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無鹽就是獨一無二在他心里生根多年的無鹽。他迷戀她的身子,想要得到她的心、她的人,她每一寸肌膚、發絲他都要:他孩子的母親也會是她,其他女人就是不過心的圖樂子,沒有什么大不了,她何必去在乎低賤的東西?兩者地位從一開始就無從比較。更甚者,她會不懂男人的本能么?她是想要束縛他嗎?
百年前的璧族男人是過窮,為生活拼上所有,已無心力再去風花雪月,她會不懂這點?
男人跟女人本就不同,她也不懂?居然拿其他男人刺激他。一思及她被其他男子壓在身下,即使只是子虛烏有的想像,他仍然想狂怒。
他清楚知道今天她流的淚,全是獨占欲過強……強到,但凡昨晚他真碰了人,馮無鹽哪怕再愛他,也會把他強制剝離她心中,即使她滿身都是血。
她比他還狠。
月光在龍天運的面上明暗交會,一時看不出他真正的表情。
“爺,我聽說,女人事好解決。人站著是哭了,抱上床也哭了,卻是歡喜哭了,什么麻煩都沒有,不如再來點催情香,我們這次小心些,別放那么多……”
龍天運轉過頭看他,陰沉沉道:“你要喜歡,我就讓你泡在里頭,至死都不必出來。我也說過了,你敢擅自作主讓她再沾點那種東西,你就不必活了,記得嗎?我再說一次,你活著的一天,便不準再對她下催情香!
喜子立即閉上嘴。
龍天運看著他,忽然又道:“當個太監,好嗎?”
雖然話很含蓄,喜子一聽就知道陛下是在問他:沒了命根子,好嗎?
他坦白道:“當年我爹背著我娘把我送了來,我年紀小沒得選擇,初時害怕,過了那個檻也就覺得挺好的。人就是要隨波逐流才最安穩!
檻?龍天運心里的檻,并非是愛遍地美色的風流,有沒有圖到樂子無所謂,而是她在挑戰他與生俱來、本該存在的威權。
沒有人,可以這樣威脅他。
他忌憚著她的倔,這讓他動彈不得。她要軟一點,昨晚他便毫無顧忌地一夜溫柔鄉,因為他明確知道不管馮無鹽怎么掙扎,仍會愛著他。
昨晚他收了那份圖樂心思,不是為了馮無鹽的心情,而是為了想要馮無鹽的自己。
她得留下,得在他身邊,因為自己心里一直有著這個女人,哪怕跟她耗到死,她心里也只能有他、只能愛他,這種渴望已經凌駕在所有之上。
直到情淡時。
到那時,再無忌憚,他的設限自然也就不存在了,不過如此。
他實在厭惡看見她滿面是淚又是血……怎么連嚎啕大哭也不會呢?非要硬碰硬,弄得自己渾身是傷才罷休嗎?
若是肯軟一點,就如同那夜象只過河,她眼中不是流動著動人波光嗎?多點心思在雕版,少點折磨自己在這種不重要的事上,不是很好嗎?思及此,他思緒一頓,驀然想起了太后。
同樣都是雕版師,太后對父皇無所求,馮無鹽卻是對他步步進逼……父皇不在意太后的無所求,有一日瑪無鹽對他真是無所求了……
她真敢做。
他卻不想賭。至少目前還不想。
突地,馮無鹽所待的樓子里傳出一聲大叫:“有刺客!”
龍天運立即抬起頭,凌厲地往那棟被夜晚籠罩的樓子望去,緊跟著他辨識出——那是鐘憐的聲音。
馮無鹽覺得有哪里不對勁。
蟲鳴蛙叫,涼風入窗,她蜷縮在榻上睡著。
……是涼風!
她意識突地清明起來。她記得窗子是關著的,只有龍天運的體溫,沒有過涼的夜風。誰開的窗?不會是他!
她猛然張開眼,月光人窗,一個黑衣男人就在床邊。
誰?龍天運……不對,是刺客?!龍天運呢?她下意識摸到本來該是龍天運躺的位置,沒人……她竟松了口氣。刺殺誰?皇帝嗎?還是目標是她?
“找刀嗎?不是在這嗎?一把小刀而已,能傷得了人?”
馮無鹽聽見聲音從另一個稍遠的方向傳來,顯然刺客不止一個,只是站在陰影里她看不見。
“無鹽女?”隨著聲音變近,稍遠的黑衣蒙面人走到床邊,“去把燭臺拿來,我要看看這個無鹽女是什么三頭六臂,居然會毀帝!”
毀帝?馮無鹽心知此時不是震驚的時候,她聲音啞碎道:“你們是陛下的人?若是忠于他的人,豈會不知他心性?他會被一個女人毀了?”
