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順嬤嬤穿過長廊,四下寂靜無人,順嬤嬤也早把一旁的仆婢打發(fā)了,纖櫻知道,順嬤嬤一定有話要對她講。
“你這模樣實在不算出挑,幸虧打扮一下也還過得去,”順嬤嬤瞧著她,嘆了一口氣,“若是少爺不喜歡你,你也不必強求,之前幾個侍妾離開的時候,少爺也沒有薄待她們……”
“少爺曾經納過好幾個妾嗎?”纖櫻瞪大眼睛,故作好奇地打探。
“都是品貌出眾的女子,可伺候不了幾個月,就被少爺打發(fā)回家了,我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大概是不合少爺的心意吧。”
“哦,”纖櫻點點頭,“依嬤嬤看,我會討少爺喜歡嗎?”
“你啊,”她淡淡答,“看來沒什么長處,不過還算可愛,自求多福吧!
呵呵,這位老人家說話還直接呢。纖櫻嘻嘻一笑,并不介意。
“我們蘇家,本有一位小姐,幾年前意外去世了,老夫人因為思念女兒,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順嬤嬤滿腔感慨,“這些年,少爺獨力支撐著整個家業(yè),又要照顧老夫人,實在艱難!
“少奶奶也沒幫忙擔著點兒?”她知道自己提出一個敏感的問題。
沒錯,蘇品墨早已娶妻,對方是沁州城中另一巨賈的掌上明珠,可不知為何,婚后兩人極其不睦,少奶奶一年之中有八、九個月在娘家待著。
“咱們這位少奶奶啊,是嬌氣了點兒,”順嬤嬤一副打抱不平的語氣,“明知家里此等狀況,卻天天跟少爺鬧脾氣。當初定下這門親事,只因為她家世好、樣貌好,原以為是天作之合,不料……”邊說邊無奈地搖頭,這蘇家老仆,萬般忠心。
“少爺納妾,也是因為少奶奶的緣故嗎?”纖櫻大膽再問。
“男人得不到妻子的溫柔對待,多娶幾房也不為過吧?”順嬤嬤道,“可惜前面納的幾個小妾都不爭氣,纖櫻,這次就看你的了。”
說實話,她不太理解蘇品墨為什么要納妾,雖說男人三妻四妾十分尋常,但他不像花心之徒,否則為何要將從前那些女孩都打發(fā)回家?可若不是花心之徒,為何又要年復一年地納妾?
她始終覺得,這是一樁詭異之事。
“少爺此刻就在書房呢,你自個兒過去吧,”順嬤嬤頓了頓,又道:“正巧,今兒個少奶奶也在!
“少奶奶回府了嗎?”纖櫻難掩吃驚。
“聽說又要納妾了,少奶奶自然要回來看看,好歹是大房嘛!
這不過是入府的第二日,好戲就要開鑼了,她雖是這么想,臉上卻掛著微笑,心底無比鎮(zhèn)靜。
纖櫻對順嬤嬤欠身致謝,獨自往前走去,繞過明艷花樹,便是書房。
還未掀開簾子,便聽見屋內一陣爭吵聲,不,應該說是女子尖利的嗓音,從頭到尾,都是她一人在發(fā)脾氣。
想必她就是蘇少奶奶,喬家的大小姐,喬雨珂吧?
“我說爺,拜托你有點兒定性好嗎?”喬雨珂高聲道,“你到底喜歡怎樣的女人?三天兩頭納妾,這不是在打我的臉嗎?現在沁州城里人人都知道你我不睦,還說我沒本事,管不住丈夫!”
“夫人還在乎這個嗎?”蘇品墨淡淡的回道,“反正你一年之中有大半時間都在娘家待著,府里發(fā)生什么事,似乎與你無關吧?”
“蘇品墨!”她氣得忍不住大叫,“有本事你就把本姑娘休了!否則,本姑娘愛怎樣就怎樣,你管得著嗎?”
