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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相大喜 第六章
作者:橡果
   
  而此時,在蘇州的巡撫衙門。

  蟬鳴陣陣中,宓謙拋下一堆公文,正獨自在后院的涼亭中納涼品茗。

  庭院中草木蔥蘢,熏風(fēng)徐徐,他舒服得就快要睡著了。

  昏昏然間伸手拿起一旁石桌上的茶杯,手指尖端上卻莫名起了一陣痙攣,十指連心,痛得厲害,不由得亂掃,試圖止住抽搐,結(jié)果砰的一聲,上好的白玉茶杯摔碎在地。

  宓謙猛地睜開眼。

  “喲,大人,您這是怎么啦?”他的管家正陪在一旁,見到此景不免一驚。

  “要出事……要出大事了!”他驚駭?shù)剜哉Z。

  管家討好地趕緊拿扇子振風(fēng),“沒事兒,那是給熱的——”

  “熱的?”宓謙拿手一抹額際。果然,全是汗!

  他從躺椅上起身,在涼亭內(nèi)不安地來回踱了幾步,忽然急道:“快,備轎,去東安寺!”

  “大人,這大熱天的去廟里干什么?”

  “嗯……”他皺眉想了一想,“去敬敬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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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值盛暑,東安寺中卻有許多百年大樹遮蔽,十分清涼。

  穿過香火繚繞的前院,宓謙逕自去了后院的住持禪房。

  房里滿室清幽,惟有一下一下悠長而緩慢的木魚聲。

  “……如今皇上已把江蘇一省的官場視作頑疾,本撫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再也不敢出一點差錯……倘若、倘若蕭氏那樁案子露了底,扯出鹽道衙門那些丑事,那本撫的官程豈不是——”

  “撫臺大人,”老方丈停止敲擊木魚,打斷了他的絮叨,“你且看!

  說罷,他起身拿起身邊的一淺碟清水,步出禪房幾步,潑出了門外。

  此時烈日當(dāng)空,石板地燙得可烙餅,那一小碟清水在陽光下很快蒸發(fā)殆盡。

  老方丈回過身來,“眼下地上可還有痕跡?”

  宓謙一怔,“沒、沒有了!

  “這便是了!崩戏秸赡盍艘宦暦鹛,“撫臺大人試想,蕭氏的那樁案子已經(jīng)過去,除了你和閻大人、賀大人,再無第四人知道詳情,豈不正像這陽光下的水,一點痕跡都沒了?”

  “這……”他一時想不透徹。

  老方丈又緩緩嘆道:“這些被曬干的水已無跡可尋,只要你不盯住潑過水的地方看,更不再把新的水潑到上面,門口的這塊干地斷不會引起他人的注意!

  宓謙恍然大悟,回府后急忙寫了一封密信給閻合,勸他千萬不要輕舉妄動。

  可惜閻合自恃謀略過人,并沒有聽他的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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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日后,常州福泰酒樓。

  二樓的雅座中,紫瑄正憂慮地站在窗邊遠(yuǎn)眺。

  約六七日前,她佯稱病已被神醫(yī)治好,上奏折請求就近再查蕭氏一案,逸帝果然準(zhǔn)了。隨后,太醫(yī)吳清源先回到都城邑州,紫瑄把丫頭小菱丟在家中,只和沉湛一起親自來常州。至于手下的那些人,除了原先護(hù)送車駕來的百余名禁軍侍衛(wèi)外,又向臬臺楊明堂調(diào)撥了一干兵丁和衙役。

  但派人暗地里查訪了多日,卻仍一無所獲。

  沉湛走過去,含笑從背后摟住她,但他不問她正在想什么,卻道:“我正在想一個問題!

  紫瑄聽他說得一本正經(jīng),不覺好奇,“是什么?”

  “我在想……”他摟著佳人,卻又故意微微皺起眉,“你先前日日都侍奉在君前,幸虧是扮了男裝,否則……豈不是壓根就沒有我的份?”

  “胡說什么?!”她不禁感到又羞又好笑,輕推他環(huán)在腰問的手。

  他卻摟得更緊,“我從不胡說!”還大言不慚地逗她,“我的紫瑄扮作男裝自是風(fēng)度翩翩、俊雅不凡,換回女兒裝,也是可將這全天下的女子都比下去!”

