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后摟住她的腰,親吻她的頸側,慢慢地說:“高三下半年開始,一切都變了,常來往的親友聽到風聲,漸漸冷淡不往來了;班上同學受到父母影響,交情再也不比以往,男生還能維持表面的禮貌,女生呢,大半都躲得遠遠的,如果有大膽要求交往的,一定是別班不知情的傻瓜。那段時間,才深刻感覺到,沒有永遠順遂的人生,沒有永遠的人:
永遠的事,所有為了吸引艷羨、維持形象的努力,根本是白忙一場,可笑極了。茵茵,我喜歡你,你就是你,我不需要費神猜測私底下的你是什么樣的你,你讓我安心。”
她偏頭注視他。這原來是他所謂討厭女生的真正緣起吧?他們相遇時,他一無所有,她卻不離不棄,真正進入了實際的生活,未有粉飾過的假面。
他不在意她的素顏、她的隨性,他要的是她的真性情、生活里培養起來的信任,而非美麗卻不堪一擊的脆弱表象,這就是他喜歡她的真巫原因吧。
她回吻了他一下,“我也喜歡你,你就是你,你很努力生活,對那小子也很好,雖然你有時很邁遏,面也煮得很差,地拖得一團糟,胡子都不刮,可是真沒辦法,我就是喜歡你!
“那太好了,”他聽完放開她,發動引擎,打檔!拔覀兛禳c回去吧!”
“怎么突然這么急?”她話還沒說完呢,關于她的一切。
“我喜歡你,你也喜歡我,那就表示今晚你可以讓我更進一步了!
她傻眼了幾秒,才恍悟他的話,發窘地捶了他一拳,“你想得美!”
他仰頭放聲大笑,笑聲振蕩了車廂內的空氣,和她的心。
她非常慶幸自己一文不名,在這種冠蓋云集、溢香鬢影的場合里,不必一路忙著社交,不需注意裙子歪了沒、頭發亂了沒、鞋子和皮包搭不搭調,總之,鎂光燈自動略過她,投射在那她百分之九十認不出個名堂來的主角身上。
飯店開幕式已結束,地下一樓宴會廳歡樂氣氛正盛,她來的正是時候。
左右兩手皆各捧一個圓盤,不花十分鐘,只繞了豐富的食檔半圈便堆積如小山,找個地方佯裝吃了幾口,在桌底俐落地完成打包,放進帆布背袋,起身再繞另一個半圈食檔,重新填滿兩個盤子,再度以相同程序完成打包。她心情良好地走出宴會廳,此行的次要目的圓滿達成,接下來,她要朝主要目標邁進。
在大廳電梯前等候,低調地注視電梯燈號,不隨便東張西望,即便如此,還是有人熱絡地環上她的肩,情緒高昂地喚她:“茵茵,你終于來了!”
“嗨!”她勉強擠出笑容,一邊把帆布包藏在身后!笆前,我錯過了開幕式,沒參與你的重要時刻!
據說新飯店未來將由林啟圣接掌經營,走馬上任之前先由兩位老干部輔佐進入狀況,今天照理說他應該走不開,所以她才大膽地在大廳現身,沒有躲躲藏藏走樓梯。
“不是我,是我父親的重要時刻,我只是配角,和媒體打過照面就可以閃人了。你呢?還沒吃過吧?我陪你一道到地下樓去!彼酝浦谋,身體挨得有些近,輕而易舉嗅聞到從背包逸出隱約的食物香氣,他非常訝異,脫口而出:“你已經打包了?陳紹凡沒來嗎?”
“沒、沒來,他絕不會來的!彼t著臉,斬釘截鐵地斷言,“他對這種場合沒興趣!
“是嗎?那太可惜了,奉來想和他敘敘舊的!
“敘舊?”一面之緣能稱為“敘舊”?
“茵茵,看來你真的不太了解他!我稍微查了一下,我的印象果然沒錯,他是高我們一屆的學長,當年是游泳校隊,不少女生喜歡他的,你完全不記得嗎?”林啟圣對她的低等辨識力頗感訝異。
她呆視著他,不知如何做出回應。高中三年籠罩在愁云慘霧中的她,有著輕度近視,低調又離群,列入觀察的視力范圍不超過三公尺,公立學校班級數眾多,別說高一屆的學長,她連同班同學也非個個熟稔,?绞蛛S意過目便拋進廢紙箱,她不好意思說,其實校長的名字她也記不住了。
況且物是人非,十年前后人的外貌、氣質差距可以相當大,相逢不識的情況很常見。
“我——不是很清楚,回去我再問他!彼ιΣ弊樱藭r才發覺,已經在昨晚突破親密關系的他們,對雙方的過去竟都一知半解,因為不很介意,從未細說從頭,如果她和陳紹凡果真曾是校友,兩人白目的程度恐怕無人能及。
“你確定他不會來?”林啟圣再次向她確認。
“我確定。”
昨夜經過一番折騰,她和陳紹凡終于進入“密友”的狀態了,過程不是很順利,陳紹凡雖然秉持“耐心勤教”的態度放松她的緊張心情,仍然數度凄慘地被疼得惱火的她踢到床下,三次后,他又累又挫敗,宣布放棄,疲憊的兩人一合眼便一覺到天亮。在霧氣未散的晨光里,陳紹凡睜眼醒來,想起未竟的大事,翻個身繼續向睡意濃濃的她求歡,或許精神尚未恢復,神經敏感度降低了,她不再感到嚴重不適,讓他成功突破防線,這精力一消耗,他又倒頭大睡;她有要務在身,刻意不吵醒他,忍著如同被拆散過的一身筋骨赴宴。依她判斷,不到中午他不會蘇醒,等他想起有這么一回事時,宴客時間早已結束,對她而言,這是最理想的狀態了。
“我、有一點私事要處理,”她指指樓上,“待會下來再找你!
