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家宴很熱鬧,氣氛很歡樂,笑聲喧嘩,就連一向嚴正的國公爺也很高興,連連和大家拚了好幾輪的酒。
府中的女眷都沒有出席,而是另外在內堂擺下家宴,蕭家其他族親二堂嬸和三堂嬸及其媳婦也前來與會,可是內室這邊的氣氛卻是極其尷尬,幾乎人人都在偷瞄那位面色瀟灑自若的古瑤兒,還有靜靜侍立在婆母身后幫著夾菜、換茶的傅良辰。
“辰兒,今天來的都是自家人,咱們婆媳一向親如母女,也不用講究那個虛禮,來,快來娘身邊坐下,你也多吃些啊!”
蕭何氏一見那個古瑤兒就火大,忍不住拉過傅良辰,越發要在她面前表現出婆媳相親、一家和樂,好教她知難而退。
“是呀,翊哥兒媳婦快些坐下,嬸子也好久沒見你了,這次你可得好好陪我們這些老婆子聊聊才是。”二堂嬸也忙道。
“謝娘和嬸嬸們的體恤!备盗汲街坏米讼聛,眼角余光無可避免地瞥了一眼正好與自己對面相坐的古瑤兒。
古瑤兒英氣勃勃的美麗臉龐上那抹似笑非笑,仿佛看穿了他們的虛張聲勢,嘴角的那絲憐憫,更是毫不掩飾,彷若在嘲弄界她的自欺欺人,她心頭一緊,苦澀滿口。
一旁的三堂嬸卻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間閑地問:“大嫂這話說的對,在場的都是自己人,就是不知道什么時候再請我們喝翊哥兒的喜酒呀?”
氣氛瞬間僵凝了,蕭何氏臉色也沉了下去。
“老三家的,你年紀大了,記性也差了,三年前不是已經喝過我們家翊哥兒的喜酒了嗎?”蕭何氏冷冷地道。
三堂嬸不由瑟縮了一下,他們一向懾于國公府的赫赫威權,可是今天這事兒又不是她捏造的,明擺著亮晃晃的事實,難道還不許人問嗎?
大家都知道了翊哥兒自北地帶了個美貌姑娘回來,說要娶她為平妻,況且這樣的事兒在大家大戶間又算不上什么,哪個男人沒有個三妻四妾?尤其蕭家家業如此龐大,蕭家父子又都是朝中權臣、手握重兵,翊哥兒就算納十個八個美妾,也是理所當然的……
“大嫂,您別生氣,我、我這不也是好意關心……”
“免了!笔捄问习岩磺徊荒軐鹤雍汀澳莻女人”爆發的火氣,全都撒在了倒楣嘴碎的三堂嬸身上,冷峻地道:“我已經有個世上最好的兒媳,翊哥兒能得辰兒這樣的好賢妻是他的福氣,人就得知福惜福,不會再去圖那些個橫生枝節、不該冒出的爛桃花!”
說到最后,蕭何氏還是忍不住語鋒指向了古瑤兒。
古瑤兒面色一變,滿心委屈和難堪,卻還是咬著下唇,極力維持那抹淡然微笑。
她不怕,她對自己和大將軍有信心,他們之間舍生忘死的情義,豈是這些京城內眷婦人能懂得的?
她也不屑跟這些心胸狹窄、成天只會爭這些陳芝麻爛豆子家長里短的后院女人較量,她的心、她的志向,有將軍懂她便足夠了。
“老夫人,”古瑤兒笑了,晶光流轉的美陣熠熠有神,充滿了勃勃的自信美麗。“將軍十分敬愛您,瑤兒此生追隨將軍,也定當將老夫人視若親母般崇孝,瑤兒早表明立場,不會同傅姐姐爭這少夫人之位,若老夫人還是不能放心的話,那么瑤兒答應您,以后只會陪大將軍鎮守在北地,一生都不會回京惹傅姐姐不快。”
好個厲害的女子,好厲害的一張嘴……
“你這是在威脅本夫人嗎?”
