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一年他沒了娘后,渾身冰冷的氣息便仿佛生人勿近,要不是她總像個跟屁蟲似的追在他后頭,一直“奇善哥哥、奇善哥哥”的喊著,他不會再有笑容。
她那一聲聲甜軟的叫喚就像是穿石的水滴,一點(diǎn)一滴地鑿開了他冷硬的心墻。
任性地在他心里窩著后,就怎么也趕不走了。
曾經(jīng)他以為在這茫茫人海中,她會是他一生的親人,不知不覺間,他又將她從親人變成了愛人。
十八歲的他,因?yàn)閻凵狭耸臍q的她,所以總是不厭其煩地讓她纏著,靜靜地守護(hù)她,等待她長大。
他原以為,今生這樣就足夠了,偏偏她給了他這個夢想,卻又狠狠敲碎了他的心--
有人愿意出價買他的命,她爹娘和她居然就毫不猶豫地出賣他,甚至成為幫兇!
因?yàn)橹挥兴,在那趟為車家出門辦事的路途上,他會繞道去盈陽縣替她買最愛的檀香木,所以,當(dāng)他在途中遇刺,再聽得那些盜匪口口聲聲地說車?yán)蠣敽蛙嚪蛉私淮屗麄儾荒芰粝禄羁跁r,他就這么牢牢地記住了這筆帳……顯然有人并不在意她的許諾,就連臨行前的依依不舍也不過是作戲一場!
那段始終不斷在他腦海里盤桓的對話,成了他人生中最諷刺的笑話,這個恨,要他如何放得下……
“你難道不好奇,在明知你那么恨她的狀況下,她卻還眼巴巴跑來陰縣的原因嗎?”
儲仲泉是個成功的商人,向來有著最敏銳的觀察力,雖然他的話說得沒頭沒尾,可儲仲泉卻認(rèn)為事情似乎不似他說得那樣簡單。
如果那個女人真的曾經(jīng)對他做出這種事情,又怎么可能傻傻地自投羅網(wǎng)?
“那也不關(guān)我的事!
“我倒覺得你應(yīng)該去把事情弄清楚!
“我不要!睂τ诤糜训奶嶙h,閔奇善想也沒想的便拒絕,他早已決定切斷所有的過去,若非她無端招惹,他們今生應(yīng)該是老死不相往來。
那種被背叛的傷太痛,無論如何他都不想再嘗一次了。
“兄弟,我不記得你是這般膽小的人!北〈焦雌,儲仲泉低沉的嗓音取笑道。
“誰膽小了?”說他膽小,閔奇善可不服氣,黑眸一瞪,銳光驀地迸出。
可惜的是儲仲泉才不吃他那套!澳闵踔翛]有勇氣去弄清楚她的來意,這樣還不夠膽小嗎?”
正所謂知己知彼,方能百戰(zhàn)百勝,與其這樣氣沖沖地將人趕走,還不如弄清楚她的來意,然后擬定方針痛擊敵人,才是上策。
“我不是怕她,只是不想與她攪和……”閔奇善不想承認(rèn)儲仲泉的話,他兀自爭辯,但聲音卻越來越小,也越來越心虛。
“你究竟在怕什么呢?”儲仲泉凝視著他問道,不等他回答又繼續(xù)說:“是怕落實(shí)了你的一切猜測?還是怕知道自己真的誤會了她?”
如果心頭真那么堅信車汝月背叛了自己,以閔奇善的烈性子,怎么可能就這樣輕易善罷干休?
因此,儲仲泉幾乎可以斷言,其實(shí)好友心中還暗藏一絲希冀,希望事情不是如自己所想。他不想去查證,就是擔(dān)心一旦她的背叛罪證確鑿被證實(shí),那么他的顛狂絕對會傷害到她。
眼前這個口口聲聲說自己這輩子不可能愛上任何一個女人的男人,只怕早就在不知不覺間已愛慘了吧?
這會兒,儲仲泉不單只是好奇了,幾乎是在瞬間就決定插手這件事。
自從救起閔奇善的那一刻起,這家伙就總是無怨無悔的幫著他,這份情他雖然從來不說,可一直牢牢記在他心底。
以往他不知好友心有魔障,如今既然知道了,事情總要有個完結(jié)人生才能繼續(xù)走下去。
“你別胡說,我不可能誤會她。”
“那敢情好,既然你相信自己不可能誤會她,陪她玩玩又何妨?”
“我不要!”