  他這話也不算信口開河,只因紫瑄女兒態(tài)時特有的那種嬌柔美麗,他近幾日是早已飽覽。無商不奸嘛,自從云石老人答應(yīng)替陸撫臺診治以來,他便趁機(jī)狡猾又霸道地向她索取了他的那份“報酬”。

  紫瑄驀然想起先帝冕宗在位時,曾當(dāng)著上書房幾位機(jī)要大臣的面,打趣說過,“廷軒吶,你若不是男兒身,朕也要替皇兒們向你求親啦!”

  思及往事,她不覺苦笑。先帝若知道他破例提拔的這個年輕書生,真是個女兒身,恐怕第一個興起的念頭不會是求親,而是將她這個犯下欺君大罪的人打入死牢吧?

  沉湛忽然又在她耳畔落下一串細(xì)細(xì)綿綿的啄吻,引發(fā)她的一聲低吟。

  “知源……”她費力地喚他,“別鬧了,這是在大街上!

  豈料他伸手就將窗邊的竹簾扯下,然后將懷中的嬌軀翻轉(zhuǎn)過來,垂眼望著她,俊美的唇角噙起一抹邪邪的笑意,“這下子半個人都不會看見了!

  他若要執(zhí)意耍賴,她是絕對斗不贏他的。

  她立時紅了臉,心跳耳熱,來不及再說什么,他的唇便如影隨形地覆了上來,不給她一絲拒絕的余地。他緊擁著她,在竹簾遮蔽下,肆意攫取著她唇瓣內(nèi)的甜蜜芽芳。……

  紫瑄不由得閉上了眼。

  直到送尊菜湯的伙計在雅座外敲門,才將兩人驚醒。

  “兩位公子,小的送湯來了。”

  唇舌間的纏綿被迫戛然而止,沉湛沒好氣地應(yīng)聲,“端進(jìn)來吧!”

  她見他氣惱的模樣,好笑地捏了捏他的手,輕輕推他一起重新入座。

  伙計送進(jìn)一大盆香氣四溢的尊菜鮮蝦湯,討好地搓著手,兩眼瞇成了條線,不停地在旁邊道:“兩位公子慢用,兩位公子慢用,兩位公子慢用……”

  沉湛皺眉,掏出一錠碎銀,“出去吧,沒叫人不許進(jìn)來打擾!

  “好的,謝公子賞!”伙計喜出望外,將銀子當(dāng)空一拋,又利落地接住。

  舉凡酒樓茶肆的跑堂伙計都有這樣一套生財?shù)姆ㄗ樱蚣颐履菐组g大酒樓也是如此,沉湛當(dāng)然知道他們這些雞零狗碎的毛病。

  伙計正要拔腳告退,外面街上忽然傳來一陣孩子的哭聲,還有幾個人在大聲喝斥,似在責(zé)罵那孩子多管閑事。這可不得了!他趕緊三步兩竄地趕到窗邊,掀簾探出腦袋——

  “喂喂喂,吵什么?好哇,你們這群缺德帶冒煙的倒霉鬼,敢抬個死人來我們福泰樓門口?看小爺我怎么收拾你們——”他邊說邊惡狠狠地捋起袖子,一縮回腦袋卻又換回了方才那一張笑臉,“嘿嘿嘿,二位公子慢用,小的這就下樓把那群倒霉鬼都轟走!”

  伙計腳底抹油地奔下樓去。

  沉湛不以為意,慢悠悠地盛起湯來,紫瑄的心里卻陡然生疑。

  “知源,你聽——”她伸手指向窗外,“這孩子的哭聲……像是貝貝?”

  “別疑神疑鬼了,那孩子現(xiàn)在不正陪在她師父身邊嗎?”他笑瞇瞇地把湯碗端到她面前,“來,先喝了這碗尊菜湯,這樓里的廚于是從‘樓外樓’聘來的,做的絕對地道。”

  紫瑄敵不過他的溫柔笑意,只得暫時放下心思,但僅喝了幾口,樓下的吵鬧聲越甚。伙計和他所罵的幾個倒霉鬼較勁,結(jié)果孩子的哭聲、路人的幫腔聲、吵鬧聲……亂成了一團(tuán)。

  這下終于連沉湛也不得不好奇了。

  他不耐地站起身,“我下樓去看看!

