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戰數日,虎衛軍遲遲不還。
徐妃宜整日坐立不安,生怕烏烈又像七年前那般一戰不歸。她成日虔心禱告,同時又努力讓自己忙碌起來,生怕一靜下來就會胡思亂想。徐妃宜這幾日發瘋般想念烏烈,幾日來所堆積的觸骨思念竟比之前七年的還要多。所以她不敢有一刻清閑,主動幫著留守的將士照料軍營,不僅將將軍帳收拾得一塵不染,還把營中清掃、下廚之事全部包攬。
這一日,冥江戰場還是沒有消息傳來。
徐妃宜抱著一盆衣服打算去湖邊清洗,忽然聽到留守的兵役在營中嘀咕。
“將軍又不在,卻還要咱們日日去尋藥,真是麻煩!”
“大軍歸期未定,軍醫也是想讓咱們有個準備,以免將軍哪一日舊傷復發而歸,咱們卻拿不出藥來……行了,左右留守軍營無事,你便去尋吧!
“若是那么好尋,我就不抱怨了!”
“這倒是,如今玉陽關的祁門子都要被咱們摘盡了!
“依我看啊,尋來也是沒用,這一戰危機重重,將軍又是帶傷上陣,恐怕……”
“將軍吉人天相,自然戰無不勝!”
徐妃宜腦袋一熱,忍不住打斷了那人的話頭。
烏烈不會有事的,她才不許他們亂嚼這些不吉利的舌根。
那二人看到徐妃宜后均是一愣,負責尋藥的那人臉色訕訕,另一人倒是笑了笑,“徐兄弟說得是,我們自然也是希望將軍全勝而歸!彼麄壬磙讼屡赃叺娜耍沽藗眼色,“趁著天色尚早還不快去尋藥?再磨蹭下去,晚飯時分可都回不來了!”
徐妃宜沉著臉上前一步,“我去采藥!
“你?”尋藥的那人面露譏誚,“你認識祁門子長什么樣嗎?”
徐妃宜看著他輕輕一笑,“祁門子,綠莖紅花,花筒呈線形桶狀,枝葉向外翻卷,雄蕊伸出,莖苦實甘,性喜陰濕環境!彼笱鬄⒌卣f完,黑眸中又浮起些許倔強與挑釁,再怎么說她也是平陽城的第一才女,自詡博學廣識,無論如何也不會被他一介兵役給難住。
“我說的對嗎?”見對方不語,她不由分說地將木盆塞給他。
“唉,你……”
“兩個大哥放心,若是采錯了藥,我自會去找將軍領罰!”
說話間,徐妃宜已經離開了他們的視線。
如今烏烈安危未卜,沒有辦法去戰場的她只能在這里為他做力所能及的事情,尋藥,自然就是其中一件。若是之前她就知道的話,決計不會讓這種不靠譜的小兵去幫烏烈找藥,就算他帶傷上陣又如何?烏烈武功超群、力大無窮,以一人力就足以抵擋千軍萬馬,他是不會有事的!徐妃宜攥緊了拳頭,高挽衣袖踏上了尋藥之路。
次日黎明,安北軍鳴金收兵,撤回到冥江北岸。
恭州軍前鋒隊虎衛軍連同水軍鮫衛軍殺敵十萬,恭州軍大獲全勝,將敵人殺得片甲不留。烏烈沒在冥江久留,清點了傷亡人數與兵器折損之后便收兵,攜著大軍井然有序地沿冥江下游撤退。當他們沿原路回到扎營處的時候,已是日上三竿。
不過回了營,烏烈卻也未立刻閑下來。他先是安頓了傷兵與俘虜,接著又在河邊為死去的弟兄舉行了告祭儀式,然后又和眾將在議事帳里分析了一下如今的戰況。
如此一番忙碌,時過晌午之后才有了片刻閑暇。
而此時烏烈甚至連戰袍都未來得及脫下,渾身浴血,連頭發都被血污膩在了一處。帳中終于清靜下來之后,他長吁了一口氣,底氣十足地對著帳外道:“徐飛呢?快叫他來!”他已經回來了這么久,徐妃宜怎么還不出現?自己又打了個大勝仗,一定要好好和她炫耀。帳外親兵應了一聲,領命而去。
須臾之后,帳外親兵帶了個人來,卻不是徐妃宜,“稟將軍,軍醫求見!
烏烈正在拆裹著頭的綁額,朝外撇了眼,“傳!
云生依舊是輕衣緩袍,施施然而來,似乎完全沒有被那數日的征戰所影響到。
烏烈將綁額扯下來,露出里面扎眼的白色繃帶。他心不在焉地問:“何事?”
云生有些無奈,“將軍,你受傷了!
