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嗎?”
魏柔嘉所有心思都放在準備磨墨這件事上,沒發現他的語氣少了以往的淡傲,多了幾分柔情。
她腦中轉的是,磨墨誰不會呀!只是上一次磨墨寫字好像是小學的事,超遙遠的。見閔云濤一雙眼死盯著她,她下意識打直背脊回道:“誰不會呢?”
“那就有勞了!
聽他這一回話,魏柔嘉又有種時空錯亂的感覺。她暗暗在心里哀嘆,再待在他身邊多些時間,她會不會以為其實穿越時空的是她?
思緒被男人攪得亂亂的,她強迫自己把心思放在眼前的硯墨上頭,努力將腦中遙遠的記憶給挖回來。
想了好久,她只隱隱約約記得,水分是研墨的重點,過多或過少都會影響墨汁質量。她小心翼翼,滴出一小點水注在硯上來磨,邊磨邊加水,讓墨與水達到完全融合的境界。
在動作的同時,魏柔嘉卻發現閔云濤的目光定定落在她的手上,濃俊的眉微擰,看起來似乎頗不滿意。
“怎么了?”她問,語氣頗為心虛。
“不對!彼麚u了搖頭,很自然的將手搭在她的右手!澳ツ珪r的力道不管過輕或過重、太急或太緩,磨出來的墨色質量都會不勻不佳,影響寫出的字!
魏柔嘉沒想到他會突然搭上她的手,略溫涼的掌貼著她的手背,竟捂貼出令她心慌的溫度。
她驚得想抽回手,卻發現他的神情無比專注地盯著硯墨,他領著她,讓墨條與硯面成垂直狀態,順時鐘方向繞圓轉動。
那瞬間,她彷佛被施了魔法,忘了要抽回手,反而任由他大大的手繼續貼著,讓硯面隨著他的動作,磨出色澤黑亮的墨汁。
墨汁一泌出,淡淡幽香跟著浮現,她聞出那是閔云濤身上的味道,一顆心因此被翻攪得震顫不已。
閔云濤只想著如何磨出好墨,沒發現她的異樣,心無旁騖地細心解說。
“磨墨最主要是用力要均勻,靠的是巧勁,不是蠻力!备杏X她分外沉默,他略頓,抬起眼望向她,發現她一雙水般杏眸直直揪著他出了神,雙頰染著暈色,忍不住開口問:“會熱嗎?”
那一瞬間,她覺得時間、空間再一次靜止了,她眼底除了他優雅沈靜的臉、眸,再也看不到其他事物。
察覺她的異樣,他憂心地蹙眉,輕拍她的臉頰!澳氵好吧?”
因為他的碰觸,她猛地回神,整張臉赧紅得更徹底。“我……很好,只是有點熱,我……我去洗把臉!
說完不等他反應,她匆匆放下墨條,跑出書房,沖回客房。
她居然覺得他的碰觸像帶著電流,碰著便順著貼觸的肌膚竄進身體,沸騰了血液,讓她的心跳得到了意外的刺激,發了瘋怦動著。
她壓著胸口在她房門前停下,心想她是怎么了?也對閔云濤犯花癡了嗎?
***
魏柔嘉真的回房間浴室洗了把臉,在整理好情緒后,才又走回書房。
她都答應要當他的“侍墨丫頭”了,也得利用這段時間好好觀察他,完成采訪工作,所以沒理由跑掉。
重新回到書房門口,她勉強定住心神,連連深吸了幾口氣才走進去。
閔云濤彷佛沒發現她的異樣,徑自蘸墨揮毫,運筆寫了幾個大字。
他的神情專注,抿緊的雙唇讓他白晰俊秀的側臉透著一點嚴肅,說明他有多么重視這一刻。
魏柔嘉看著筆毛柔順的毛筆微微舔尖吸飽了墨汁,從容而堅定地滲入紙中,呈現出豐盈而沈穩的字跡吸引了她的目光。
那字跡比他寫書時的字還要穩重,讓她忍不住靠近觀看!澳銓懙淖忠灿泄τ玫膮^分?”
聽到她的聲音,閔云濤分神開口!岸ㄐ挠谩!
他的方式比她在寫稿前閉眼冥思,靠意志力摒除外界紛擾還要有趣,記下!
見她像個好奇寶寶,隨時準備發問,他開口說:“磨墨!
“噢!彼龖寺,乖乖的依他教的方式磨起墨,卻因為感覺到他的凝視,心撲通撲通地跳。
雖然知道他是想看她磨墨的方式對不對,但她卻是無法克制的緊張著。
她不懂自己為什么有這樣的情緒,該有的率真怎么在他面前都躲得沒了影?