“姑娘?”他不禁冷冷一笑,“看來,喬姑娘是從來沒把自己當成蘇家少奶奶了,只可惜,當初蘇喬兩家結親的時候,簽下了死契,若我主動休離你,蘇家的大半財產就要歸喬家所有了。”
“我明白了——”喬雨珂氣得跳腳,“所以你不斷納妾,就是想氣我,逼得我主動提出與你仳離?蘇品墨,你這算盤打得好精。∫膊幌胂,當初你做生意、走投無路的時候,是我父親幫了你!”
“岳父是生意人,在商言商,當初會幫我,也是看中我們蘇家有利可圖。讓我娶你,亦是如此!
“蘇品墨,你……”
見喬雨珂拿起案上的硯臺就要朝蘇品墨砸去,纖櫻連忙打起簾子,笑盈盈地走進書房。
“少爺、少奶奶。”她柔聲道,“奴婢來遲,給少爺、少奶奶請安——”
喬雨珂一怔,眼睛直盯在纖櫻臉上。
蘇品墨坐在窗前,手里翻著一卷書,聞聲亦抬眸望著她,有片刻詫異。
“你是誰?”喬雨珂怒問,“誰允許你擅自進來的”
“順嬤嬤傳奴婢來的,”纖櫻笑道,“說是少奶奶想見奴婢。”
“你——”喬雨珂先是大吃一驚,隨后滿面嘲笑,“你就是他新納的小妾?哎喲喲,我還以為是什么國色天香的人物呢,原來是個黃毛丫頭!”
纖櫻并不示弱,無畏地回視。
不得不說,喬雨珂是個絕佳美人,有著薔薇之艷、杜若之容,可惜滿面戾氣,倒損壞了那傾城之姿。
“奴婢本就是鄉(xiāng)野的黃毛丫頭,幸得少爺賞識,少爺既覺得我好,那我就是最好的!崩w櫻不疾不徐地答道。
“不錯嘛,小嘴挺伶俐的,”喬雨珂挑眉瞧她,“你能留下來,想必是有點本事,不如你同我說說,少爺到底是看中了你哪一點呢?”
纖櫻并沒有馬上回答,而是不動聲色地觀察蘇品墨,只見他閑坐在旁,并不出聲,眸中甚至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詭笑,彷佛正在隔山觀虎斗。
看來,喬雨珂猜的沒錯,他不斷納妾,就是想把人給氣走。
可倘若如此,他就該假裝與之前那些女子恩愛情深才是,為何要將她們——打發(fā)回家?
纖櫻覺得,蘇品墨是謎一樣的男子,一時半會兒,她琢磨不透,須待將來仔細觀察。
“奴婢相貌平常,無才無德,”她對喬雨珂欠身道,“奴婢也不知少爺看中了我什么長處,或許是因為——我能博少爺一笑吧!
“什么?”身形一僵,“笑?”
“對啊,或許這蘇府上下,自二小姐去世后,最最缺少的就是歡笑吧。本來,是少奶奶你該給予的,可惜你辦不到,只好換奴婢來了!
“你……”喬雨珂氣得全身發(fā)抖,“居然這樣對本……本少奶奶說話?”
她一向自稱本姑娘,現下被一個地位不如自己的女人一激,連忙改了稱呼,好顯示自己的高高在上。
“蘇品墨!”回眸瞪著依舊怡然自得的男子,“你挑來挑去,就挑中了這樣的女人?抱歉,我是不會讓你們得意的!明兒個我就搬回來,賤婢,你就等著給本少奶奶奉茶吧!”說完,便狠狠地掀開門簾而去,背影消失許久之后,簾動依舊,足見怒氣之盛。
纖櫻轉過身來,卻見蘇品墨靜坐不動,仍是那般淡淡的笑容,難以捉摸實際情緒。
“奴婢好像幫了倒忙!彼p輕道。
“哦?”蘇品墨問:“何出此言呢?”