“給我一個理由。人總得了斷過去才能繼續(xù)往前走,難不成你想一輩子守著對她的愛,孤孤單單的活下去嗎?”儲仲泉就怕這事成真,所以才非得逼著他去面對。
“我不愛她!”
“那就證明給我看。如果你當(dāng)年遇刺真是出自于車家之手,別說是你,就連我都不會放過他們。”看閔奇善蹙著眉,仍躊躇不前,儲仲泉續(xù)道:“在這個節(jié)骨眼,不用在意薛家了,明兒個我就請人去同丞相捎個信,便可讓薛尚書忙得焦頭爛額,再也沒時間來尋你的穢氣!
儲仲泉豪氣干云的許諾,反正這渾水他是蹚定了,而且,他還打算找個時間去會會那個將好友搞得六神無主的姑娘--車汝月。
掐指算算……又掐指再算,每算一回,車汝月的心就更沉了些。
她知道自己的時間真的已經(jīng)不多了,偏偏這兩天閔奇善又躲她躲得緊,無論她怎么纏著李總管問他的去向,他都像有天眼通,總在她找到他的前一刻就已離去。
這場你追我跑的戲碼演了兩天,也把她的耐性給磨得精光,今兒個,她是鐵了心地要等到他。
她得說服他跟她回到京城去,否則,她真怕他會遺憾一輩子。
他若恨她,她可以將委屈全都往肚里吞,可她舍不得將來他的心里有一點(diǎn)點(diǎn)的遺憾,因此她特地等在這兒,就算等到天亮也絕對不放棄。
她閉目回想,任由往昔全都溜出來在腦中嬉戲玩耍,這些年要不是靠著這些回憶,她壓根就活不下去了……
初時,她以為他真的死了,鎮(zhèn)日以淚洗面,萬念俱灰地幾乎就要隨他去。
若非她爹娘不放心,日日夜夜派人守著她,只怕她早已香消玉殞成為一堆枯骨了。
就是憑著一股為他守著一切的心意,她才能自日夜磨人的相思中活過來。當(dāng)知道他可能還活著的時候,她更是想也沒想的就從京城快馬趕過來。
“咦……”發(fā)現(xiàn)似乎有人進(jìn)房,她拉回思緒,深吸了一口氣才準(zhǔn)備要面對他,他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她的存在。
“我倒不知道這么多年過去,你竟養(yǎng)成了夜闖男人房里的習(xí)慣?”他冷冷的話語夾槍帶棍,打重逢對她就從來沒有絲毫好臉色。
“我是來問你,你究竟要不要同我回京城?”
“你這么處心積慮的想要我回去,是想再次故計重施嗎?”
沒有前幾日的暴跳如雷,這會閔奇善只是懶洋洋的斜倚著門框,一雙黑眸炯炯地凝望著她,眼底的溫度依舊冷冽地讓人心里發(fā)寒。
聽見他的問題,她站起身,踩著堅定的步伐朝他走去,眸中滿是眷戀。
驀地,她蔥白似的手指抬起,輕輕劃過他有棱有角的臉龐,緩緩啟口問道:“如果我說我從來不曾有過一丁點(diǎn)的念頭想要害你,我爹娘亦不是有心害你的,你愿意相信嗎?”
對他的感情像是生了根,已在她心里盤根錯節(jié),今生今世她只認(rèn)定他是自己的夫婿,又怎么可能會害他呢?
“不信!”他的回答完全沒有猶豫,直截了當(dāng)。
“因?yàn)槟悴恍,所以才恨透了我,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有一天,你發(fā)現(xiàn)我真的不曾有過害你之心,那你怎么辦?”她喃聲輕問,柔荑順著他的臉龐下滑至他胸前,隔著衣裳,感受到心房底下令她心安的跳動……
他還活著,真好!
她不禁在心里嘆息,就算他誤會了她、就算他恨著她,但只要他還活著,什么都沒有關(guān)系了。
“我并不認(rèn)為會有那么一天!遍h奇善沉下臉,揮開她的手。短短不過三天的時間,已經(jīng)第二回有人問他這個問題了。
其實(shí),即使他嘴硬地拒絕相信這樣的可能性,可心里卻悄悄泛起了一絲渴望,多想再相信她,擁著她……
“這世間的事,誰也說不準(zhǔn)!避嚾暝峦職馊缣m地說,周身隱隱浮散出來的幽香,惹得他驀地感覺身體一陣燥熱。
“你敢說你爹娘沒有收了閔家人的銀子?”
