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極了。
商飛雪在送走了尹承善之后,一雙晶亮眸子直直地看著珠簾后頭的床榻,那被鋪得綿軟的軟榻似乎正向她招手似的。
她著迷似的走過去,偏偏才走了幾步,便見一人從窗口跳進(jìn)來,接著一只手橫出擋住她的去路。
該死的,這些人就是不肯讓人安生!
今兒個一早便出門上香,才回來就得應(yīng)付簡氏和商清遠(yuǎn),好不容易脫身回房,接著和尹承善一陣周旋,現(xiàn)在終于把大佛送走了,竟又來個不速之客。
這還讓不讓人歇歇啊?
因著心里頭有無數(shù)抱怨,商飛雪一開口,自然沒好氣。“你來做什么?”
這些人,一個兩個的都將侯府內(nèi)院當(dāng)成自家后花園了,來去自如還老闖她香閨當(dāng)歇腳處,要不是她這院子沒人,若讓人見了傳出去,她的名聲便盡毀了。
“我……”
軒轅醉正想開口解釋自己的來意,可誰知他才張嘴,商飛雪卻已經(jīng)越過他到了床榻邊,然后大剌剌的將她自己埋進(jìn)那柔軟馨香的被鋪之中。
這還不算氣人,最讓人跳腳的是,她竟然還逸出一聲滿足的喟嘆,那旁若無人的模樣教他忍不住瞇了瞇眼。
這丫頭還真不將自己當(dāng)男人了,他在這兒佇著,她竟然敢毫無顧忌地躺上床榻,若非他太了解這個小師妹,搞不好會以為這是一種勾引。
“你不該來的。”彷佛閉著眼都能看到軒轅醉那擠眉弄眼的不滿模樣,商飛雪的唇不由自主地往上彎了彎,嘴上卻沒留情,直接數(shù)落。
“我能不來嗎。”他的語氣頗為無奈。
若是可以,他也很不想來好不好。
這里畢竟是侯府,雖然不似皇宮內(nèi)苑那樣處處都有禁衛(wèi)軍巡邏,可到底也是戒備森嚴(yán),他可是費了一番心力才能避開守衛(wèi)、悄然入室的。
“又沒人逼著你!
知道她性子,軒轅醉沒在這話題上打轉(zhuǎn),開口問:“方才那人是誰?”
稍早他要跳窗進(jìn)來的時候,聽到屋內(nèi)有一男一女在對話,女的他當(dāng)然知道是飛雪,男的他聽不出是誰,卻知道對方也是會武的,便不敢太靠近聽他們說什么,只好暫時躲遠(yuǎn)一些,直到見男人縱身而去,方敢進(jìn)屋。
“……瀧陽王吧。”語氣有些遲疑。
“他親自來?”他還真沒想過那種富貴人家子弟會做這種事。
“大概吧……反正又不重要。”閉著眼的商飛雪皺了皺眉頭,不想再討論這個話題。
雖然她即將嫁給尹承善當(dāng)側(cè)妃,但自小不在貴族圈生活的她,壓根不曉得瀧陽王尹承善長得是圓是扁,她方才只是從對方的舉止來意猜測身份,雖然那人也自稱“本王”承認(rèn)了,但到底要進(jìn)了王府見到本人才說得準(zhǔn)。
畢竟要跟這些富貴世家周旋,便要萬事小心、不得輕信。
“人都闖進(jìn)來了還不重要,你可以再隨興一點!避庌@醉沒好氣的說著反話。
他真想將這一臉無所謂的小師妹敲醒,難道她真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入了豺狼虎豹的窩嗎,竟還這般隨興,她以為她有幾條命可以這樣折騰。
看來師父讓他過來瞧瞧,還真是無比英明之策。
“知道了知道了,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像老媽子。”不耐煩聽人碎念,雖然知道軒轅醉會這么說純粹是關(guān)心,可在她這么疲累的當(dāng)下,還真沒耐性聽這些,索性換了話題。“是他讓你來的?”