蕭何氏氣咬牙切齒,森森地瞪視著她:“如此利口,三兩句話便把臟水潑到辰兒身上,難怪我那純厚的傻兒子會被你忽悠了,哼,你放心,只要我和國公在的一天,你都別想進找蕭家的大門!”
“瑤兒只要有將軍一人足矣,其他不敢再貪求!惫努巸翰粴獠粣,笑得更加燦爛耀眼。“傅姐姐得的是名,我得的是人,這樣不正兩全其美?”
“你……你……”蕭何氏做夢都沒想到居然有女人會厚顏無恥到這般田地,她氣得呼吸急促,胸口劇烈起伏,顫抖著手恨恨地指著她。
“古姑娘!”傅良辰急急環住婆母氣到發抖的肩頭,向來溫婉的神情變得嚴峻冷沉至極,盯著古瑤兒道:“不管將軍與你未來如何,我婆婆都是長輩,你身為小輩都萬不該當面頂撞予她,況且你還是個未婚的姑娘家,張口閉口都是自己的婚事,難道你就不怕世人恥笑嗎?”
“也就只有你們這些讀女誡讀昏頭了的內院女子會把那些虛名偽禮奉為圭臬,矯情到了極點!”
古瑤兒嗤地笑了,意氣風發地環顧著驚呆了的眾女眷!耙前涯銈兌既拥窖芰艿膽饒錾,看你們還能跟那些北戎軍談什么禮儀說什么道義?!”
傅良辰不敢置信地望著她。
“你……”蕭何氏一口氣上不來,瞬間眼前一黑。
“娘!”傅良辰緊緊扶住暈厥過去的婆母。
一時間宴上亂成了一團,古瑤兒呆住了,面上掠過不安的心慌,可見傅良辰“假仁假義”地抱著國公夫人憂心落淚的模樣,不禁撇了撇唇,神情越發倔強。
這些內宅婦人動不動就是一哭二鬧三上吊的伎倆,可憐的將軍,堂堂大好男兒,就被這樣的婦人帶累了。
幸好他有她。往后他們在北地,她定然不會教他經歷這些難堪惱人的場面。
而國公夫人這一暈厥,消息傳到前院席上又是一陣混亂。
“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在寢居內,蕭國公看著床榻上昏睡未醒的妻子,心焦火撩地低吼,“兒媳,你說!你婆婆怎么會暈過去的?”
“公公,還是等太醫為娘診治過后再詳說吧。”
傅良辰噙淚地望著面色灰白的婆母,再看一旁面沉陰郁的蕭翊人和太醫等人,強自忍住了將席上之事據實以告的沖動。“現在沒有什么事比娘的身子更重要了!
“對對,太醫,快看看我夫人究竟是什么癥候?”蕭國公果然立刻轉移了注意力,急急地揪著太醫道。
“國公爺請放心,國公夫人這是一時肝火上涌,氣血瘀結,才會閉過氣去的,現下針灸過后已是不妨事了。”
太醫頓了頓,又道:“待會兒老夫開上幾帖藥,早晚煎予夫人喝下即可。不過夫人畢竟上了年紀,往后還是得好好保養身子,忌大驚大怒,也要忌辣口之物才好。”
“那就好,那就好……”蕭國公總算稍稍松了口氣,“辰兒……”
“太醫的醫囑,辰兒都記下了,爹爹請放心!
“好,好!笔拠幌驅@個賢慧媳婦兒的行事極為安心,“太醫,這邊請!
“有勞國公爺相送了!碧t受寵若驚。
傅良辰看得出公爹親自送太醫出去,其實是心底對婆婆的病情還有憂慮之處,想要私下再向太醫細細問個清楚明白。
公公和婆婆夫妻多年,感情一直很好,直是羨煞旁人……當年,自己何嘗不曾偷偷期盼過,她和夫君也能像兩老一樣恩愛幸福?