閔云濤真的沒想過她會乖乖幫他磨墨,一張若有所思的美麗面容倒映在瑩然墨色中,勾挑起他心頭那似曾相識的感覺,占滿他的思緒。
那瞬間,他的視線怎么都無法由她臉上移開了。
在山野中的寧靜清晨,陽光清透如玉,四周寂靜得像遠離塵世的幽谷,偌大的書房里只有磨墨聲與幽幽墨香飄散在空氣里。
隱隱的,藏在他記憶深處的隱晦印象被一絲絲勾出。
好像曾經也有過佳人在旁侍墨,他的心是前所未有的愜意與祥和……
那佳人不是別人,正是魏柔嘉。
這想法一浮現,閔云濤再也無法收回視線,莫名的希望時間可以靜止在這一刻。
傍晚,霞云滿布,天地籠罩在一層金光當中。
那光線落在筆電屏幕上,折射出刺眼的光芒,讓文思泉涌的魏柔嘉回過神來。
上午當了閔云濤的“侍墨丫頭”半天,兩人一起到“花房”用過午餐,他便回房午歇,她則利用這段時間回房去趕她的“作業”。
沒想到一晃眼竟已到了晚餐時間,她正想著,空氣里飄來一股燒烤味引起她的注意。
閔云濤的別墅與“花房”民宿有一段距離,更貼近山區,四周被蓊郁蒼翠的樹給包圍,人煙稀少,應該不會有攤販進來賣燒烤吧,那味道究竟由何而來?
魏柔嘉循著香味走出屋外,最后在屋側的花園里看到閔云濤的身影。
她好奇地走上前,只見他起了個火堆,火上架著個鐵爐,手中正拿著一串魚烤著。
“你……在做什么?”
聽到她的聲音,閔云濤抬頭望了她一眼。“吃晚餐。”
平常他都是到“花房”的餐廳搭伙,但今日卻一時興起了燒烤的想法。
冰箱里有一大盒他到海邊釣的魚,別墅后院的菜圜里有玉米、地瓜,各挑個一份,就足以讓他飽食一餐。
但想到魏柔嘉可能會與他一起吃飯,他覺得應該盡盡地主之誼,多烤了一份給她。
“晚餐?”她以為他會到“花房”用餐,沒想到他竟是生起一個火堆,把燒烤當晚餐?
驀地,好不容易被抑下,關于閔云濤是古代靈魂的揣測,再一次在她心頭沸騰。
她凝視著他,目光毫不掩飾地落在閔云濤的臉上,細思著該怎么由他身上挖掘出她想要的答案,解開心中的疑惑。
“怎么了?”閔云濤迎向她探視的目光。
她原本便是有話直說的個性,如今當事者就在她面前,她忍不住沖口便問:“你到底是由哪個朝代穿越來的?”
面對她突如其來的質問,閔云濤楞了楞!笆裁匆馑?”
話既然都已經沖出口了,她豁了出去,直言不諱!澳恪皇情h云濤,對吧?”
他被她的話弄得一頭霧水。“穿越?我不是閔云濤會是誰?”
雖然午夜夢回間,他也會不自覺浮現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誰的迷惘,但醫生告訴他,這只是車禍受創的腦子尚未完全恢復的混沌期,待傷愈了,腦中的迷霧便會散去。
魏柔嘉知道,向他解釋“穿越”二字的結果可能是換來他的不敢置信,或是被他當成小瘋子看,但她還是巨細靡遺地解釋了一番。
解釋完她接著又說:“再說以前的閔云濤不是這樣的。就算車禍撞傷了腦子,也不可能變得如此徹底,是不是?還有你的興趣喜好全都變了,從原本的草包男搖身一變成為文采出眾、獨步文壇的瑰寶,喜歡的‘用的,也全不像現代人會做的選擇。”
不說別的,光看他坐在火堆前燒烤的樣子,她竟有一種在看古裝劇主角在山野中獵食,就地鉆木取火的錯覺。
閔云濤扯唇,答得從容悠然!熬退阄业男袨橐约皩ι、對選用東西的喜好像古人,也不代表我是穿越來的吧?”
他由旁人口中知道自己變了,雖然他并不覺得,也不知該如何解釋,只能一貫用車禍造成這理由帶過。
而她所說的“穿越”太匪夷所思,讓他很難相信,自己不是自己。
魏柔嘉知道自己的揣測太玄幻、完全沒有科學根據,加上被他一雙黑得像寶石的眼深深地直瞅著,她不自覺心虛了起來。
或許關于閔云濤的一切,只是她職業病犯,腦內小劇場演得太過火吧。
她略感失落地聳了聳肩,一派輕松地承認。“好吧!我的小小推斷的確不足以證實那樣荒謬的小說情節!
