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低沉的男聲嘆息著,“我代你去探消息,如何?”
“不要。”她嘟著小嘴,“我想念永晉公子,我就是想看看他嘛。芭蕉葉子,你輕功那么好,多帶我一個人也不會從天上栽下來,帶我去有什么關(guān)系。”
“你晚上有客吧?”
“才兩個,而且戌時之后才來。我只是想看看永晉公子,看個幾眼很快的,不會耽誤時間。”
“……就怕你不只是看個幾眼……”
葉起城嘆息,春亦尋扭著衣角,嘴里咕噥,“當(dāng)然只能看個幾眼啊,永晉公子那樣守禮的人,連我的手也不敢牽,除了眼睛看看之外,難不成我還能和念涵一樣把人給撲倒了嗎……”
她提起了膽大包天的花念涵下藥撲倒白將軍一事,聽得葉起城冷汗?jié)窳吮承,生怕她真的依樣畫葫蘆的照做。
讓這天真妄為的女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去做壞事,總比她自己一個人胡亂闖蕩,到時丟了三千閣臉面好。
兩害相權(quán)取其輕,葉起城也只能說服自己點(diǎn)頭。
“送秋姑娘回閣之后,休息片刻,我?guī)愠鋈。”他讓步了?br />
歡欣鼓舞的春亦尋開心得不得了,一想到很快就能見到永晉公子,她簡直片刻都坐不住,幾乎要撲到前頭去,請趕馬的漢子加快速度回閣里去。
“永晉公子,你要等著我呀——”她在心里唱起小曲兒。
一旁協(xié)助著悅悅替秋舞吟上妝的九九,斜眼瞥了自家主子一眼,她不知道春亦尋和葉起城之間偷偷摸摸的討價還價,但身為伺候雛兒,她敏銳的察覺出春亦尋的心情從剛上馬車時的沮喪黯淡,到此刻的心花怒放,兩邊差異太大,她難免懷疑起自家主子又起了什么主意。
她決定要盯緊自家主子,等回了三千閣,再嚴(yán)刑逼供!
——注意到九九暗地里握緊拳頭的動作,葉起城不禁把阻止春亦尋的希望放到九九身上。
等到回了閣里,悅悅急急忙忙拉著秋舞回房去更衣?lián)Q裝,春亦尋也急急忙忙的奔回房里去更衣?lián)Q裝,想要和葉起城一起出門,總不能還穿得這么一身礙手礙腳,必須換上輕便的衣物才好。
于是尾隨入房的九九也順利的開始逼供。
“春尋姑娘,你換這身衣服是想要做什么呢?做壞事嗎?”
“咦!九九,你沒有跟著悅悅一起過去嗎?”
沒有想到自己明明一言不發(fā),竟然也會讓九九起疑心,更被一語道破要做壞事,春亦尋手忙腳亂之下,立刻被察覺不對的九九進(jìn)行審問,垂頭喪氣的春亦尋在九九施加的壓力之下,迅速的坦白招供——
那么,春亦尋夜訪羅府的不良舉動,被九九斬斷了嗎?
——并沒有。
九九一手扶額,氣得發(fā)抖的瞪著在軟榻上翻來滾去,不停的耍賴裝哭,極其丟人的春亦尋,她就想不明白,怎么會有這樣惹人起殺意的麻煩主子!
葉起城一看九九那又氣又懊惱的表情,心里就覺得不妥。果然下一瞬就見九九嘆口氣,伸手按住了春亦尋在榻上滾動的身子,然后開始討價還價,規(guī)定春亦尋回閣的時間,以及趁機(jī)提出要春亦尋安分的多接幾個客人的條件。
出門有望的春亦尋毫不猶豫的一口答應(yīng)!
然后從頭到尾沒有出聲的葉起城的個人意愿,就這么被她位主仆兩人理所當(dāng)然的無視。
葉起城覺悟了,他應(yīng)該體認(rèn)到,看似嚴(yán)厲的九九其實(shí)寵春亦尋寵得不像話。
最后,九九親自給春亦尋換裝,又將頭發(fā)綁成辮子,再盤整起來,并且換上暗衛(wèi)穿的夜行衣,然后慎重其事的將春亦尋交到葉起城手里。
“請準(zhǔn)時回來!