水眸依然緊閉,但商飛雪問出這話時,聲音卻不若方才的平穩(wěn),尋常人或許聽不出來,可熟識她的軒轅醉是知道的。
望著她那張泛著濃濃疲憊的臉龐,他收起了玩笑打鬧的樣子,仔細(xì)打量仍閉著眼睛的她好一會兒,才輕應(yīng)了一聲,“嗯。”
“其實……非親非故的,他真的不需要這樣!彼恼Z氣刻意裝得疏離。
還是沒睜眼,但話才說完,她便覺得胸臆涌上一股酸澀,讓她連眼也不敢睜,就怕讓軒轅醉瞧見她眸中的淚光。
其實……她真的很想很想……再回去過以前的生活,雖然沒有顯赫的身份,卻能過那樣無憂無慮的日子。
不似如今,彷佛因為她的身份貴重了,便連她那顆心也輕盈不起來。
“話我還是要帶到,師父希望你別太勉強自己!泵翡J的感覺到她情緒上的浮動,他放緩了語氣說道。
“我不勉強,這條路是我自個兒選的,我不會怨任何人,你們不用為我擔(dān)心。”搖了搖頭,商飛雪冷然的說道。
那篤定的語氣似乎真的沒有半分勉強,可是身為她的二師兄,軒轅醉哪能不了解她話中的無奈。
他很清楚,她會回來侯府,說起來雖有商清遠(yuǎn)的逼迫,實際上亦是她自己愿意的。畢竟師父曾對她許諾,若是她當(dāng)真不愿意回來,也能保她一世平安富貴,沒人能勉強她,就算是貴為侯爺?shù)纳糖暹h(yuǎn)也不行。
可最后這固執(zhí)的小師妹還是選擇進(jìn)了冬寧侯府、選擇嫁給瀧陽王,明知這么做會不快樂,她卻說有些事終究得她自己了結(jié),否則這些情緒一輩子掛在她心上,即便富貴她亦寢食難安。
“不勉強能累成這個樣子嗎?”軒轅醉的話語之中不無帶著心疼,總是自個兒的小師妹,他哪能不擔(dān)憂。
“不勉強,我正在做我想做的事,我的身體會累,可我的心不會。”商飛雪終于睜開了眼,這一瞬間眸光清亮,說明她下了多少決心。
明面上她裝作不知商清遠(yuǎn)打算把她嫁進(jìn)王府當(dāng)棋子,實際上她是伺機尋找能重挫商清遠(yuǎn)的機會,且她有預(yù)感,商清遠(yuǎn)這么小心她肯定不僅只是她原先以為的攀附權(quán)貴,那表示——她能做的也許比她想象的更多。
那很好,對商清遠(yuǎn)、對簡氏的仇恨她一定要報。
“你當(dāng)真愿意栽進(jìn)這一團(tuán)爛泥里?小師妹,女孩家的婚事不該這么拿來鬧的。”軒轅醉嘆了口氣。
其實現(xiàn)在還來得及,只要她想離開,他絕對能不動聲色的將她帶離侯府,重回平穩(wěn)安寧的生活。
“這哪是鬧,你可知道我父親多用心,即便我是嫁進(jìn)王府當(dāng)側(cè)妃,不好大肆張揚,也沒能穿上大紅的鳳冠霞帔,可為了我,我父親不惜重金準(zhǔn)備了一套粉色的華美嫁衣,你不知有多好看,更不知我那嫁妝有多羨慕人,我父親還特地交代王府要多備上幾桌酒席,斷不能讓人小瞧了我。”她緩緩坐起身,語帶嘲諷的說。
聽她說著反話,他眉頭皺折更深,“走吧,我?guī)阕。?br />
“你是知我的,若我真想走,這小小的冬寧侯府還困不住我!本従彽?fù)u了搖頭,商飛雪忽地淡淡笑道:“你又何必這樣勸我,就不能當(dāng)做我是為天下百姓做點好事,多支持支持我。”
她這么說也不算錯,今上年邁、太子未封,天下局勢未定,所以這些個世族大家、官宦親貴莫不四處巴結(jié)皇子們,就看哪個家族能賭對了未來天子,往后跟著雞犬升天。
這幾個皇子中有仁義之士也有卑劣之徒,而那商清遠(yuǎn)想追隨的二皇子龍笑陽就是個昏庸之人,所以她若能扳倒商清遠(yuǎn)、摘了二皇子一個親信,也算是為百姓們做了大好的事。
“你啊,總是這么固執(zhí),就不能對自己好一點?”軒轅醉的口吻帶了寵溺與無力。
伸手抹了把臉,稍減一臉的疲憊,商飛雪轉(zhuǎn)瞬間已經(jīng)恢復(fù)成平日清冷的模樣,她勾唇微笑,對他說道:“既然如此,二師兄何不陪我醉一場?”
那帶著挑逗意味的語氣卻惹來軒轅醉無奈的淺笑,雖然她現(xiàn)在看起來精神好了些,但心情當(dāng)真很不好——不好到找人喝酒。
“這府里能有啥好酒,若是真想喝,不如二師兄帶你出去喝個痛快!
她搖了搖頭,“就在這兒喝,我柜子里收了一小瓶!
