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好心情究竟怎么來的?
望著車汝月那一臉粲笑,閔奇善坐在溪邊大石上,嘴里叼著一根隨意拔來的蘆葦,手上也隨手撿了顆小石子把玩,神情卻難掩困惑。
難不成,她以為他們是出來嬉戲踏青的嗎?
望著她開心至極的模樣,他承認(rèn)自己越來越搞不清楚這個女人在想什么?
難道她不知道他恨她,恨意幾乎深入骨髓?而這幾年若非這些恨意的支撐,只怕他早已死去?
連他都很怕自己在被她惹怒時會不小心錯手殺了她,她卻不畏不懼反而粲笑如陽,活像他們這回是出來郊游似的……這是怎么一回事?
“奇善哥哥,瞧,溪里有魚耶!”
這聲親昵的“奇善哥哥”同時叫傻了兩人,車汝月剛回過頭,就正巧撞進(jìn)閔奇善那雙直勾勾瞧著她的黑瞳中。
這一看,她清亮的眸中頓現(xiàn)恐懼,顧不得自己方才為了戲水褪去鞋襪,連忙赤著腳往他的方向沖過去。
“你……”見她魯莽奔來的模樣,閔奇善忍不住就要開口叨念,可下一瞬間,他忽然感到背部一陣寒毛豎立,倏地轉(zhuǎn)頭就見一把亮晃晃的劍在他眼前。
是因?yàn)樨澘此男︻伆桑糠駝t他早該發(fā)現(xiàn)危險將近了。他心底暗咒一聲,責(zé)怪自己的大意。
電光石火的一剎那,他忖度著,自己迎面擋去這來勢匆匆的一擊并非不可能,不過勢必兩敗俱傷?伤褯]有太多時間猶豫,一反手正要徒手隔開那把劍時,忽然間一股巨大的力量將他整個人撞飛開來。
這突如其來的狀況讓他措手不及地被撞離了數(shù)步,等他再回頭,便見一道森冷的劍芒朝著車汝月纖細(xì)的身軀掃去--
“月兒!”
她的血隨著劍芒劃下而噴出,濺起了一道艷麗鮮紅的血花,然后她的身子便像是棉花般地軟倒在地。
一股腥甜味頓時彌漫著他們周遭,將眾人團(tuán)團(tuán)包圍其中。
見她頹然倒地,閔奇善的心像是忽然被人狠狠掐住,幾乎就要無法喘氣。
他以為自己早就不在乎了,甚至恨得想要親手殺了她,可當(dāng)她在他眼前濺了血、受了傷,他卻無法再若無其事。
心中壓抑的感情終于傾瀉而出,他三步并作兩步地沖上前想要抱起她,偏偏刺客卻不讓他如愿。
他怒眸橫掃,眼中殺機(jī)乍現(xiàn),像是沒見到沾了血的劍尖,朝著刺客逼近一步。
“你敢傷她?”原本俊朗的男人轉(zhuǎn)眼成了索命的修羅,迎著劍尖卻無絲毫畏懼,再往前踏上一步。
她的命是他的,這世間除了他之外,誰也不能傷她分毫。
閔奇善渾身駭人的殺氣讓黑衣刺客冷不防往后退了一步,接著又退一步。
“是她……她自己要闖過來的。”他要?dú)⒌娜吮緛砜刹皇沁@個女人,她要自找死路,與他何干?
“就算是這樣,一樣不可原諒!”冷冷地?fù)P起一抹笑,閔奇善驀地出手,那宛若幻影般的招式,讓刺客錯以為有無數(shù)雙手在自己眼前舞動。
就在刺客還來不及瞧清何為真實(shí)、何為幻影之際,已然覺得喉頭一陣緊窒,低頭一瞧,一只奪命的手已經(jīng)掐在他命門上。
閔奇善輕輕勾起嘴角,笑容讓人不寒而栗,刺客剛開口想要求饒,他手如鐵箝已猛然一收,直接了斷他的性命……
血染紅了她的衣裳,也染紅了他的眼……
閔奇善愣愣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如果不是所有的事都那么真實(shí),他還真希望這不過是他自個兒在作夢。
車汝月為了救他受重傷,直到現(xiàn)在那一幕都還在他腦海里翻騰,心頭的那股驚慌亦久久無法平息。
他忘不掉的,是她的蒼白、她的血……還有她那幾乎沒有氣息的模樣。
幸好他們離陰縣并不遠(yuǎn),所以他遣了人快馬回到陰縣,將妙手回春的樊衣剛給打包請了過來。
樊衣剛一進(jìn)門就沒給他好臉色,二話不說地起衣袖開始救人。當(dāng)他為她的傷口縫線時,細(xì)針每一回刺進(jìn)她的肉里頭,就像刺進(jìn)閔奇善的心里一樣,讓他的心痛得一抽一抽。
“她能活嗎?”