“噢,請便!”雖感到一絲古怪,他還是禮貌地讓步。絕少涉足這一類高消費場合的胡茵茵,會和誰相約此地?而且是個新開張的飯店。
電梯門開,她迅速踏入,笑著和門外的林啟圣揮手,門一關,她立即斂起笑意,按了十八樓。
出了電梯,她定在明亮潔凈的長廊,循著手中的號碼在兩個轉彎后找到了目標房間,抬手敲了兩下,不到片刻,門開了,她看也不看開門的人,逕自走進去。
門掩上后,對方親切地笑問:“吃過飯了沒?”
“……”她抬眼直視對方,“駱先生,我不是來吃飯的。”
駱振華微怔,瞬時又笑,“我知道,你肯見我,我已經很高興了。剛才在大廳參加過開幕式了,啟圣是不錯的孩子,雖然還有玩心,再過兩年就好了,到時應該可以獨當一面!
“我和林啟圣沒什么,只是高中同學,不勞您費心。”她不客氣直言。
“噢,”駱振華一時辭窮,搓搓手,在休息區的沙發椅坐下。
“那不要緊,最近錢的用度上有沒有問題?工作上有沒有需要調整的地方?”
她在他前方坐下,不解地歪歪頭。
“我真不懂,駱先生,這幾年你干方百計要彌補我,為什么不在我媽生前時多獻點殷勤?她到死都認為還有一絲機會進駱家門,您若有心,為什么多年前不讓她含笑九泉?”
或許是這番話太刺心,駱振華久久不語,再出聲時嗓音帶著沉啞,他回駁道:“當年我的確無能為力,我只掌握了行銷部門,董事會并不信任我,駱家在偉辰企業里并無多少實權,在那時候向碧芳提出這個要求,她不會同意,她父親更不會同意,她父親一個命令,隨時可以撤換下我,茵茵,我是有苦難言!”
她笑著頷首,“既然如此,當初又何必招惹我媽?您若想找消遣,外頭多得是不計較您已婚身份的女人,我媽是個死心眼的笨女生,大學還沒畢業怎會是您的對手。”
“別這樣說你媽!”駱振華壓住慍怒!拔覍λ钦嫘牡模F實如果允許我萬不會虧待你們母女!
“現實?”她一聲冷笑,決定不在這早已無解的往事上作文章,咬唇暗自琢磨一會,她重新開口,“我今天來是有事相求,希望您幫個小忙。”
駱振華萬分意外。自從胡茵茵生母過世之后,有數年之久,他們之間形同失聯,胡茵茵未曾向他開口求助過,他心知肚明女兒恨意未消,并不勉強她接受自己,如今她主動登門,會是為了什么原因?
“你應該知道,我很愿意為你做些事。”他明白表態。
她抿抿唇,出現一點為難的神色,開口求人對她而言是困難了些。
“最近,你們公司在大直那里是不是準備籌建一個住宅大樓社區?”
他再次顯露訝然,但隨即一臉欣悅道:“你想要有個固定住所嗎?
那項計劃還在構圖階段,開工時間未定,完工需要好幾年,緩不濟急,我可以替你找個現成的好房子,不必等——”
“我不需要房子,”她打斷他,“我只想請您做個順水人情,把這項建案交給大君建筑師事務所規劃設計,就這樣!
他錯愕得合不攏嘴,接著陷入沉吟。他早該猜到胡茵茵不會在物質上求得一時之快,她自小被生母嚴格要求節制生活,習慣已根植下移,若非特殊目的,她斷然不肯違背原則開這個口。
“這個事務所有你認識的人?”必然是這樣的了,女人還能為了什么事“是,他叫陳紹凡,竟圖結果請你們多通融。”她坦言不諱。
他凝視她,擰眉不豫!耙鹨,這是個近百億市值的大建案,所以才開放竟圖,遴選出一個符合我們理念的設計作品,這不是兒戲,也不是我一個人可以拍板定案的,我必須尊重股東還有相關部門的意見!
