子倒與蒔香相近,只是沒蒔香慧黠,至于席式銓則是個悶葫蘆,不特地問他,他不會主動答話。
“你們想上書院念書嗎?”文丞佑問道。
“我沒特別想,不過阿姊希望我們去!毕綒J回道,他念書沒阿銓好,不過也不算差。
文丞佑瞥了席式銓一眼!澳隳?想去嗎?”席式銓遲疑了一會兒,隨即堅定地點頭!跋!
“好,明天我會考校你的學問!彼D身席式欽。“至于你,想清楚了再來吧!边M書院便是要走科舉之路,若無心于此,不如另作打算。
“唉……”席式欽又摸摸頭,一臉苦惱。
“不急,你們還小呢!彼Φ。科舉是條很艱辛的道路,他是僥幸才以二址之齡考上進士,原想著可能二十四、五歲時才會上榜,像大哥一樣,誰想就上了,只能歸功于考運。
他并不是看輕自己,自己的資質才能也是受過贊譽的,但時運是個奇妙的東西,不是凡人能掌握的,有些讀書人并不特別聰明,可運氣就是比旁人好上幾分,落在仕途上就是天差地別。
文丞佑隨意與兩兄弟說著經驗談,見席式銓聽得認真,他微微一笑。比起席式欽,他有企圖多了。
三人在外頭走了半個多時辰,出了一身的汗,回莊后,文丞佑逕自回房沐浴,席式兩兄弟則是拿了竹掃帚掃落葉,閑除了一會兒,忽地一個人影從樹叢后跳出,把兩人嚇了一大跳。
“怎么樣?說了什么?”蒔香勾著兩兄弟的脖子。
兩個弟弟驚魂未定,席式銓瞪了姊姊一眼。“都幾歲了,還嚇人?”
蒔香笑咪咪地要捏捏弟弟的臉,讓他躲了開去。“才十一歲就像個老頭,以后怎么辦?老氣橫秋的!
“沒錯!毕綒J附和。
“少爺跟你們說了什么?”
“問我們家稼的事,都種些什么、收成如何,一斤作物賣多少錢、蟲害嚴不嚴重……”
“他一個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少爺問這做什么?”蒔香蹙眉,隨即恍然大悟!八院笠隹h令,所以先來熟悉作物栽種,倒是個有心的。”
“你們在他面前可有好好表現?”她問!澳銈円M書院得靠他推薦,給我爭氣點!
“他說明天要考我們的學問!毕姐屨f道。
蒔香瞠大眼。“那你們還愣著做什么?快去看書!”她趕鴨子似地揮手。
“也沒差這一天——”
“這是態(tài)度問題,要給少爺留下好印象。”蒔香打斷席式欽的話。“讓他覺得你們雖然天資聰穎但是不忘刻苦努力,明白吧?”
席式欽笑道:“阿姊你就是想得太多!
“是鬼主意多!毕姐岆y得附和一句。
“編派起阿姊來了!鄙P香瞪向兩人!皶袔戆桑俊
“只帶了幾本!毕姐尰氐。
“管家給你安排房間了嗎?”她又問。
“還沒,人家在忙,我們去讀書不好吧?”席式欽搖頭。“不是說讓我們來打零工嗎?”
他才不想整日待在書案前,還不如下田種地、砍柴、勞動筋骨,找些活兒做,其實他更想從軍,不過阿姊不肯,每次提起她就擺臭臉。
蒔香腦袋一轉,作出決定!暗谝惶齑_實不該給人懶惰的印象,一會兒去問管事要做些什么。”
“好!毕綒J開心地應和一聲。
蒔香又問了幾句家里的情形,席式銓總結一句!俺巳便y子,什么都好!
蒔香嘆口氣,她哪會不知道缺銀子,堂兄堂姊都大了,陸陸續(xù)續(xù)都要嫁娶,銀子花得可兇了,伯父伯母對他們姊弟雖沒噓寒問暖,照顧得無微不至,卻也沒讓他們餓肚子,更不會打罵,雖然缺錢時臉色不好看,但憑良心說也算仁至義盡了。
娘親去世時留了些銀子給他們姊弟,她幾乎全花在兩個弟弟的束修上,伯母雖精明嚴厲,卻還是有良心的,沒把那些銀子吞掉,為此她很感激,如果可以的話,她也想多攢些銀子給伯母。
只要她好好幫七姑娘瘦下來,大太太的賞賜必不會少,到時她會拿出一半給堂兄堂姊的婚禮添點錢。
“以后你們出息了,別忘了大伯的恩情!鄙P香對弟弟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