對方沒有料到她會反駁,頓了半天,才道:“我是不信。不過百口莫辯這種事也不是不常見,你就認了吧。”
燭火亮了起來,被黑衣人湊到她面前。這黑衣人完全不在意火苗是不是會燒到她,逼得她不得不連連往后靠,直到背貼在冰冷的墻上。
“長得很普通嘛,我還以為是什么妖媚禍水。預言里確實寫著得帝而毀之,一個無鹽女干的。劉耶差人傳話回宮里時我還不信。皇兄是什么人物,要被美色所迷惑的話,這幾年那個皇位上的就一定是假冒的龍天運。要說康王被迷惑還有可能,但前提是,基本美色一定要有,但顯然你尚不足。
不過,不管了,大桑,殺了她,不要浪費太多時間跟她廢話。”
馮無鹽連句話都還來不及說,黑暗里的大刀就往她的頸項落下。
若在平常她不會坐以待斃,怎樣也要反擊,但此時她要怎么反擊?她連刀影都看不見,她只能硬著頭皮隨選一側滾去,同時心里第一個反應就是難逃此劫,并且在想幸好刺客是龍天運的人,而非站在他的對立面……
有這個想法的她,真是栽透了……
鐘憐推門而入,一見燭臺亮的位置不對,再見黑衣人,極快大喊:“有刺客!”她丟了食案,奔上來與人打了起來。
屋外因為鐘憐的喊叫而響起了高亢的哨聲,一環接一環,整座宅子的哨聲此起彼落。
馮無鹽見機要下床,至少不要連閃避的去處都沒有,哪知黑衣人為了跟鐘憐對打,松了手,燭臺便落下了。
火苗一落床褥立即生光。馮無鹽心頭登時發冷,她清楚地知道必須趁火小冒險跨過去,也許衣褲會著火,只要來得及撲滅,受點灼傷好過困死在火海里——理智是這么告訴她的。
情感上,過不去!她咬住牙,硬著頭皮要跨過時,看著愈來愈大的火勢,手腳卻是拖拉了一會兒。眼見火勢益發失控,她心跳加快,最后狠下心地閉上眼。閉上眼不知火勢大小還容易些!
灼燙的火氣撲面,她不敢去想是不是哪里著火了。要跨過去時,突地有人抱起她懸空過了火,當她雙足落在冰涼涼的地面時,聽見有人大喊:“陛下!”
“滅火!快滅火!”
“陛下著火了!快啊快!”
本來緊緊護住她頭身的男人,聞言頓時松手要推開她,這種推法分明是不想禍及她,馮無鹽想也沒有想,反手圈住他的腰身不放!靶渥樱∈切渥!”
眾人忙著滅火,沒有人發現他倆之間的推拒,一息之后馮無鹽馬上轉了念,驀地張開眼睛,不往抱她的男人面上看去,而是朝他的左右袖望去,一見是左袖,不顧火的灼熱,雙手攥住他的左袖用力一撕,竟教她意外地撕開一口子。
有人比她快一步,順著她的那口子直接削去那片著火最兇的袖子。
從袖子起火到割袖斷火雖然只是短短幾息間,卻教在場的所有人出了一身冷汗。
房里的火被滅了,落在龍天運發尾、衣擺上的零星小火花也迅速滅盡。其中一名蒙面黑衣人跪在地上!罢埍菹沦n罪!
“請陛下賜罪!”
在屋里,乃至屋外的救火人,包括當機立斷割了龍天運袖子的燕奔,皆是跪了一地。
龍天運沒看向他們,只緊緊抓著馮無鹽的胳膊,不讓她跟著跪下。直到喜子慘叫一聲,他才瞥過眼看向跪在地上的喜子。
美貌少年有點狼狽,甚至比他還像被火燒的人,渾身臟兮兮,看似完好,只是雙手有點灼傷,因此他跪下雙手貼地時才痛叫出聲。
整個屋里屋外,除了龍天運與馮無鹽外,就剩另一個蒙面的黑衣人站著。
那名蒙面黑衣人拉下面罩,露出年輕帶些稚氣的璧人面孔!盎市,大桑不是有意縱火的。與其縱火,還不如一刀殺了她來得方便,對吧?”
龍天運目光寒凜地盯著他。
年輕少年面色從無所謂到漸漸有點畏懼了。他想移開目光,落到一旁去,旁邊就是那個無鹽女。他聽見龍天運平靜地問道:“看哪去了?”
他心頭一跳,立即轉回視線?匆谎垡膊恍袉幔咳粼谄匠K麜г,可此時此刻他不敢。
以前的太子跟這位皇兄在某種程度上很相似,脾氣看似都很好,但一觸到逆鱗,那就不是幾頓板子了事,是會要人命的:只是太子做得稍隱蔽些,始終維持在一個美好的形象上:而這個登上皇位的皇兄就不一樣了,他老人家不怕形象碎裂,才近四年就讓人明顯看出這是一個理智遠勝感情、鐵血遠勝懷柔的皇帝……剛才那個無鹽女身上只著底衣?
少年這才留意到所有跪在地上的人,沒一個敢抬頭。顯然自這個無鹽女出現在皇兄面前后,皇兄就沒有當她是低人一等的對待過,甚至還高看她幾分,連帶著身邊的侍衛也會敬重她。不知皇兄是不是故意為之……
身為夾縫中求生存的皇子,他擅看人眼色,馬上轉換表情,改口:“是我的錯!是我不好,讓大桑擅自闖了進來,是誤會,全是一場誤會!
