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母妃把你教得真好,真好。”龍?zhí)爝\笑道。又自盒里拿出一本老舊的冊子,翻開第一頁,看向龍?zhí)熠A。
龍?zhí)爝\是站在龍?zhí)熠A正對面的,他早就對百年前的預(yù)言感到好奇了,他道:“這就是從劉耶手里拿回來的吧!蹦抗鈷哌^第一頁,字是倒著的,他還是很快讀出開國主開創(chuàng)金璧的預(yù)言。他又瞄著冊子里的紙張,確實不是這一、二十年內(nèi)的紙,要說百年前也是可以。
開國主取代晉朝總要有個名目在,做假的機會大了些,但當龍?zhí)爝\翻過第二頁、第三頁,他面上就逐漸出現(xiàn)難以形容的表情。
幾乎照他所知的帝史都寫在上頭,中間偶有誤差:所謂的誤差即指更為隱蔽性諸如丑聞什么的,連他們這些皇室后代都不甚清楚。舉例來說,若他不是生在皇兄這時代的皇室中人,而寧王與康王當真做了交換,在公開的帝史上以及后代皇室所認知的只會有寧王為帝,但龍運史上記載的卻是“兄隱弟顯”,寧王變康王,康王即寧王。
康王怎會甘愿成為寧王?一生帝功全是寧王之名。如果是他……為帝,他肯!他坐爛了那個皇位也是寧王頂,干他屁事!然后偷偷摸摸給真正的寧王一個轟轟烈烈的美名再弄死他,讓寧王代他留下好名,美名與帝位雙得,這買賣劃算……龍?zhí)熠A心里微嘆口氣。他心里真是夠邪念,跟前朝靈帝有得拼,還好他沒有那膽子跟人脈去做。
母妃怕兄弟相殘,登基的帝王會屠盡兄弟,所以把他養(yǎng)得毫無威脅性,甚至一度還想打殘他,哪里知道偶爾想屠盡兄弟的是他這個沒有用的皇子。
當然,那也只是亂想而已。他的心太高,能力太差,力量只夠抱住兄長們的大腿。
當他看見預(yù)言上寫著謹?shù)燮呷账篮螅挥傻醚燮ひ惶。龍運史是開國主傳下來的,到謹?shù)垡延邪倌辍6劜蝗缬H見,他全身寒毛立起,又見到康王替寧王……他突然能感同身受太后的心情了。
如果有一雙眼睛,可以穿越古今,看見所有帝王的生、所有帝王的死,沒有絲毫的誤差,那么,為什么還要力保寧王?自己的兒子絕對可以放棄!因為保了也沒有用!連他都想回頭抱康王的大腿了……
父皇在世時,他負責抱父親的大腿:謹?shù)鄣腔,他抱著謹(shù)鄣耐茸阋樱簩幫鯙榈酆,他改抱這位皇兄的腿,接下來還要抱其他人的腿,他的這一生到底要經(jīng)過幾位帝王?
母妃當年有沒有想過,她的兒子得這么卑躬屈膝抱這么多人的腿?龍?zhí)熠A心里百味雜陳,目光卻是緊緊落在龍運史上。當他看見龍?zhí)爝\翻過了第六世帝王,往下一代帝王看去時,他心里提得老高。不是說好了,除了開國主外,其他帝王只能看到屬于自己的部分,絕不可往下翻去嗎?
皇兄這不按牌理出牌,他感到太刺激了……快讓他看吧!
他屏息等待,龍?zhí)爝\卻是側(cè)過那本龍運史,只讓自己一人看見。
一頁翻過一頁,直到翻到最末,龍?zhí)爝\的面色表情都沒有巨大的變化,彷佛早已身在局外。
“皇兄……”
“點火折子!
“皇兄!”
喜子依言而做。火光亮起時,龍?zhí)爝\不疾不徐地拿著薄冊著了火,任著預(yù)言燃燒。
龍?zhí)熠A著急地上前一步,早已回到廳里的燕奔防備地跨前擋住,大桑猶豫片刻,終究沒有動作。
“皇兄,這是百年前的預(yù)言……你這是違背袓宗們的意愿……”
龍?zhí)爝\朝他皮笑肉不笑!斑@不是預(yù)言,只是有人有一雙提早看見未來的眼睛,你心里這么想是不是?那么,那人一定也看見在未來里寧王燒預(yù)言了?”
