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進家門,吳真央甩掉腳上的高跟鞋,連拖鞋都沒換就直奔臥室,途中順手把包包丟去了沙發上。
臥室寬大的雙人床上,鋪著白底紅花的印花床單,她沒關房門,見到那床時小跑步地沖刺了起來,像游泳運動員入水那瞬間似地撲在了床上,綻放著的大紅花因她這一撲全變了形。
也不管自己身上的套裝會不會皺,她手摸啊摸,摸到了枕頭,一把抓起來按在了自己的腦袋上;隨之,枕頭下就傳出了低吼般的呻吟聲。
她真是笨啊、蠢啊、白癡!她怎么能答應,再跟那個男人恢復聯系?怎么能、怎么能!
又氣又悔,憋到快內傷,偏就是對那男人說不出一句重話;她也真是太沒用了!都三年了還是這個樣子,到底還要幾個三年,她才能從那個男人的詛咒中掙脫出來?
“朋友……誰要跟他當好朋友?小學生!”爆怒,一把將把枕頭扔掉,坐了起來。
床對面的梳妝鏡內,清楚地映出她此時落魄的樣子,頭發經剛才那番蹂躪變得蓬亂,衣領也松垮垮的,跟她一樣頹廢。
這樣的自己,讓她突然好想哭。
那個混賬男人只把她當作一個久未聯系的老朋友,因此才會那么快樂,能夠那么自然地說些親密的話,自然地在她面前露出他本來的樣子。
可那些全都令她氣憤,氣得都快冒煙了!她知道自己做不到像他那樣,看到他那么自然的態度,她就只能想到相比之下,自己是多么地沒用。
她必須強迫自己裝得不在乎、強迫自己笑,才能看上去不是那么奇怪;她要面子,她不要他那敏銳的直覺,探出她當年跟他斷了聯系的真正原因;她不要承認,她提出離婚是因為,她發現自己已經不可自拔地愛上了他。
可笑吧?因為愛上了自己的男人,才堅決提出離婚的女人,聽都沒聽過,可她就是。
她的人生并不是不需要愛情,只是沒有特別地去爭取過,雖然她身邊的狂蜂浪蝶不少,但那些男人要的,只是一個能為自己看家、養孩子、外貌能被他們拿去向朋友炫耀的女人而已,表面看上去,她確實是合適的人選,但她骨子里要的,卻是個就算老公沒用也無所謂,只要是能尊重她,不限制妨礙到她的人就行。
她以為,范雅賢要的跟她一樣,也只是個擺給旁人看的“妻子”,他們的眼里都只有自己而已;那么就不要提什么愛情了,大家一起湊合著過吧,反正日子久了,就算不是愛情,也能培養出其他的感情,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
這么說的人是她,他同意了。
可她沒想到,當時說出這么酷的話的自己,日后卻反而被這句話困住,她沒想到她會愛上范雅賢,就在他吸著鼻子、為卡通片中的友情感動時。
那時她才曉得,跟他結婚是個錯誤,同時那也是她發覺自己愛上他的一瞬間。
出乎意料的愛情突然到手,她卻不能讓自己去正視,先愛的那方是弱者,她永遠都是對人八面玲瓏、做事游刃有余的吳真央,一個比起戀愛,更注重工作的女人,她不會容許自己去跟那個男人說,“以前的話不算數,我覺得還是有愛的婚姻比較好,所以你能不能也愛上我”這種話。
她選擇掩藏那份情感,他們生活在一起、一起吃早飯,在床上的配合度也很好;就像當初約定的那樣,他從沒干涉過她什么,她過得非常自在;可是,她受不了了。
一想到日漸陷落的她,和嚴格按照當初“合約”內容,扮演一個好丈夫的他,她才曉得,把婚姻當成兒戲的自己,報應已經來了,他們在一起的每一刻,都成了對她的諷刺。
離開他吧!找回那個自信的自己;她不喜歡自憐自哀,既然自尊不允許她低聲下氣地求得他一絲真感情,那么起碼在自己佯裝瀟灑的笑容崩潰前,她要用最后的力量,揚著下巴遠離他。
就像當初商量結婚時一樣,范雅賢沒有多說什么。
看吧!幸好她沒說那些多余的話,才能留下最后的尊嚴,她在他的心中,也不過是這點份量而已……
“可惡啊,為什么我要遇到這種事……”在軟軟的床上捶下一個大洞,“那個臭男人!”
就是因為他沒付出過什么真感情,才能那樣礙眼地擺出一副“老朋友”的嘴臉吧!以為她也跟他一樣嗎?她可是都快要煩死了!發現到過了三年,自己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她這股又煩、又氣的暴力沖動,又要向誰去發泄?
吳真央的心情很不好,但是在她周圍的人,誰也沒有發現,這都要靠她掩飾得好,就算自己再怎么歇斯底里,也絕不能表現出來;不只不能表現出來,越是內心苦悶,她就越是要開開心心地面對別人,不知道是不是在他人羨慕的眼光中,能稍微撫平下那份苦悶?