“我沒想過居然有預言這種事,這是什么鬼啊。我知道后真是瞠目結舌;市郑冶緛硪詾槭翘笃,趁你不在時,讓跟你長得一模一樣的三皇兄上位。一母所生,怎能如此?后來劉耶捎了秘信,我才知道始末。你放心,我支持你!我特地來助陣,看是要殺無……呃,你是要在晉城揭竿起義,直逼京師,換下三皇兄嗎?我愿領頭戰之位!”
到門口的馮無鹽將里頭的對話聽得清楚,面色陡變。
鐘憐在旁低聲說道:“那是陛下的十二弟龍天贏,母妃是晉女。在她老人家生前,怕兄弟相殘,所以把十二王爺……養廢了!
馮無鹽轉頭驚愕地看著鐘憐。
鐘憐表情微妙,再說細一點:“雖然百來年的金璧皇室沒有兄弟相殘的例子,但十二王爺的母妃出身百年的晉人世家……她似乎篤信皇室兄弟不會有什么感情,因此自小就把十二王爺養成紈褲,毫無威脅性。不管誰當了帝王,都會放他一條生路!
馮無鹽不知該說什么才好。最后她道:“這位太妃真是……先天下之憂而憂!
“皇子們的母親真是影響太大了!辩姂z意有所指地感慨著。
在馮無鹽還沒有回過神時,鐘憐將擱著茶水的托盤交給她。“就麻煩姑娘了。有些話陛下不說我們可以聽,我是不便聽的!
馮無鹽咬咬唇,輕敲了門,得了里頭的人應聲開門,這才進去廳里。
開門的人是燕奔,廳里除了龍天運兄弟外,龍天贏的護衛大桑就站在角落里。
燕奔將茶水接了過去,馮無鹽本要退出去,燕奔先一步順手把門關上。
“……”馮無鹽只好退到角落里。
龍天贏回頭看見她。“女人,你過來。”
馮無鹽沒有動作。
“女……”
“叫她做什么?”
“皇兄,她是無鹽女。〉玫鄱鴼е,如果不先下手為強——”龍天贏話到一半,發現皇兄視線越過他,盯著那個無鹽女看。
他只好跟著盯一下。這個無鹽女真的貌似無顏,衣裳也是過素,他原先預期的是傾城之貌的女子來迷惑皇兄心智,如今出乎意料之外。而且重點是這無鹽女看的也不是他,而是越過他,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后面的皇兄?
他在中間,不受人重視?
“那個……”龍天贏脫口道:“皇兄,采選的女人都已入京了。我離京時,三皇兄已代皇兄大婚,我問過他了,他說就等你回去!
龍天運見馮無鹽撇過臉去,黑亮的直發掩住她大半的臉蛋,她的手又握住腰間放著碧玉刀的腰袋。
“皇兄?”
龍天運收回目光,看著他說道:“劉耶真是找死了。燕奔,你差人去看看,想來他已經自盡了。要沒有,就跟他說,君無戲言!
燕奔領命。
龍天贏心頭一跳。他最怕的就是龍天運用這種平靜口氣說話,山雨欲來風滿樓,劉耶死不死他不在意,他趕著過來表忠心,但皇兄不買帳,哪里出了問題?
“你留下!
龍天贏回頭又看一眼那個無鹽女。燕奔開了門出去,她正要尾隨,卻被皇兄叫住。
喜子正好捧著盒子進來!氨菹拢瑬|西拿來了!
“太后知道你要來么?”
“不,我是私下來的。皇兄,這預言太莫名其妙了,人有看走眼,何況是百來年前的預言呢!
“所以,你打算為我跟太后、康王作對了?”
“本來我也以為要跟三皇兄作對,可他也支持你,希望你早日回去!彼娌辉趺葱蓬A言,不過,最好還是殺了無鹽女以絕后患。
“哦?”龍天運打開盒子,取出最上層一封信,還好心地替他打開!翱低踉缒阋徊剿托艁!
龍天贏一臉茫然,瞄著信,隨即駭然。“……殺……殺……殺……”
大桑似要往前一步,龍天運往他瞥去一眼,他立即垂首止步。
馮無鹽木然地站在角落里,沒有抬頭。喜子也是低垂著眼眉,不敢往信上瞥去一眼。
“殺頭的事呢!饼執爝\嘲諷道:“青梅竹馬,情難自禁,他便自請罪來了。”
“……”所以,兄弟相殘的事,終于被他等到了嗎?
“這罪,要怎么給?讓天下人笑蠻族入主,果然弟奪兄妻?皇后是當年太子太傅的親妹,太子太傅救太子而死,你要金璧皇室對他們一家不起到什么地步?還是,想要瞞過去,讓我吃了這個悶虧?”
“……”康王是個傻瓜!比他還傻!龍天贏自認要是做了這種事,萬不會認的,直接想個法子除掉皇后重新再娶!“是啊,將皇后冷在宮里幾年,再讓她暴病死了吧!
馮無鹽抬眼看向他們這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