“所以說,那人也看見未來的寧王是最后一個看完預(yù)言的人了?”
“是、是這樣嗎……”不要以為他不知道宮里的人在私傳他被養(yǎng)廢了!他也是有頭腦的……但,這個說法他認為合理啊。
龍?zhí)爝\把剩下的龍運史丟在地上靜靜燃著。喜子機靈,立即湊近補一補火勢,務(wù)必親眼盯著它燒成灰燼。
龍?zhí)爝\對龍?zhí)熠A說道:“你回去跟太后說吧,如她所愿。金璧盛,不在我:金璧亡,也不在我。從此我便是康王!
“皇兄!皇后跟采選的女人都是為了你……”
龍?zhí)爝\扯一下嘴角,當是笑了!耙婚_始,就是太后籌劃的。她也不是為了我;屎蟮娜诉x不是我的青梅竹馬,你道她是為誰挑的?金璧帝王沒一個重情,偏出了康王這個情種,也不知是好是壞。”
龍?zhí)熠A忍住想回頭看那個無鹽女的沖動,更忍住想提醒這位皇兄一件事——你跟康王是雙生子,你知道嗎?
這樣說康王是情種,你自己呢?
龍?zhí)爝\見龍運史燒得一干二凈,半點不留,一抹得逞的笑毫不掩飾!澳慊厝鱾話,就說劉耶竊走的龍運史被我燒了,從此金璧皇朝沒有預(yù)言,不必時刻提心吊膽不合預(yù)言!
“皇兄,龍運史里康王代你為帝,之后呢?你都看見了吧?”他實在好奇。金璧會有幾個皇帝?是否千年不墜?
龍?zhí)爝\瞟一眼角落的馮無鹽,想起先前的火災(zāi)差點燒了她。他走到龍?zhí)熠A面前,俯頭在龍?zhí)熠A耳畔低聲而清楚地說著:“接下來,就是掃尾!
“掃尾?”
“康王、寧王互換,這種事你認為除了當事人之外,誰會被允許知道,還能活到壽終正寢?我的人我會一個不漏的帶走。其他人呢?”他低低笑出聲。龍?zhí)熠A眼瞳一縮。
龍?zhí)爝\又道:“劉耶真是害人不淺,他才是真真正正金璧的禍害!
龍?zhí)熠A的臉色前所未有的難看。母妃一直告訴他,小心手足相殘,天家無父子無兄弟;但,他內(nèi)心深處知道虎毒不食子,父皇不是那樣的人;太子外貌太沒有危險感,他不覺得太子會害他;二皇兄在朝堂上雖是雷厲風(fēng)行,心如鐵石,卻也不會害兄弟。這三人的特性是意志堅定,心中有把難以被人撼動的尺:康王脾氣好,可是,他背后有太后!有太后啊!
就因為脾氣好,他一直感覺不到康王內(nèi)心那把堅定的尺,因此康王能容許太后做一些威脅到帝王的事也不在意?