“少爺本是想讓少奶奶離府,不料,卻被奴婢激得她要搬回來。這不是幫了倒忙,是什么?”
“你這丫頭倒是聰明,能瞧出不少端倪!彼麛R下書卷,輕撣衣袖,“不過,她搬回來也好,這一次,要讓她徹底與我決裂了才好!
“奴婢心中迷惑,”纖櫻疑道,“少奶奶看來也不太想留下,為何她還自甘囚困于此?”
“她是想走,可是能去哪兒呢?我那岳父大人可不會讓女兒擅自作主的!
哦,她明白了,一切,還是因為錢。
蘇喬兩家都舍不得眼前的利益,所以都不肯讓步,只可憐了這一雙兒女,要在這囚境中做困獸之斗。
“那為何少爺不留下從前那些侍妾?”她又問,“有她們在,恐怕事情會更容易!
“她們都是無辜女子,”蘇如墨卻道,“陪了我一段時日,也沒達到我想要的目的,我既不真心待她們,不如放她們早些歸去!
呵,他倒坦白,亦還有幾分良心。
“奴婢恐怕也只是能激起少奶奶一時之怒,到時候,依然達不到少爺想要的目的。”纖櫻莞爾道。
“無論如何,你就試試吧,若真能遂我所愿,蘇某定贈你千金為報!
“奴婢盡己所能。”她微微頷首。
雖是這么說,然而實際上并沒有把握,她無才無貌,何以能做到從前那些沉魚落雁的女子做不到的事?但她唯有拚力一試,因為,這是她贖罪的地方,他的任何愿望,她都要傾盡所有幫他實現。
“把這些書收拾一下吧。”蘇品墨吩咐道,“以后你就負責我的飲食起居,你是叫……纖櫻,對吧?”
呵呵,到現在他連她的名字都沒記住,不過無所謂,這也不是她真正的名字。
“是,”她一邊收拾書本,一邊答道,“奴婢纖櫻。”
“倒是個挺雅致的名字,”他微贊道,“誰幫你起的,你娘親?”
“不是。不過,卻是一位比我娘親更親的人!
他點點頭,卻沒有再追問,彷佛挺尊重她那點小秘密。
纖櫻對他不禁又多了幾分好感?磥,他是個進退有度的男子。
這時,她手邊的一本詩集被風吹開了幾頁,露出其間夾著的一片干枯蘭花,她怔了怔,沒料到一個大男人讀的書里,竟有這樣柔媚的東西。
或許是她的神態(tài)異樣,蘇品墨看了她一眼,彷佛猜到她看見了什么。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彼,“是〈白頭吟〉那一頁嗎?”
如此哀艷的詩句,男人是不屑讀的吧?然而,他卻如此熟悉,可見,心中已經百轉千回地讀了無數遍。
是有過情傷才會至此吧?真看不出來,坊間盛傳的風流公子,也有癡心哀怨的一面。
纖櫻看著蘇品墨衣襯上一朵青色的流云圖紋,映著他整張臉也憂郁起來,雖然嘴角仍翹成好看的弧形,然而,隱隱閃爍的眸光,卻像是多年前的一場大雨仍舊沒有過去。
未入府之前,她沒有與蘇品墨親近的把握,雖然聽聞了他的許多事跡,然而,終究像是隔著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但現下,她卻有種感覺,她與他是能聊得來的。
不知為何,她對他總有一種熟悉的感覺,莫非是因為入府前就對他諸方打聽、了解甚清?呵,總不成是前世的緣分吧?
她有點理解什么叫做一見鐘情了,面對如此豐神俊朗的男子,很少有女子會不心動吧?一如風過處,總會有桃花飄落。
倘若這男子再有些詩書才華,談話間,語意深情款款,就更能讓人沉淪了。一如桃花飄落在溪水之上,本已嫣紅的顏色更加嬌俏。
她不懂,為何喬雨珂面對這樣的如意郎君,還那么矜持自傲,真不似尋常女孩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