“你想要她活嗎?”抬頭睨了閔奇善一眼,樊衣剛不答反問。雖然這女人的傷勢不輕,但憑他的能耐,想要同閻王搶回這條命,倒還不是一件難事。
閔奇善與車汝月這女人的糾葛,他或多或少聽過儲仲泉說一些,如果閔奇善的心中為她帶恨,或許讓她就這么離世,對兩人來說也未必不是種解脫。
“當(dāng)然!”斬釘截鐵的兩個字,說得毫不猶豫。
閔奇善沒有辦法想象,若讓他親眼瞧見她斷氣,他會如何?
“可是,你恨她不是嗎?”
“她還有承諾沒有做到。”她說過,只要他跟她回京,她便會讓他知道當(dāng)年的一切都是他誤會了。
當(dāng)時,她這么說的時候,他心里是嗤之以鼻的。
這么多年來,他早認(rèn)定她是個滿口謊言的騙子,即使答應(yīng)和她回京,也不過是想證明自己一直以來相信的都是對的。
可是,如今她真的氣若游絲地躺在他面前,他才知道……就算她是個騙子也無妨,只要她好好活著便行了。
如果要他這輩字都恨著她生活下去,那也得要她好好地活著讓他恨啊!
聽到他的話,樊衣剛微微笑了,笑容里有著了然。
閔奇善雖然口口聲聲說恨,但對于車汝月卻還是有那么多的不舍與矛盾,看樣子,他們之間的糾纏怕是解不開了。
“既然你這么說,那一切就包在我身上了。”樊衣剛繼續(xù)拿著針線為車汝月的傷口做縫合,眼角余光卻總是不經(jīng)意瞥向閔奇善,只見他緊緊握著她的手,根本就是一副焦急憂心的樣子。
不在意嗎?
騙鬼去吧!
這男人滿心的恨,只怕都是源自于放不下、解不開的愛。
“我說你啊,這么逃避了好幾年,卻始終不愿去找出真相,這樣真的好嗎?”
狀似不經(jīng)意的,樊衣剛自若地邊救人邊說道。
“你想說什么?”
樊衣剛縫完最后一針,漂亮地打上一個結(jié),手里忙著,嘴巴也沒閑著,“我想說的是,逃避不是辦法,就算你要繼續(xù)恨,也要恨得理直氣壯吧!
“我不夠理直氣壯嗎?”事實(shí)擺明了就是車家人想要害死他,光這一點(diǎn)還不足夠?
“那你有沒有想過,你所想的,或許就是那個想要你命的人要你這么想的?”
說著樊衣剛在車汝月的傷口撒上黃橙橙的刀傷藥粉,頓時間藥香滿室。
“你剛才的話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說不定你現(xiàn)在認(rèn)定的事實(shí),是有人故意要你這么認(rèn)定的!
這幾年因?yàn)槊钍只卮旱哪苣,富家豪門的內(nèi)院踏多了,樊衣剛知道的事自然也就多,他看過太多大宅門中為了權(quán)勢財(cái)富用盡心機(jī)、卑鄙下流的手段,而以京城閔家的家大業(yè)大,就算真有人因?yàn)橛J覦原該屬于閔奇善的財(cái)富地位而下殺手,那也一點(diǎn)都不奇怪。
再說,如果車汝月真的曾想要置閔奇善于死地,她又何必冒著被他掐死的危險自己跑來陰縣,死拖活拉的也要讓他回一趟京城?
直覺的,樊衣剛認(rèn)為這件事并不單純。
“這……”一語驚醒夢中人,閔奇善無法反駁。
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那些人在殺他之前刻意說出來的話,著實(shí)有些奇怪。
也許,那只是他們布的一個樁,要讓他就算僥幸逃過他們的追殺,也不敢再回車家尋求幫助。
但……如果事情真是這樣,那么他們又是如何知道他的行蹤呢?
“你再想想,如果她真的曾經(jīng)想要置你于死地,方才干么這般死命地以身護(hù)你?”
聽了樊衣剛的話,閔奇善的思緒亂成一團(tuán),可當(dāng)他視線掃到車汝月那一臉蒼白時,他紛亂的心思驀地沉靜下來。
“我知道了。”
這回,不再有著沖天的怒氣,閔奇善朝著好友平靜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
或許他真的該好好想一想,當(dāng)年自己那一徑的恨,是不是真著了人家的道了。
“嗯……”
一聲輕吟自車汝月蒼白的唇瓣中逸出,渾身泛著的疼痛,讓她忍不住懷疑是否有人趁她睡著時駕著馬車輾過她?
如果真的有人會這么做,那么,這個人絕對非閔奇善莫屬吧?這個實(shí)際的想法,殘忍地讓她心中掠過一陣苦澀。
這個她深愛著的男人,恨著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