關(guān)于這點(diǎn),她的確無話可說,她爹娘確實(shí)收了閔家人的銀子。
“你敢說我現(xiàn)在會在陰縣,不是因?yàn)槲迥昵澳愀嬖V了他們,我會繞到去盈陽縣?”
“我沒說!”雖然他語氣嚴(yán)厲、咄咄逼人,可已足夠教車汝月驚喜萬分。至少他肯談了,這樣就表示一切還有機(jī)會。
打小她就多少從爹娘口中片段的知道,其實(shí)其他的閔家人對閔奇善并不友善。
對他們來說,這個出自偏房的唯一男丁,是個阻礙他們、名不正言不順的繼承人。
因?yàn)樗拇嬖,讓許多人的利益也跟著受損,所以說他是眼中釘、肉中刺也不為過。
自從他以她未婚夫的名義寄住在車家,大大小小的意外就不知發(fā)生過幾回,為此她早就養(yǎng)成了保護(hù)他的習(xí)慣,無論他人在何處,她都不會拿他的事情來說嘴,就怕萬一讓有心人知道了會對他不利。
“這事除了你以外,還能有誰知道?”見她毫不猶豫的否認(rèn),一雙美眸清澈無偽,閔奇善自然不肯放棄的再次追問。
“或許是隔墻有耳吧。”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答案了。
關(guān)于這件事,車汝月的心里也同樣不明白,這些年來她始終懊惱自己沒有好好的保護(hù)他,不僅愧對了他,也愧對了將他交付給車家的娘親。
“所以,你不是存心害我?”
“不是!
“那你為何硬是要逼我與你回京?”而且還拿他娘的遺物相逼,好個‘光明磊落’的手段!
“因?yàn)槲乙闳ツ没貙儆谀愕臇|西,也要你去找出事情的真相!
從知道他還活著開始,她就沒有一刻不這么想,初時她不解他為什么活著卻不愿意回到她身邊,后來才知道那個暗地里操弄一切的人好陰險,將所有事情全都嫁禍給她和她爹娘。
他恨她恨入了骨,怎么可能還會想回車家?
這幾年來,她表面上按兵不動,實(shí)際卻是日日思索、探查,可幾乎要耗盡了千金,她仍查不到任何的蛛絲馬跡可以還她清白。
直到心頭的思念已一點(diǎn)一滴堆積成千丈雪,理智再也無法壓抑,她才會瞞著爹娘和所有人,一個人偷偷來到了陰縣。
她相信,只要她能說動閔奇善回到京城,那么幕后的那雙黑手就會按捺不住地再出手,屆時她便能找到證據(jù),證明自己的清白。
這是孤注一擲的賭注,也是她最后想得到的方法了。
“所以,只要我愿意同你回京,咱們的婚約就此作罷?”
“是……”瞧他迫不及待想要與她再無瓜葛,車汝月的心驀地一緊,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給了他希冀的答案,雖然神情勉強(qiáng)自持,但編貝皓齒已不自覺緊緊咬住菱唇。
她付出一切,只是想要換得一個證明自己清白的機(jī)會而已!
見芳唇幾乎就要被她自個兒咬出血絲來,閔奇善的眉頭驀地一皺。
在還來不及阻止自己前,他的手就已先一步地伸出去,用稱不上溫柔的力道揉弄著她的唇瓣!八砷_!”
總是這樣,每次她只要受了委屈,就會露出這副小可憐的模樣。
車汝月聽話的松了口,因?yàn)樗@舉動而驚喜萬分,雙手更是沖動地握住他厚實(shí)的大掌。
她滿懷希冀的問道:“你還關(guān)心我嗎?”
“我只是怕要不回我娘的遺物!遍h奇善沒急著收回手,冷冷地說道。
“是嗎?”車汝月原本瞬間發(fā)亮的臉龐倏地又黯了下來,但她旋即振作精神說道:“沒關(guān)系,無論什么原因,只要你有一丁點(diǎn)關(guān)心我,我就滿足了。”
“你……”聞言,閔奇善驀地抽回手,罩上她那雙清亮無偽的眸子,拒絕讓她無辜的眼神再影響自己。
“不過就是去趟京城,有何了不起的?只要能夠擺脫你,縱是刀山火海走一遭我也會去!”
他的話,字字如冰刀般將她傷得千瘡百孔,她卻連喊痛的權(quán)利都沒有,因?yàn)樵購堥_眼,他已宛若疾風(fēng)消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