最年幼的孩子用著嚴(yán)肅的語氣吩咐出門的兩個大人。
春亦尋乖乖點(diǎn)頭,葉起城瞥了九九一眼,沒吭一句,挾著春亦尋的腰身將她往背上一縛,便躍出窗外。
天邊,距離夕陽沉入地平,已經(jīng)半個時辰過去。
***
腕上綁著翠綠莖身結(jié)成的手環(huán),一朵橘黃小花亮眼非常,頭上挽著雙鬟的侍女用雙手捧著食盤,腳下小碎步的奔著,越過門邊站著兩個身材粗壯的嬤嬤,小侍女推門而入,將食盤上的青花瓷碗恭恭敬敬的呈在小桌上。
桌邊一個女子窩在太椅里,神態(tài)嬌蠻。
“太慢了!你是捧著碗在大街上繞過一圈了嗎?”她碰了碰碗緣,又張口罵道:“都半溫了!我要燙的!燙的!你動作為什么這么慢?”
小侍女被罵得垂頭,半晌沒有吭聲。
那女子見小侍女沒有回話,更加來氣,“回話。∧闶菃“蛦?”
廳上另一個年輕男子不忍心讓小侍女挨罵下去,輕聲細(xì)語的過來解圍,“薇薇,喝得太燙會傷喉嚨,半溫也好啊。”
“我就想喝熱的嘛!”一聽羅永晉說話,發(fā)著脾氣的羅薇薇轉(zhuǎn)過頭,方才大罵侍女的尖刻嗓音也立刻轉(zhuǎn)嗲,半是撒嬌。
“那讓侍女拿下去再煮一碗來,但別煮太燙,這樣好嗎?”羅永晉哄著,一手揮了揮,要小侍女先退下。
“我不要她!笨手笨腳的!”羅薇薇哼地一聲甩頭。
“那就讓廚房換個人送。”羅永晉摸摸她微有冰涼的小手,皺了一下眉,又讓身邊侍從取來懷爐,遞到羅薇薇手里去。
羅薇薇又挑剔著懷爐樣式不喜歡,嚷嚷著羅永晉眼光不好云云。羅永晉挖空心思也討不了她的歡心,卻越挫越勇,居然完全沒有敗退,臉上更是保持溫柔忍讓。
廳里主位上,羅老爺看著養(yǎng)子小心翼翼,仔細(xì)貼心的照顧著驕縱的獨(dú)生女,那種恨不得將天地間所有寶物都捧到獨(dú)生女兒面前的殷勤,讓羅老爺很是滿意。
他撫著修剪整齊的長須,覺得自家寶貝獨(dú)生女就算嫁出門了,繼承家業(yè)的養(yǎng)子也會好好的照顧女兒,絕不會讓女兒失去娘家的堅強(qiáng)后盾。
收下永晉這個養(yǎng)子,原本就是為了寶貝女兒著想的,現(xiàn)在看來,他的寶貝女兒也用著自己的方式,將這個毫無血緣關(guān)系的哥哥的一顆心,抓得牢牢的,一點(diǎn)也不需要他這個老父來擔(dān)心。
羅老爺看著廳上一雙兒女的互動,心里很是滿意,他咳一聲,“薇薇,爹有事和你說。”
眉眼張揚(yáng)的羅薇薇眼睛一亮,笑得極開心的窩到老父身邊撒嬌,“爹要說什么?這么神秘!
“薇薇啊,爹給你找了個不錯的夫婿。”
這句話說得古怪而突然,羅薇薇愣了一下,羅永晉臉色大變。
“爹!”
羅老爺沒有理會一雙兒女的臉色,自顧自的說下去,“我們羅家也是地方富紳,身家清清白白,祖上也曾有功名,以前爹在行商的時候,給宮里的一個受寵樂師找過一張古琴,那樂師與爹頗有交情,他現(xiàn)在也從宮里退下來了,底下兒女雖然沒有承他衣缽,不過家產(chǎn)頗豐——咳,總之——”他瞥一眼獨(dú)生女兒好奇的神色,又跟著說:“爹娶你娘的時候,曾跟那樂師訂了個約定,說將來兩家若有適齡的兒女,不妨就結(jié)個親……”
羅薇薇聽老父講了大半天,卻還彎彎繞繞,但性急打斷,“爹啊,你說的那樂師的兒子,是哪里人啊?女兒見過嗎?”
“這個……”羅老爺撫了撫長胡,“其實(shí)爹也很久沒跟對方聯(lián)系了,只是人家前些日子找上門來,又提起這事,爹想了想,你一個嬌養(yǎng)的閨女,爹捧著疼著養(yǎng)了這么大,除了不給你出門以外,從小到大哪一件事不是順著你的意?所以,爹就想問問你的意思……”
羅老爺說話就是這樣麻煩,聽得人頭都昏了。
羅永晉沉不住氣,張口便想阻撓,“薇薇還小呢,一個孩子而已,說什么嫁人……”
但這一開口,便犯了羅薇薇的忌,她性子倔強(qiáng),事事好強(qiáng),怎么可能容忍被這樣一口否定,否定她的人還是一向?qū)λ月犛嫃牡牧_永晉!