  沉湛下去不久,樓下的吵鬧聲便漸漸消散了,等他回到雅座,懷中竟抱著一個啜泣的小身影。

  “貝貝!”紫瑄吃驚地迎上去。

  原來她沒聽錯,方才真是這小女孩在哭。

  沉湛把孩子放下地,沒好氣地道:“一伙人抬著一個病人去看大夫,路過酒樓時,拾的人不慎踩到石子,滑了腳,連人帶擔(dān)架都摔在了地上!彼麘z惜地摸摸小腦袋,“這孩子正巧路過,好心掏出她師父給的一粒藥丸讓病人服下,那伙人卻怕是臟東西,反而破口大罵……”

  貝貝委屈地又偎入他懷中,抽抽噎噎地說:“這是師父的清風(fēng)丸……能治百病的……”她細(xì)嫩的小胳膊輕輕摟在沉湛的脖頸上,像把他當(dāng)成了眼下最大的依靠。

  紫瑄嘆了口氣,“貝貝,怎么只你一個人?你師父呢?”

  “我要跟師父出遠(yuǎn)門了。”說話間,貝貝一直垂眼望著地面,原本明亮可愛的大眼睛顯得有些失神,“師父說,貝貝臨走前,應(yīng)該先給爹娘上個墳……”

  “出遠(yuǎn)門?”沉湛把小家伙抱到桌邊,“你們要去哪里?”

  貝貝拾眼看了看周遭的環(huán)境,又無精打采地依偎在他的懷里!皫煾刚f,再過幾日等撫臺大人的病治好后,他要去云南橫斷山赴一個老朋友的約。”

  云南橫斷山?

  紫瑄和沉湛對望了一眼。忍不住道:“貝貝,那你爹娘的墳……”

  貝貝的小嘴兒一噘,委屈地又落下淚來,“貝貝的家人都埋在一起……梅姨帶著貝貝找了好久,把手都刨腫了……可是大火把什么都燒沒了,梅姨沒有法子,就偷偷包了一大包灰……”

  紫瑄的心頭不禁一震。

  梅姨,難道也是命案中的幸存者?

  但眼下她卻不忍心追問些什么,只得溫軟地勸道:“好孩子別哭!彼嗣愗惖男∧X袋,“你一個人跑來常州,一定餓了吧?等吃飽了,哥哥姐姐陪你一起去祭掃爹娘,好不好?”

  “好!必愗惣(xì)細(xì)地應(yīng)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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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日緩緩地西沉。

  常州遠(yuǎn)郊一處幽僻的山腳下,山茅野草間,果然有一座孤伶伶的墳冢立在那裹。

  墓碑上寫有“蕭氏闔府之墓”六字。

  只是風(fēng)吹雨淋,碑上的漆大都脫落,字跡變得有些模糊。

  貝貝跪倒在墓碑前,卻反而不哭出聲了,小嘴咬得死緊,只是默默流淚,把沉湛替她準(zhǔn)備的果盤點心都擺在墓前的空地上。

  紫瑄替她點了三炷香,她拜了拜,插入小香爐里。

  此時天色向晚,暮云四合,陣陣歸鴉發(fā)出吵嚷而凄厲的叫聲。

  紫瑄不安地仰頭望天。

  沉湛輕攬住她的腰,低聲勸慰,“沒事,落日歸鴉,古來即是如此!

  她低嘆一聲,忍不住順勢偎入身邊人的懷中。

  “只是這孩子……”她看著小家伙,心頭亦是一陣凄楚。

  而遠(yuǎn)遠(yuǎn)的林木深處,忽然有個纖瘦的身影幽靈般出現(xiàn)——

  看上去似是個女子,穿著一身素色的裙衫,頭戴斗笠,斗笠的邊緣卻罩著一層厚厚的紗帷,瞧不見面容。她靜靜地觀望了一會兒,便悄然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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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dāng)晚,沈家在常州的一處宅邸中。

  沉湛正替紫瑄慢慢梳理沭浴后濡濕的長發(fā)。

  鏡中映出一張美麗的容顏。夜風(fēng)徐徐,帶來滿室清涼舒爽,那溫柔的笑意在夜風(fēng)中便如水蓮花一般靜靜地綻開,恬靜無波,卻迷了身邊人的雙眼。

  沉湛幾乎要為之屏息。

  古人云;縹緲見梨花淡妝。常說美麗的女子只需淡掃蛾眉、薄施脂粉即可,又豈知他的紫瑄,脂粉于她只是累贅?此時她卸下白日扮男裝時的嚴(yán)謹(jǐn),一頭長發(fā)柔柔披下,女兒嬌態(tài)便渾然天成。

  “知源——”紫瑄忽然握住他的手,憂慮地轉(zhuǎn)過身來。

  “怎么了?”他仍慢悠悠地替她梳理著發(fā)絲。

  “貝貝的爹曾是常州的大鹽商,以此推斷……我擔(dān)心蕭氏的命案恐怕并非殺人劫財這么簡單!彼凉M懷憂慮,思索中閉了閉眼,“倘若……倘若背后又牽涉到更深的利害關(guān)系,豈非如前次的賬冊一樣?即便查實了——”她搖頭嘆了口氣,“對朝廷、對皇上又是一個大難題!