思及此,她嘴角的微笑變得苦澀起來。
蕭翊人沒有離開,高大的身子充滿壓迫感地佇立在她身側,不用抬頭,她就能察覺出他身上強抑著的怒氣。
“娘為什么會昏倒?”終于,他低沉的盛怒嗓音響起。
她一震。
“內宴上,你為何沒有好好照顧娘?”他的怒火一個字一個字自齒縫中迸出。
“枉你自言孝順,這就是你的孝嗎?”
傅良辰閉了閉眼,沉沉悲哀的無力感緊緊絞住了心臟,連憤怒和辯白的力氣也無,只覺得……可笑。
她的丈夫就這么迫不及待將她釘在有罪的靶子上,甚至連多問一句內情為何的興趣都沒有,那么就算她坦言相告,是他想娶的那位“平妻”將他親娘生生氣到昏倒……他信她嗎?
“沒能護好娘,是妾身的錯!彼鹧蹃,素來溫馴澄澈的陣子透著難以言喻的疲憊。
這一天,太過漫長,彷佛怎么也捱不完……
接觸到她黑白分明如水的干凈眼神,蕭翊人沒來由地一窒,幾乎是倉卒狼狽地閃躲了去,胸口微微悶堵,隨后又不禁惱怒了起來。
可惡!他作何心虛?
蕭翊人深深吸了一口氣,神情越發陰郁,咬牙道:“如果你做不好蕭家這個兒媳,那不如趁早退位讓賢,反正你我并未圓房,本就算不得真正的夫妻。若你同意,我可以與你和離,除了讓你帶回所有的聘禮與嫁妝外,還會再添上這三年的補償——”
“翊人哥哥,為什么要這樣對我?”
他大大一震,臉色褪白,隨即又鐵青了起來!半y道我可冤枉你了?”
傅良辰淡無血色的唇輕顫著,所有凝聚起的力氣瞬間又化為烏有,消失在他的鄙夷厭惡的目光里。
“你,是不是,從被迫娶我的那一日起,便開始怨我?”她喉頭緊縮,一字一字低微而無力的問出口。
蕭翊人不語,神情卻冷如萬載寒冰。
“夫君,你可不可以再給我一次機會?只要一次就好……”她沖動地伸手拉住他的袖子,仰起蒼白的臉龐,哀哀懇求道:“我、我會努力做好你的妻子,我會達到你所有的要求,只要你想要我做的,我什么都愿意去做,只求……只求你……別不要我……”
他胸口一陣絞痛,有剎那的無法呼吸,手自有意識地抬起,想撫去她頰上那抹顫抖的悲色……不能心軟!
“你這是在做什么?”他用力抽回衣袖,握緊了拳頭,面色越發難看!澳锒疾〕蛇@樣了,你還有心思在她榻前做出這等乞憐求愛的輕薄姿態,看來平常你在爹娘面前也不過是喬張作致,為的只是博個孝媳的虛名罷了!”
“不、不是的……”傅良辰清秀小臉霎時一片慘白,結結巴巴地想解釋,“對、對不起,是我無狀了,我只是……”
“夠了!”他低喝一聲,看著她的目光越發厭煩。
就是這樣扮癡作傻、假賢偽順的模樣,十多年來以妹妹的假象接近他,取信了他的父母,哄過了所有的人,將他推上一個不得不接受的可恨難堪境地!
他蕭翊人,永遠不會原諒一個拿他當傻瓜般操弄的騙子!
“夫君?”她怔怔地望著面露獰色的他。
“做好你該做的事,不要逼我一紙休書……休了你!”他給了她一個足以凍死人的冷厲寒光,拂袖而去。
傅良辰渾身軟癱如泥地坐倒在床頭,耳際噏嗡然,手腳漸漸發冷。半晌后,一個輕若耳語,又似哽咽的苦笑幽幽響起……
我做了什么,你非休了我不可?
難道,你就那么喜歡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