太后為了照著預(yù)言之路,寧愿舍棄寧王,那么,為了預(yù)言之路,滅口一個毫無建樹的皇子也不會出人意表。
他臉色一連變了又變。母妃說得一點也沒有錯,在皇室這艘船上生存,隨時會被人推下海,所以,找大腿抱不是要找最粗的那條,而是要找最安全的。
他終于知道要抱誰的大腿了。
龍?zhí)爝\靠在桌旁,一直看著她。
其他人都已經(jīng)離去,只剩馮無鹽。她的目光與他接觸,發(fā)現(xiàn)他的眼神十分平靜,就這樣直盯著她,彷佛要盯到天荒地老。
天荒地老……說起來真是太容易,要做到卻是太難了,她想。
在他的注視下,她終于聽從一直催促著自己的意愿,走到他的面前,然后伸出雙臂環(huán)抱住他。
龍?zhí)爝\沒有回抱。
接著,他感到背上被輕拍著,好像回到了孩童時……不,孩童時他也不曾有過這樣的安慰,不管來自父方或母方。
她不嫌累一樣,一直輕輕拍著,看似有一搭沒一搭的,卻讓他在心靈上有了奇異的安詳感。
將來,她當了母親,也會這樣對待自己的兒女么?天外飛來的想法令龍?zhí)爝\的眼底漸漸柔軟了下來。
他抱住她纖細的身子,愈抱愈是用力,像是要把她扣進體內(nèi)也不停止。
她連喊一聲痛都沒有。
“我真想在這個時候……”他在她耳上輕咬著:“狠狠地進入你!庇诸D了一下,再帶著疑惑道:“我又想在這個時候,跟你說些沒有人知道的心里話,安安靜靜的,沒有任何情緒,你就在我面前聽著我說話。這種心理,我還真不曾有過。”
他感到他話說完的剎那,她本是柔軟的嬌軀有些僵硬了。他想了想剛才他脫口的話,竟能猜到她僵硬的原因。
她連他碰過其他女人的話都聽不得么?獨占欲強的不該是他嗎?是她眼里揉不得沙子,還是愛他入骨了?愛一個人人骨,是什么滋味?他還沒有嘗過。
“你說,我聽!彼p聲道。
他微微一震。她在心里不快活時還想盡力包容他?她是認為他有多軟弱?還是……真的愛人骨了啊。
這個女人……這個女人……他埋進她的肩頸,蹭著她細膩的頸子。
他第一次正視,或許過去無數(shù)次迫不及待占有她的欲望,并不是單純?nèi)怏w上的美妙相吸,而是他想要吞噬的是這人、這人的心、這人的每一寸都該與他合為一體。
他都要懷疑,這種時時刻刻無法控制的渴求……非要到了彼此骨灰層層疊疊不分你我了才會消停。
他摟著她的力道依舊強勁,她一頭墨色青絲落在他的手臂上。他盯著好一會兒,才慢吞吞道:“我若是想當一世帝王,又豈會順她之意?我要真有意,首要她就動不了采選與皇后的人選!闭f到此,又悶笑,“何況,我看中的女人,一點兒也不想坐那位置,是不?”他笑了好一陣,繼續(xù)道:“謹?shù)墼趺纯匆膊幌袷嵌堂实。眼下天下太平,王土周邊五十年?nèi)不起烽火。暗殺?誰?皇宮就是銅墻鐵壁,謹?shù)垡卜呛萌堑娜。那是什么會毀了他的帝王命?女人?我觀察過了,他不是重情愛的男人,不會為一個女人毀去帝命,所以,預(yù)言出錯了?是出錯了吧。誰知,他會死于墜馬。皇室子弟騎馬比學(xué)走路還早,誰會想到這上頭……”他語氣中頗有啼笑皆非之感,“前一晚,我們還在看海外的地圖,兄弟合力,金璧未必不能在海天之上占有一方之地。哪里知道……”
他感到她抱緊了他,卻沒有聽到她只字片語的安慰。他跟謹?shù)酃倘挥行值芮榉,但在得知死訊的一剎那,他想的是預(yù)言若真無錯,那么,無鹽女遲早有一天會出現(xiàn)在他面前。
他從來就不是畏縮之輩,既然無鹽女會出現(xiàn),那就來啊。來了后……來了后……
“你不問預(yù)言的事么?”
“不問。”
他怔了片刻,改扶著她的肩,讓她看向自己!澳悴幌胫李A(yù)言里頭你的部分?”
“我要知道做什么?我就是那個你說會殺你的女人?我不會!彼勖记迕鳎趾V定,一字一語說著:“我不會殺你,一輩子都不會。那我知道它里頭寫著怎么殺你,一點意義也沒有!
他聞言,有點想笑!熬退恪镱^寫著,你跟了我,會生幾個孩子,孩子將會多優(yōu)秀,你也不看?”
“不看!瘪T無鹽說道:“我想跟誰,讓誰跟我,都是我來決定。我的孩子也是。我不可能因為跟誰生的孩子有多好,就與他結(jié)為連理!
“哦?聽起來你對我興趣不大。”他眼神微沉,“馮無鹽,我要回海上去,你得跟我走!