  沉湛卻不痛不癢地一扯唇角,“那不過是一道‘回鍋肉’,你我就等著吧,等當(dāng)朝天子吃膩了,或是看膩了粉飾太平,總有連鍋端出的時候!

  紫瑄被他逗笑,“你別胡說。我身為臣子,總該為皇上分憂。”

  “唉,你心里若總惦念著你的為臣之道、社稷黎民,又將我置于何地呢?”他放下梳子,彎腰從背后輕輕擁住她,故意道:“反正你已經(jīng)答應(yīng)過我,干完這票就收手了,我可不許你反悔。”

  她又被逗得失笑。

  什么叫“干完這票就收手”?

  她當(dāng)時明明答應(yīng)他的是,等蕭氏的這樁命案查清后,她想辦法穩(wěn)妥地回復(fù)女兒身,然后正式嫁給他,成為他們沈家的少夫人。

  窗外月色恬靜,她被他擁著,心滿意足,只是心中仍是閃過一絲憂慮。

  若真到了那時,她該如何想個萬全之策來脫身呢?

  輕衫下的嬌軀散發(fā)出浴后淡淡的幽香,軟玉溫香抱在懷,任誰在此時此刻,都難免心猿意馬起來。沉湛忍不住伸手輕撫她的小腹,含笑柔聲道:“這里面……也許已有了我們的孩子。”

  紫瑄的目光隨之落下,心中亦淌過一陣柔情。

  窗外是清風(fēng)明月,夜色寂寂;窗內(nèi)是繾綣低敘,情意綿綿。

  他忽然把嬌軀自妝鏡合前抱至床榻上,剛想扯下紗帳,一個小丫頭就火燒燎原地沖進(jìn)來,結(jié)結(jié)巴巴地喊,“少、少爺,你帶回來那個小娃娃哭得厲害,奴婢們沒辦法了……”

  沉湛已按在白玉帳鉤上的手只得硬生生地收回,冷下俊顏,“出了什么事?”

  小丫頭遙指著西邊廂房,“那個小娃娃……少爺帶回來的那個娃娃半夜突然醒來就哭,怪可憐的,奴婢們哄了又哄,她仍是哭個不停,奴婢們實在沒法子了,求少爺過去看看吧!”

  “貝貝一定是想她的爹娘了。”紫瑄心疼地忙下床著履。

  莫可奈何,他只得取過一件外衣披在她身上,陪她一同去。

  才跨進(jìn)門,果然見到小家伙抽抽噎噎地蜷縮在床帳深處,幾個照料她的丫頭見大少爺來了,都松了一口氣。

  沉湛皺著眉一揮手,她們便趕緊退了出去。

  紫瑄走到床邊,柔聲問;“乖孩子,是不是在想你爹娘了?”

  “嗯……”貝貝這才從床內(nèi)爬出來,嘟著嘴兒委屈地依偎入她的懷里。

  她不由想起了自己早年亡故的母親,一時心中五味雜陳,輕輕拍撫著貝貝的后背,“老人家都說,一個人若是沒有犯下大錯,死后會去極樂世界,那里沒有仇恨和殺戮,沒有人世問會讓貝貝害怕和討厭的東西,你的爹娘和家人在那里,一定也會過得很快活……”

  豈料貝貝卻搖頭,“若真有這樣的極樂世界,人人都應(yīng)該搶著去死了。”

  她聞言一怔,一時不知該怎么回答她。

  “咳……凡事都要依從天理和定數(shù),不能由著這世間的人隨心所欲亂來!背琳吭谛睦镏笨畤@,原來哄小孩兒也不是一件輕松的差事。

  所幸小家伙不再發(fā)問了,只是縮在紫瑄的懷中悶悶地發(fā)呆,不時還會有一兩下的抽泣聲。

  過了半晌,她似乎重新人了夢鄉(xiāng)。

  沉湛湊過去一看,松了一大口氣,壓低聲道:“我讓丫頭們再過來,我們回去吧!”