她直起身,剴切陳詞,“我相信他,他是個優秀的人才,你們交給他設計絕不會失望的。你是董事長,你的意見他們總要給三分薄面,我不信你沒有決定權!
“……他知道你來這里嗎?”他目光炯厲起來。
“不知道。”她勇敢迎視他,“他不是這種人!
“那很好!彼靡幌伦烂,“既然你相信他的能力,就該徹底一點,不必操這方面的心,如果他能力足,自然不會被埋沒。”
“駱先生——”
“我是你爸爸,你和我如此生分,我如何幫你?”他忍無可忍加重語氣,與女兒相互逼望。
她黯下臉,表情倔強!澳闶遣豢蠋臀伊?”
他無奈地否決,“我愛莫能助。茵茵,你總是抱怨你媽為情生為情死,你知道嗎?你和她一樣,強不了多少,為了喜歡的人可以不顧一切!
“我和她不一樣,她選擇錯到底。”她反唇相稽。
一陣難堪的緘默,他閉了閉眼,“茵茵,你走吧,我是真心為你好,他如果是個好青年,不會樂意見到你這么做的。別的事都可以談,就這件不行!
她轉身背對他,停頓幾秒,低聲道:“您說的對,如果當年您對我媽也這么堅持,那該有多好!”
不再多一秒流連,她開門離開這個房間,回到電梯內,落寞地雙手掩住臉。她并不想和駱振華反目成仇的,她總是克制不了自己,有時候深思起來,她該恨的是自己,往事已矣,是誰一再回首不肯遺忘?她的母親至死也沒恨過她的父親。
電梯停停頓頓抵達一樓,她垂頭喪氣,跟隨眾人跨步而出,肘臂猛然被用力一掣,有人將她扯到角落一尊比人高的大花瓷瓶前。
“你真的給我偷偷跑來了,我不是告訴過你,別再和那家伙牽扯不清!”
一副熟悉不過的怒容進逼眼前,她嚇一跳,支支吾吾答非所問,“你醒啦?你不是很累嗎?你要不要回去補眠?”
“你以為我剛跑完馬拉松,需要睡上一整天嗎?”陳紹凡極不高興她的這番體貼。
“背包拿來!”剛說完手就伸到她背后,一舉提到胸前,松開袋口探頭一瞧,很鎮定地睨向她,微笑:“干得不錯,今天滿載而歸喔!”
“哪里,如果不趕的話,還可以裝更多——”
“你這女人——”他一咬牙,攫住她下顎,俯首狠狠吻了一口。一定吧!可沒有下一次了。”
“噢!币馔馄桨猜淠唬軜芬獯饝。
兩人一旋身,冷不防和一雙圓睜的妙目相對,三個人表情互異,對峙不久,她率先進出口:“秦佳?”
盛宴扮相無懈可擊的秦佳只在她身上溜了一轉,視線便移轉到她身邊面無表情的男人臉上,頃刻停留,秦佳竟詫異不止,“陳紹凡?”
這一喊,胡茵茵內心霎時起了一股不對勁的感覺,陳紹凡順口應聲,“我是,小姐,我們見過嗎?”
“你們——”秦佳的神色在幾秒內變化萬端,胡茵茵大威困惑,為什么每一次巧遇總能引發出秦佳各種奇異的反應?不愿多惹事端,她扯扯陳紹凡的袖子,“我們走吧!”
“胡茵茵,你真是出人意表!鼻丶褤踝∪ヂ,一手把她拉離陳紹凡,臉上布滿慍色,低聲快語道:“沒想到你如此懂得以退為進,從高中你還是那個小胖妹開始,最會裝模作樣的就是你,以前是陳紹凡,現在是林啟圣,還知道腳踏兩條船!我真不明白,你哪點有魅力了?連陳紹凡也三番二次栽在你手里!教教我吧!如何?”
她被這番沒頭沒腦的話攻擊得一頭霧水,百思不解道:“你說什么?以前?高中時我并不認識他啊!”
秦佳滿臉的不可思議,轉為屈辱和忿懣,“到底你是呆瓜還是我記憶錯置了?你完全不記得啦?讓我不厭其煩的提醒你,我們高二那年,也就是陳紹凡那一屆畢業舞會的那天,是誰愿意接受班上同學的和解要求,志愿答應幫同學送信給陳紹凡的?又是誰當著大家的面,在舞池和陳紹凡來上一個驚人之吻,讓到場同學目瞪口呆的?”
她半張著嘴,順著秦佳開啟的話頭,掀開早已刻意被涂抹的記憶,一點一滴重組片段的畫面,那些畫面無一不讓她想掩面而逃。
“你說的信差是我?同學是你?”
“想起來了吧?不可一世的小胖妹!鼻丶演p輕嗤笑!案嬖V我,你準備怎么處置這兩個男人?”
她僵硬地回身,走近等得不耐煩的陳紹凡,沮喪地問:“原來,你在高中畢業舞會那天,吻的人是我。俊
“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