她狠狠的一眼盯在羅永晉臉上。
那目光要是能化成實(shí)質(zhì),羅永晉的臉想必就刮花了。
“我哪里年紀(jì)小了,我能嫁人了!”她沖口就罵,“你還能成天跑青樓妓院去飲酒作樂呢!你看著我做什么?你以為我不知道?哼!我是懶得理你!上次你哄我出去放花燈,還碰上登徒子,你連像個男人一樣保護(hù)我都做不到!還敢說我年紀(jì)。
羅老爺愣了一下,為的卻不是寶貝女兒提及養(yǎng)子去青樓的事,而是寶貝女兒瞞著他偷偷出門游玩,居然還遇上了登徒子。
“薇薇,你沒有事吧?”做人阿爹的趕緊問。
羅薇薇哼地一聲,樣子頗得意,“沒事呢,有個公子救了女兒。”她說得喜孜孜的,又有些嬌羞。
一旁的羅永晉即使知道事實(shí)并不是像羅薇薇講的那樣,卻也不方便上前解釋,何況若是一五一十的說了前因后果,他又要怎么說明,他為什么不認(rèn)得那小舟上的公子,卻認(rèn)得那晚在亭子里出現(xiàn)的,戴著面紗的女子,而又怎么知道,與那公子一同出現(xiàn)的輕盈女子,同樣是三千閣的金釵姑娘。
羅老爺卻對于是哪一家的公子救下自己女兒的這件事,比較上心。
“薇薇,你知道是誰救了你嗎?”
她嘟了嘴,又瞪了一眼呆呆坐在一旁,沒有接話也沒有反應(yīng)的羅永晉,“哼,我讓永晉去問那人來歷,永晉只問出一個名字來,我讓他去查呢,他居然什么也查不出來,真沒用!還推拖說是什么爹不讓他出門,說要讓他在家里反省的緣故呢!不出家門就不能查消息嗎?我看你是想去青樓里找那個相好的女人吧?”
被羅薇薇尖銳刻薄的說話重重?fù)舻沟牧_永晉臉色發(fā)白。
她看羅永晉神色慘然,心里非?煲,更覺得羅永晉一點(diǎn)也不可靠,她轉(zhuǎn)頭對自己阿爹嬌聲說話。
“那公子說,他叫古和齊!蓖鲁瞿枪用眨_薇薇臉上竟然浮起紅暈,“爹啊,那公子很鎮(zhèn)定呢,那幾個登徒子都嚇壞女兒了,古公子卻一點(diǎn)也不害怕,還讓手下的侍從打跑那些登徒子!”
她說得眉飛色舞,臉上嬌羞更盛,指尖不停的揉著衣角,良久又吶吶道:“古公子……不只打跑登徒子,還、還扶了女兒一把,沒讓女兒跌進(jìn)河里去呢……”
她軟綿綿的撒嬌,細(xì)語,神情就像在跟父親傾訴心里愛慕的佳公子。
不止是羅永晉看得額邊青筋直跳,連羅老爺都愣了一下,心想這事事好強(qiáng)的女兒,居然也會有這樣可愛的扭捏模樣……
難不成當(dāng)真是年紀(jì)到了?
還是說,是姻緣天注定?
羅老爺反復(fù)撫著胡子,想了很久,才慢慢的說:“那位公子叫古和齊是嗎……薇薇啊,你遇到的,說不定,正是阿爹給你找的未婚夫婿。
如果不是恰好同名同姓……羅老爺暗暗想了一下。
“什么!”羅永晉驚叫。
“真的嗎?爹!”羅薇薇捧著頰驚呼。
窗外,讓葉起城緊緊捂住了嘴,差點(diǎn)咬破他指頭肉的春亦尋,差點(diǎn)沖出口的尖叫被迫吞回喉嚨里。這樣的消息,對于古家二少爺和秋舞吟而言,就是個天降的災(zāi)難!
古和齊絕對不會想到,他難得一次伸手救人,竟然就給自己攬回一個禍?zhǔn)聛怼?br />
他要是能預(yù)先料到這件事,那天夜里,他絕對會松手讓羅薇薇摔進(jìn)河里去!但這樣一來,羅薇薇要嫁人,心系于她的羅永晉便會更加沮喪吧?
那么,安慰他、憐惜他的工作,就落到春亦尋手里來了……
再不會有人來和她搶永晉公子了。
——這個消息,她到底該不該讓秋舞吟知道呢?
春亦尋渾身發(fā)軟,就像個布娃娃似的,癱在葉起城懷里,久久都不曾動彈一下,指尖冰冰涼涼。
于是她也沒有注意,小心擁著她的葉起城,俯視她的表情復(fù)雜,目光憐惜而帶著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