待在這兒,她才能記得親娘臨死前的憤恨與遺憾、她才能記得親娘一輩子受過的苦楚,這些在在告訴她,即便再痛苦也不能退縮。
對,她絕不能因為貪戀別人給的溫暖而忘了自已應(yīng)該做的事。
軒轅醉直覺不對勁,問道:“你突然找我喝酒是什么意思?”
她直言:“醉過了這一場,你以后就別再來了!
她沒想過接受那人給的好處,以往她是不知道,真當(dāng)自己身邊都是貴人,但現(xiàn)在她知道來龍去脈了,也不打算再叫那人師父,并下了決心要斬斷這一切,往后她再不想跟那人有任何糾葛。
“若是師妹這么說,這酒……我可不敢喝。”別說喝了這杯酒他心里會有多難過,更別說那幾個同門師兄弟會送他多少白眼,就說師父他會如何的暴跳如雷,這杯酒他也不敢沾。
他還沒娶妻,更沒為軒轅家生下一兒半女,可不想就此英年早逝了,那多虧!
“就算你不敢喝,也得喝。”她面無表情地望著他,隱下了心頭的不舍,更不想讓他察覺她其實得咬著牙才能將這種決絕的話說出口。
“不喝就不喝,你一日是我的小師妹,終生都是我的小師妹,我知道你是心里有心結(jié),總以為師門的人對你好是因著師父的關(guān)系,可其實我們之所以疼你那是因為我們打心底把你當(dāng)自家妹妹。”說著說著,他都有點來氣了。
就是因為疼寵她,所以她樂得在卓家當(dāng)丫鬟,他們由著她;她想回冬寧侯府報仇,他們也由著她;甚至她要嫁入瀧陽王府當(dāng)側(cè)妃,他們幾個不過嘴上念叨,還不是不敢攔著。
可這回不一樣,她想同他們一刀兩斷——那是不可能的。
若是這件事他也由著她,甭說同門師兄弟會如何,他就會先捏死自己。
“可是我現(xiàn)在不想當(dāng)你的小師妹了!鄙田w雪故作漠然地望著他。
其實她的心很疼,疼得她幾乎開不了口,可是性格中的倔強讓她開了口,口氣不顯半分不舍。
“天底下有那么便宜的事嗎,你說不想就不想,我偏要當(dāng)你的二師兄。”軒轅醉氣呼呼的冷哼一聲。
“我說不要就不要了!彼Z氣冷硬。
他說的心結(jié),她的確有過,但她不胡涂,他們幾個師兄姊們是怎么待她的,她不是感受不到,也沒想過真跟他們置氣,可如今她一腳踩入冬寧侯府這灘渾水,以后局勢如何變化她不知道,她能做的便是撇除關(guān)系,盡量不要牽連到他們。
這世間,能讓她在乎的沒有幾個人,所以在她不能做到盡善盡美時,只好索性離自己在乎的人遠(yuǎn)遠(yuǎn)的。
“你……”軒轅醉感覺自己的雙目幾乎要噴火,可偏偏他向來寵這個小師妹,所以除了怒吼、狠瞪之外,他什么也做不了。
打不得,罵不狠,只能用力瞪著她,期望她能自己收回這些話。
“二……”本想喊他一聲二師兄,可話到唇邊,她改為冷淡地喊了他的全名,“軒轅醉,要當(dāng)師兄妹這種事得兩廂情愿,既然我不愿,你又何必勉強。”
“你竟是當(dāng)真了?”軒轅醉氣紅了眼,僅存的一絲希冀被她一聲“軒轅醉”給打碎了。
原本他只是奉命來探探她,確認(rèn)她的安好,不想?yún)s成了訣別,這種事任誰也無法接受吧。
“既然絕情酒你不愿喝,那么你便走吧!毕袷菦]瞧見他那憤怒的模樣,商飛雪冷冷下起了逐客令。
“你……你……你……”連了三個你字,軒轅醉當(dāng)真被氣到說不出話來了。
不理會他的憤怒,商飛雪兀自躺回床榻,闔起了水亮的雙眸,也隱去了幾乎掩藏不住的水光。
就先這樣吧……若是她運氣好,當(dāng)真把這事謀算好,又能有命活著,她會去跟二師兄請罪的。
看到她那旁若無人的模樣,軒轅醉頓時感到心中一陣涼意。
他理智的知道這事或許有隱情,可現(xiàn)在他著著實實要被她給氣炸了,哪有心情猜測她的想法,只能先走人,否則難保他不會在一氣之下拆了她的閨房。
當(dāng)室內(nèi)屬于軒轅醉的氣味逐漸消失,商飛雪這才睜開了水眸,翻個身凝視軒轅醉離去的方向,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