烏烈低頭看了眼狼狽的自己,無所謂地一笑,“都是小傷,一會兒讓徐飛來給我收拾!彼麧M身是血,也不知道哪些是自己的、哪些是敵人的,若是要細細檢查恐怕得脫了鎧甲才能知道,可脫鎧甲這件事,他不是比較想留給徐妃宜。
所以眼下唯一曝露在外面的只有掌側的那道刀痕。
烏烈側過手掌,將傷口湊到嘴里吮了吮算作消毒,然后拿起剛扯下來的綁額隨意地一裹。
而這時,云生也提著藥箱走上前,垂手而立,“那我幫你檢查一下頭傷。”
烏烈沒有吭聲,算是默許。他重重地坐下,龐大的身軀壓得椅子一晃。
云生緩步走到他身邊,將藥箱放到一邊,然后幫他把繃帶拆下。
烏烈闔上眼,遲了片刻的困頓疲倦終于涌上來,壓得人眼皮發沉,他不禁伸手捏住鼻梁按了按,滿臉的干涸血跡蓋住了他的蒼白臉色,其實征戰多年,他負傷無數,其中猶以頭傷為最重。若說疼,他身上沒有不疼的地方,可烏烈偏偏皮糙肉厚,石頭塊似的不會痛也不會癢,每每打了勝仗歸來,他只覺得血液沸騰,更是不覺得疼了。
云生沒檢查出什么不妥,只為他換了藥,重新綁了紗布。
他多年行醫卻也沒見過烏烈這樣的人,他的腦袋里可是裝了一枚箭簇!第一次能夠幸存已屬奇跡,沒想到第二次受到撞擊竟也能撐過來,緊接著又帶傷征戰仍舊無礙,饒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云生也不禁要感嘆他的幸運,抑或是說他的強大。
若說他刀槍不入,都不算過分。
云生整理藥箱的時候,烏烈睜開眼睛對著帳外吼了一嗓子,“徐飛呢?去沒去叫!當我的話是放屁嗎!”
這時,一個兵役顫巍巍地走進來,然后撲通跪在了帳中央。
烏烈微有一愣,怒道:“當我傻了不是?這是徐飛嗎!”
帳中跪趴的人渾身都在抖。
烏烈反應了一下之后終覺不妥,沉下臉問:“徐飛呢?”
那人伏在地上,“徐飛他……他……”
烏烈橫眉,猛然喝斥:“快說!”
那人一抖,立刻道:“昨日他、他說要為將軍去尋藥,到現在都沒有回來……”
烏烈誠然站起,“什么?”
云生面露疑色,忍不住插話,“哪一味藥?”
“祁、祁門子……”
“是誰讓她去的?我不是留了專門尋藥的人嗎?”
烏烈看過來,目光如炬,“你知道?”
云生將事情有關祁門子這味藥的事從頭到尾都說了遍。
烏烈越聽臉色越難看,甲胃下的胸膛上下起伏著,沉默了好一會兒之后才張口,“來人!
親兵立刻撩簾而入,“末將在!”
烏烈的聲音低沉而平靜,卻像是野獸發狂前的沉靜,“撥出一隊替補軍。半數去搜索所有長著祁門子的地方,另外半數……沿著離開玉陽關的四條通路找!彼麄绒D過身,凝眸看著那個抖如篩糠的兵役,“至于你,還有那個尋藥的。自領軍棍百杖,若是人尋不來……”他頓了一頓,眼中迸出殺氣,“立斬!
那人渾身驟然一顫,他滿臉驚慌地抬起頭,片刻之后才回神大喊:“將軍饒命!”
烏烈別過頭,“拉下去!
立刻有兩個親兵走進來,將他架起來往外拖。
他的求饒聲漸小,“將軍……是徐飛他自己一定要去尋藥的……是他……”
烏烈的臉色在他的叫喊聲中越發難看,他自然知道她是自己走的,可他現在想要知道她到底是去為自己采藥,還是逃了。烏烈心中一直存疑,但卻始終不肯正視這個題,他過分地沉迷在兩人的關系中,不想去窺視其中任何的不合理之處。可現在徐妃宜不見了,他不得不去揣測,前幾日的溫柔會不會是徐妃宜假裝的?
難道她是故意令自己放松警惕,然后方便她脫逃?
不,她為什么要逃?她不是來尋夫的嗎?烏烈越想越混亂,后腦的傷口都開始隱隱作痛。
一旁的云生又多問了一句:“只派一支替補隊去尋人,會不會太少?”
烏烈只是搖了搖頭,沒有答話,他只恨不得派出全營的人去找人,可眼下是在危機四伏的戰場,他不可能遣出太多兵力去找人,只能顧全大局。烏烈長舒了一口氣,似乎是累極,絲毫不見方才大勝歸來的意氣風發,他的腿有些軟,于是又站了站才又有動作。
雖然事情還未確定,但僅是懷疑她可能騙了自己,他就氣得渾身發軟。
烏烈去木架上取下虎剎長刀,鐵腕一轉,大步離開主帳。
派出去的人兵分四路,一路循著祁門子所在的地方找,另三路沿著離開玉陽關的通路搜。
烏烈則是單槍匹馬,只身一人再探幽王谷?墒撬麖墓阮^找到谷尾都沒瞧見徐妃宜的身影,從她離開軍營到現在已過六、七個時辰,若她真有心逃走,那也早就離開玉陽關的地界了。就在他打算去玉陽關界外繼續找的時候,便見一騎遙遙追來,“將軍、將軍!”
他當即掉轉馬頭,待得那人湊近時大聲問:“找到了?”
信報應是。
可還未等他多說就見烏烈已經自眼前一陣風似的刮過,“還不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