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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良 第9章(1)
作者:單煒晴
  華山畿!君既為依死,獨生為誰施?歡若見憐時,棺木為依開。

  ——<華山畿>二十五首之一

  李唐  開元二年      十月月晦

  “……還沒生嗎?”低沉的男嗓帶著濃濃的憂慮。

  “沒!绷硪粋聲音顯得清冷許多。

  貪污案的審理已經長達三個月,當初被關進地牢中的官員,有一半以上被貶官或是流放,少部分官復原職追討賄銀,如今還被關在獄中的,掐指算算不超過十個人。

  雷觀月是其中之一。

  一個月前他把廉欺世趕走后,她當真沒再來過。這段時間全靠嚴長風帶來她的消息,讓他了解她的情況。

  進入十月時,縱使身處牢獄中,他同樣開始期待孩子降臨在人世的那天,直到今天都月晦了,興奮焦躁的等待,如今化成濃濃的擔憂。

  照理來說,早該生了。

  “請大夫了?”雷觀月雙手負在背后,在牢房內來回走動,不自覺流露出不安。

  “廉姑娘自己就會把脈,所以不讓屬下請大夫!眹篱L風照實說了。

  雷觀月猛地頓足,厲聲咄道:“那就請產婆,總之,我要知道她確切的情況!”

  人家不是都說懷胎十月、懷胎十月?她現在都超過十個月了,為什么還不生?

  擔心馮守夜會不利于他們,他老早要嚴長風把廉欺世送到更安全的地方,同時加派人手時時刻刻看顧著她,也拜托笙歌寸步不離地陪著她;如此費盡心思保全她和孩子,最后卻是因為他無能為力的原因,而有了差池,他絕對會毀恨而終!

  “恕屬下直言,廉姑娘恐怕正是不希望爺知道她真正的情況,才不讓屬下請大夫的。”嚴長風說出自己的觀察。

  “……她還在生我的氣?”雷觀月慢吞吞地問。

  “屬下不得不佩服,廉姑娘確實是少數明理的女人!眹篱L風自從開始聽從廉欺世的話,替雷觀月煮湯后便漸漸傾向她,如今更是會為她說話。

  他了解主子命令他悄悄把廉欺世送往更安全的地方的原因,問題是廉欺世并不了解。在不了解的情況下,她一句抱怨也沒有,說走就走,而且還得忍受有人時時刻刻的跟著自己進進出出……若他是廉欺世,早發飆了。

  “嗯!彼浪蛟S樂觀,卻不笨,想得也很遠。

  那日不歡而散,說不擔心是騙人的。

  好在從嚴長風這邊得到的消息來看,她并沒有生氣太久,很快回復原本的習慣,飯連一口也沒少吃,該睡覺的時候不會?唆,生活作息非常規律,令他安心不少。

  “但,并不表示廉姑娘會原諒爺!眹篱L風的話鋒急轉直下,“據屬下估計,也許廉姑娘是太擔心,才沒辦法順利生產!

  “有這種事?”雷觀月并非不信,而是感到不可思議。

  照嚴長風這么說,決定孩子何時出世的是母親的心情了,那干嘛要等到肚子那么大才生?

  “我去問的!彼趺纯赡苷娴闹。

  “問誰?”雷觀月一時間沒想通。

  “大夫和產婆!彪m然廉欺世不給他請大夫,不表示他不能去問。

  不顧主子稱不上好看的臉色,嚴長風聳聳肩,繼續說:“大夫說有可能和母親太過操心有關。通常女人都會擔心生出來的孩子健不健康,不過屬下認為廉姑娘還要多擔心爺會不會平安。至于產婆則說并非人人都是十個月就順利生產,也有人到十二、十三個月的,但胎兒若是在母體內成長得太大,到時候會有難產的可能性,而且待越久,也有胎死腹中的可能,不能輕忽!

  難產?胎死腹中?