所以,當秘書課的女人們,興奮地圍在一起,討論著和國際航空的機師聯誼時,她嬌笑著告訴那位負責人,算上她一份。
她能理解那些女人臉上,所表現出的的訝異,畢竟在她到Innight的這三年間,聯誼活動從來都在她的行程之外,為此,秘書課內還傳出了不少謠言,比如,她其實一直被某富商包養什么的。
身邊沒有固定的男人,又對聯誼毫不感興趣,難怪會有那種謠言;她倒也沒在意,與其為自己辯解,反而顯得自己更可疑,不如用那時間,做其他更有意義的事。
可這次不同了,她此時需要得到男人們的注目,她迫切地需要去認識更多、更多的好男人,以此來沖淡心中那越發澎湃的煩躁。
這天是周末,明明是可以好好睡一覺的夜晚,吳真央卻正和一堆不認識的人坐在一起吃飯;長桌的兩排各坐著四個人,她坐在女生這排的最外面,而她對面的那四個男人,就是所謂的“聯誼對象”了。
說實話,真不怎么樣。
“真不愧是秘書課的小姐們啊,個個都是大美女呢!”男生里最吸人注目的那個,又成功引得了女人們的笑聲。
她也在笑,心里卻覺得自己好莫名其妙,為什么她會出現在這里?
不能說這些男人不好,他們也算得上精英份子,眉宇間都透著精銳之氣,機師的體格又能為他們加分不少;客觀地說,質量已經算很不錯的了。
“吳小姐不要一直光喝酒,也和我們聊聊天啊!聽說你難得來這種場合,像吳小姐這樣的美女,大概是看不上我們的吧!”
“正因為人都是會老,所以才要互相扶持不是嗎?”她舉杯,輕敲那人的杯壁,含著笑,又喝掉了那杯酒。
真新鮮,那么油嘴滑舌的人也會臉紅呢!看到她想要的結果,她得意地勾了勾唇。
要說問題到底出在哪里,大概就是這些男人的笑容太假、太過諂媚吧?時刻都露骨地想表現自己,一大把歲數了還耍帥、裝酷,不是太悶破壞氣氛,就是太喋喋不休讓人厭煩。
不過,在女人面前,男人不都是這樣的嗎?她來這里,不就是為了得到這種被人諂媚時的優越感,心里卻在雞蛋里挑骨頭,會不會太過份啊?她對他們的不滿意,到底是在拿他們和誰做比較?
“真央,你會不會……喝太多?”她旁邊新進公司的小妹擔心地瞧著她。
“嗯?”她一看桌上也嚇了一跳,碟子里的食物基本上沒怎么動,倒是手邊多了個空酒瓶;她不會是拿了瓶酒過來,獨飲起來了吧?她竟然會做出這么失態的事,而且自己一直到人家提醒時才有所發覺!
糟糕,不說沒覺得,被人一講,好像頭還真的暈了起來……
“抱歉,我去一下洗手間!彼龑γ娴乃奈恍α讼,綽約多姿地離開。
吳真央堅持認為,是這家餐廳的布局太奇怪,而不是自己頭暈到路都不認得,本來從洗手間出來應該轉兩個彎,就能回到原來的座位,她硬是轉來轉去都沒走到。
難道她真的喝太多了?洗手間冷靜大法不管用了?這下真的大事不好,怎么能教那些人看她笑話?
話說回來,她到底是在哪里。靠纯粗車,桌椅全都一個樣的,搞得她頭更暈了,暈到好像連站立都成了一種勉強……
身子向下一滑,在聯誼的場合自己把自己灌了個大醉,干脆下周就辭職算了,反正在那間公司待著也沒好事。
好險,在她膝蓋快碰到地板時,一雙強有力的手臂將她整個人架住,而后托起她的身子,她耳邊傳來了那個人的心跳聲。
真是個紳士啊!美女在懷,心跳還這么平穩……吳真央迷迷糊糊地想著。
“怎么喝到這么醉?”冰冷的聲調像冰雕上落下的碎塊,砸在她被酒精沖到滾燙的心里,倒讓人覺得舒服了不少。
這個刻板的聲音,還真是意外地親切!吳真央艱難地揚起臉,看到的是繃緊的下巴,她不得不將兩人間的距離推開一些,才模糊地勾勒出了那人的五官。
然后,她就笑了,很開懷的那種。
這個人,看著好眼熟哦!難道也是聯誼時的人嗎?她先前怎么沒發現?還是說,視線一模糊,人的模樣也能發生微妙的變化?
“你……長得好像我前夫哦……”
他就是!范雅賢不敢相信,那個一向自持的女人,竟然會喝到連對方的臉都認不清!
“真巧,你也去洗手間啊?”確定自己的推測一般,她點了點頭,“我記得你應該是……嗯,忘記了!你是駕駛哪趟航班的來著?嗯……”
什么航班?誰要去洗手間?這里離洗手間很遠好不好?他來這里談公事,談到一半就見一個女人,搖搖晃晃地出現在他的視野中,要命的是,那女人是她!而她的樣子看上去,隨時都可能倒地不起。
看來他的判斷是對的,如果他再從椅子上遲起身兩秒,她真的要摔倒了!
“你的座位在哪?我送你回去!狈堆刨t的牙根不自覺地咬緊。
她這個樣子,哪還能繼續用餐?不過,她肯定是和別人一起來的,就算他多想就這么把她送回家,也不能干涉她的私生活;畢竟,他現在沒那個權利,她又一向討厭別人對她的事,橫加干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