她倒是承認得坦率,沒有半點自打嘴巴的窘迫,這份率真隱隱牽動閔云濤的心。
魏柔嘉再次感覺到他的凝視,有些不自在地轉移了話題!拔液灭I,可以吃了嗎?”
自從上半午與他相處過后,她覺得自己對閔云濤的想法變了。
她不再認為他那本大受好評的文學創作是用錢堆砌出來的假象,不再認為他是沽名釣譽的花花公子,而是有著真材實料,令她不得不佩服的創作者。
然而她因此也變得神經兮兮,忍不住在意起他的一舉一動,甚至看著看著,總有種立場顛倒,被觀察的人其實是自己的錯覺。
魏柔嘉暗暗在心中喝斥自己,她不是高搖著反外貌協會的旗幟嗎?這么輕易被影響,好像她已經不知不覺被他吸引了一樣,讓她不由得開始唾棄起自己。
魏柔嘉愈想愈煩,正巧空氣里全是他手中那尾烤得金黃香酥的魚散發出的魚香,她索性開口喊餓討食,瓜分自己對他放了超份量的注意力。
不知她如此煩惱,閔云濤大方地將手上那尾魚遞給她,繼續烤著倒插在火堆邊的下一尾魚。
魏柔嘉偷偷覷著他,突然覺得,眼前的男人與那個在信里時不時要當她的男人很不一樣。
眼前的他溫和淡雅,言行舉止對她有一種說不出的……包容?
她不懂,為什么閔云濤漸漸轉了性?
難道他有多重人格?
意識到自己腦中的小劇場又開始自有意識的上演,她甩了甩頭,把那突生的念頭給甩開。
就在這時,閔云濤開口問:“烤魚味道如何?”
忙著觀察他,她都忘了手中有這么一串美味。她咬了一口,隨后驚艷道:“超好吃,是什么魚?”
“黑鯛!
魚肉鮮美,還有淡淡的香草味,應該是簡單灑了鹽,抓了旁邊的香草塞進魚肚里一起烤才組合出的好滋味。
閔云濤見她吃得津津有味,嘴角還沾著魚油,不自覺又叉了一尾魚,隨意將烤叉倒插在靠近火堆的土里。
“你常自己這么吃?”
愈貼近便愈發現閔云濤的生活習性真的與一般人不大一樣,或者因為被冠了大師封號,所以刻意讓自己與眾不同?
“偶爾!
她點了點頭,看他又小心撥著火堆另一側、火光較微弱的炭火,正好奇他在做什么時,兩條被炭火悶得發黑的東西出現在她面前。
他用叉子將黑嚕嚕的東西推到她腳邊。
“要吃嗎?”他問。
看那形狀、那誘人的焦糖香氣,魏柔嘉揚高語調,期待地問:“不會是烤地瓜吧?”
他并不確定外表光鮮亮麗的女人是不是會喜歡這種食物,但由她的反應、她眼里閃動的光芒,他得到了答案。
因為太興奮了,她不自覺提起自己的回憶。“我是被阿公和阿嬤帶大的,小時候最喜歡阿公在用完爐灶后,利用殘余的微火燜地瓜,很香、很甜、很暖,只是來臺北后,我就再也沒有吃過了,超懷念的!”
聽她說得這么興奮,嬌艷的眉眼有著說不出的醉人風情,閔云濤很直覺便拿出隨身帶著的手帕,墊著熱到燙手的地瓜遞給了她。
魏柔嘉怔怔看著眼前這個憂郁文青掏出手帕的動作,傻眼了。
現在這個年代有哪個男人會帶手帕?撇開這點不說,她沒想到他會犧牲自己的手帕。
他這個舉動讓她有些不好意思,但他既然都做了,她實在沒有拒絕的理由。
“謝謝,我會幫你把手帕洗好再還你!
說完,她捧著地瓜,小心翼翼地剝掉那層燙乎乎的焦黑外皮,當那橙黃色的地瓜肉落入眼底,她馬上便咬了一口。
地瓜肉口感綿密松Q,還帶著蜜糖焦香入口即化,讓她幸福得不得了,不禁感嘆道:“天呀!我真的太幸福了!”
閔云濤看著她專注地品嘗、看著她幸福地笑,心頭莫名的跟著感到溫暖與……
悸動?
這一切,難道只是因那莫名的熟悉感所生成的反應?
他到底該做些什么才能找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