  雷觀月錯愕地呆愣在原地。

  “產婆也說,無論是哪一種可能,對母體都會造成一定程度的傷害,到時候就要面對閑書中常見的‘要孩子還是要母親’的問題了!眹篱L風嚴肅地轉告聽來的消息。

  “要孩子還是要母親……”雷觀月喃喃重復。

  “這都是屬下以懷孕超過十個月會不會有危險的問題所得到的答案,產婆說超過十個月的雖然不多,但大有人在,依廉姑娘不擔心的情況來看,也許不會到那么糟的程度。”嚴長風難得說出這種安慰人的話,最后還補了句!耙驗榱媚锖軓妷!

  雷觀月雙手抱胸,走到牢房的角落,背對著嚴長風。

  他知道這是主子思考時的反應,沒有再多說什么,讓他靜靜的思考。

  “我說過把她托給你的話,你還記得吧?”良久,雷觀月緩緩開口。

  “屬下沒忘。”

  “從今天起,把她的命當作是我的,盡全力要保護她,哪怕是一根頭發!痹捖洌子^月始終沒有回身面對他。

  即便沒有明說,嚴長風也懂得主子的意思——必要的時候,保母親棄孩子。

  “是!眹篱L風應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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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初,長安的天氣已經到了會冷的程度。

  “小世,你確定還沒要生嗎?”笙歌一邊替暖爐添上柴火,一邊問。

  廉欺世仿佛沒看見她的舉動,逕自推開窗,拍拍肚皮,對著里頭的小家伙說:“快感受一下,這就是初冬喔!

  “給我披件外袍去!”笙歌立刻放聲尖叫。

  廉欺世取出兩件厚厚裹毛的外袍,一件遞給笙歌,一件披在自己身上。

  “我想讓他感受一下冬天的氣氛嘛!

  “等他出世后會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感受!”笙歌沒好氣的吼。

  有哪個孕婦會在冬天曬肚皮的?!

  “跟在肚子里的感覺不一樣,也許我娘也曾經讓我感受過在肚子里過冬的氣氛!绷凼赖摹白杂幸惶桌碚摗遍_始放肆。

  “所以你還記得?”笙歌挖苦地反問。

  “至少以后我可以理直氣壯的告訴他:“你娘我曾經這么做。”她驕傲地揚起下領。

  “我賭一幢房子,你會忘記!斌细韫室馓土颂投洌捓餄M是敷衍。

  廉欺世才不管咧,繼續站在窗口對著肚子里的孩子說話。

  “??,都生不出來了,要是還得了風寒,情況就不妙了吧!斌细铔]有搬動暖爐靠近她的意思,反倒試圖讓她自己過來。

  “連你也認為我生不出來?”廉欺世好笑地反問。

  “如果生得出來早該生了!”笙歌理所當然道。

  “才不呢!才不是生不出來!绷凼姥饻\淺的笑,輕拍肚子的手勢,像是安撫著肚子里的小家伙,母子連心地偷偷告訴他“不用著急”、“慢慢來”、“等到你想出來,再出來就好”之類的話。

  “難道你沒打算請產婆催生?”

  “催生藥我知道怎么做,況且都說了不是生不出來,是時辰未到!绷凼酪荒樥浀恼f。

  “那么請你好心地替駑鈍的我解惑,何時才會生?你不急,可急死我們這些外人,擔死我們的心了!”笙歌水眸一瞪,逼問她。

  廉欺世驀地回首,露出慣有的怪異笑容,說:“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有個小小的孩子跟我說:‘不用擔心,時候到了你會知道。’我猜那就是他,他還不想出來的,我知道!

  “那只是個夢!斌细璧难壑懈‖F不屑,直搖頭。

  “我想,他可能是想等到他爹出來的時候才要出來吧!彼呐亩亲,不在意地哈哈大笑。

  “真是那樣就好……你高興就好……”笙歌已經無話可說。

  “放心吧,我有預感,這孩子一定會和他爹同時出現在我眼前的!绷凼来鬼,低聲細語。

  笙歌瞅著好友祥和的神情,先是皺起眉,跟著嘆了口氣,走到她身邊,一手環過她的肩頸,攬過她,讓她的頭靠在自己肩上,再把自己的頭靠在她頭上,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

  “既然你都這么說了,就當作是這樣吧。在那個可惡的男人出來之前,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廉欺世張開雙手,抱住她的腰。

  “謝謝!