她雙唇緊緊合著!澳銇砦俏!
她沒有動作,一雙黑色明亮的眼眸直看著他。最后,她撇開頭,低聲說道:“我不希望我的孩子生活在母親的痛苦里。我以前想過,找個需要我的錢的丈夫,各自蒙了眼睛,生了孩子,分居兩地,彼此眼不見為凈。我會給我孩子我心里最好的部分,讓他將來不會變得跟我一樣!
他看著她!懊伞郯到粴g么?”
她不理他的諷刺,繼續(xù)說道:“在船上,我對你有過這個主意,后來我察覺不對,你不會需要我的錢,況且你跟其他男人也沒有什么兩樣!
“……沒有什么兩樣?所以,現(xiàn)在是想要甩頭就走嗎?”
馮無鹽此時并不想再與他硬碰硬,心里一軟,改口道:“你心里只想著讓人生你的孩子,你自己有想過如何當父親嗎?”
他眨了眨眼!叭绾萎敻赣H?我怎么認為這是推托之詞呢。”當父親很簡單,不就是跟他父皇一樣恩威并施,讓孩子明辨是非,兄弟間沒有鬩墻的可能就夠了嗎?這并不難。理智父親給,情感母親給,理所當然。
她撇了撇唇,沒有回答,同時下意識地握住放碧玉刀的腰袋。
龍?zhí)爝\眼明手快攥住她的雙手,逼她轉(zhuǎn)頭看他。
“馮無鹽,又想要退回你的雕版世界?你不是膽大嗎?不是倔強嗎?不是愛我人骨嗎?你想要我,怎么不來爭一爭?”
她瞪著他。
“不敢?原來,你的愛如此膽怯么?還是我不配你的愛?”
他感到他握住的一雙柔荑微微顫抖著。也不知等了多久,才看見她又轉(zhuǎn)開眼,勉強扯了一下嘴角,當是在“我有多……愛你,”她頓了一頓,似乎說出那個“愛”字有點艱澀,“其實我也不清楚,F(xiàn)在的我,可以因為你著火而不愿離開你,卻不知道下一刻我會不會再這么義無反顧!
他盯著她。
她終于看向他,眼眸里有著晶瑩的淚光!斑,龍?zhí)爝\,我們試著來做一個約定吧!彼穆曇艟o束,彷佛說出這段話費盡了她所有的力量。
“約定?”
“我們不約白首,只約現(xiàn)在。只要你心里有我的一天,便不能讓其他人橫在我們之間,你的身體、你的心,只能我一個人擁有。不過,人心易變,你心里沒了我的那一天,跟我說一聲,我也不會戀棧,各自放過:你若與他人睡了,我已知你心意,好聚好散,只是我還是希望在事情發(fā)生前,你能口頭知會我一聲,我可以走得很干脆。我亦然,如何?”
“也許是我見過的世面太少,才會輕易愛上你。等你心頭沒我的那一天,說不定我也是一樣的,到那時若我沒有愛上別人,我會留下看著你沉浸在其他女子的溫柔里,正合了我當初想找一個沒有感情的丈夫。天下事百變,誰知道呢?”
她不是賭氣,而是認認真真說著未來所有的可能性。
接著,她嚴肅的表情微卸,染了輕微的胭脂色!昂螞r?我可以承受你所有猛烈的情欲,你也察覺到了不是?我喜歡你的身體,喜歡你的瘋狂,喜歡你在床上下意識對我的……溫柔。你給了我什么,我就能回報你什么;你一直喜歡我大膽的付出與接受,我感覺得出來。不是每個晉女,都會喜歡璧人的強壯。就算你是帝王,大部分的晉女也會害怕你這種勇猛又持久的……”她斟酌地用詞:“相愛?”用了這個詞后,她微微一笑,眼里出現(xiàn)了難以形容的溫柔,完全融化了她的顧忌,坦白道:“現(xiàn)在的馮無鹽,正在一心一意的愛你,所以,只約現(xiàn)在,好嗎?”
“好!
馮無鹽微微一愣。
龍?zhí)爝\盯著她,再一次清楚地回道:“好,如你所愿,只約現(xiàn)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