  有個能懂她的人,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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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觀月的牢房前,又出現了一個男人。

  不是嚴長風,不是夏?實,是——

  “水禺大人!崩子^月第一眼即認出來人。

  馮守夜的親隨,無官無權,卻是馮守夜最信任的部下。

  該來的總會來。

  水禺沒有廢話,直言道:“再過三天會有一場夜審,到時侯將直接定你的罪!

  “所以?”

  “大人無法出手相救,于是派我來!

  “派你來殺了我嗎?”雷觀月揚起無所畏懼的訕笑。

  馮守夜有兩大護衛兼親隨。私底下他們替馮守夜處理過的事,多是骯臟事居多,例如滅口。

  水禺沒有說話,等于間接承認了。

  “說不怕死這種話是騙人的。但是我拖著這殘破不堪的身子,努力走到現在,有多少次面臨死亡的威脅,至少讓我此刻面對你還不到嚇得跪地求饒!崩子^月自嘲,緩緩從草堆上站直身軀。

  水禺仍是沉默,五官仿佛冰凍般森冷無情。

  雷觀月同樣面無表情地回望他。

  “大人很好奇怎么沒接到你的喜帖,連孩子快要出生了都不知道!彼蝗婚_口。

  雷觀月的心瞬間涼了大半。

  原本以為自己選擇的路,由自己來承擔后果,水禺的話代表什么?除掉他以后,還要對他未來的妻兒下手?

  “哼,他明明去找過她,怎么可能不知道?”雷觀月豁出去了,此時此刻他只想在迎向自己死期到來之前,確保一心想守護的人在自己死后也能平安無事。

  “大人從未見過你的妻子。”水禺否認。

  “怎么可能——”雷觀月情急的怒喊到了一半就被截斷。

  “當然可能,因為從你入獄后,雷府一直受到我們的監視,去見廉姑娘的也是我!卑殡S話聲落下,一條新的人影加入。

  “你是?”水禺對這多出來的人,稍稍皺了眉。

  在他進來時,明明已經將所有看守的人都擊昏了。

  “般尚實!比擞罢\實地報上名號。

  “厲二實!

  “你的話是什么意思?監視雷府?去找廉欺世的人是你們?是侍御史?”雷觀月搞混了。

  “我是很想現在告訴你,但是先得清除眼前的障礙才行!卑闵袑嵜鎸λ,渾身散發出和他不相上下的殺意。

  “不,我也想知道,但說無妨!背税禋⑦替馮守夜收集情報,水禺不會放過任何奇怪的事情不查。

  “好吧。”般尚實嘆了口氣,收斂起殺氣,開始解釋,“我們的目標,一開始就只是引蛇出洞而己,從來沒有想過要從雷大人這兒弄到任何消息。”

  “什么意思?”水禺和雷觀月同時問。

  “證據早已經到手,我們是為了要斷絕馮大人的后路而己。”般尚實簡潔的說明,省略了許多不必讓雷觀月知道的部分。

  水禺瞇起眼,似乎弄懂了什么,下一瞬,飛身竄起。

  般尚實早有準備,同時迎擊。

  雷觀月看著眼前與自己無關的打斗,試著從般尚實的話理出個頭緒。憑著在官場打滾多年的直覺,他嗅出謀略的味道。

  在他想盡辦法讓家人遠離危險之余,不只他有動作,所有人都在動作。

  整個長安就像個棋盤,棋局在他還未能洞悉全貌之前,已經開始,所有人都只是一顆小棋子,唯有從棋局開始便動手布局的人,才是隱身背后的棋局操縱者……

  某種不安的躁動隨著斗爭,逐漸高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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