  紫瑄憂慮地看著懷中緊皺的小臉,擺擺手,“知源,今晚我想在這陪貝貝!

  唉,得了——

  賠了佳人又折春宵的沈少爺這會兒是有苦說不出,只得悻悻地獨自踅返。

  可惜長夜漫漫,獨守空房,怎“哀怨”二字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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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正午,依然是陽光燦爛。

  一處高門大宅,綠瓦朱扉,墻可逾丈,其內(nèi)濃蔭遍布,樓閣櫛比,大門口有兩尊威武的銅獅子,門楣上方的匾額寫有八個潑墨大字:“欽賜兩淮鹽運使閻”。

  閻合正在府中納涼。

  一個老人家腳步輕巧地穿過爬滿綠藤的軒廊,到他身后稟報,“大人,派去查探的人回來了。”

  “哦?”閻合闔聲睜陰細(xì)長的鳳眸,又懶洋洋地喝了口侍妾端上來的冰鎮(zhèn)梅子湯,才從香妃楊上微微撐身起來,“老鐵你說吧,情況怎么樣?”

  老鐵趕緊道:“大人,查得沒錯,東邊那座宅子的確是沈家的產(chǎn)業(yè)。原本常年閑置,前一陣子剛有人住進(jìn)去,是沈家的大少爺和當(dāng)朝洛相!”

  “什么,洛相?”閻合猛地坐正了身子。

  “沒錯,派去的人都確認(rèn)了,的確是右相大人。”

  狐疑地皺起眉,“洛相……他不是大病初愈嗎?欸,得了得了,你等會兒再捶!”他沒好氣地打發(fā)幫他捶肩的一名侍妾,“去,給我換杯茶來!

  吩咐完畢,又轉(zhuǎn)向老鐵,“難不成他病一好,皇上就下旨讓他就近再查蕭氏一案?”

  他陰沉沉的表情看得老鐵不寒而栗,結(jié)結(jié)巴巴地附和,“……大、大人說得有道理!

  閻合的心思卻根本不在他身上。

  他嘆了口氣,站起身來,“除此之外,還打探到什么?”

  “哦哦,有!”老鐵趕緊又道:“昨日沈少爺和洛相去了福泰樓——”

  閻合忍不住打斷他的話,“沉湛和洛相?”他想起先前用合歡散設(shè)陷阱的事,嘴角噙起一抹得意的冷笑,“呵,他們倆的交情果然不是一般的好啊!后來呢?”

  “后來、后來又帶了一個小娃娃回府……”

  他猛地回身盯住他,厲聲質(zhì)問;“什么小娃娃?”

  老鐵驚駭?shù)睾笸肆艘徊,“老奴也不知道,那女娃娃看上去不過五六歲年紀(jì),生得俊秀。洛相他們身邊有人暗中保護(hù),派去查探的人不敢靠得太近,只、只聽到好像叫什么‘貝貝’!

  “貝貝?”他在心里揣度著這孩子的來歷,是否和沉湛、洛相有關(guān)系,卻忽然聽到一陣嬌笑聲。

  原來是方才那名侍妾端著新茶回到了廳上。

  閻合不耐地瞅了她一眼,“無端端的你笑什么?”

  “我想起了那個倒大楣葬身火海的蕭富貴蕭老爺呀!”侍妾依舊咯咯地笑著,一雙青蔥般的玉手把托盤放到了花梨木的圓桌上。

  “蕭富貴?”他的心里頓時有些發(fā)毛。

  不為別的,只因他就是蕭氏滅門慘案的幕后主使人!

  “是呀,就是想起了蕭老爺才覺得好笑!”毫不知情的侍妾依舊笑不可抑,“你們忘啦?那倒霉的蕭老爺當(dāng)初得了一對龍鳳胎,歡喜得不得了,擺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連叫花子都吃了個飽,那事可是轟動整個常州城。他又把兒子取名叫蕭寶寶,把女兒取名叫蕭貝貝,合在一起就是寶寶貝貝,雖是吉祥話,用作乳名還好,可等孩子們長大了仍然這么叫,多別扭呀!”

  “人都死光了,還別扭個屁!”閻合沒好氣地一甩袖。

  “哎喲,”侍妾嬌滴滴地湊過去,“我就是想起那個寶寶貝貝才覺得好笑,你氣什么?”

  “你那些話讓我心煩!”他冷下一張臉來。

  “心煩?”年輕美艷的侍妾不解地依在他身邊,“老爺,我說錯什么了?要不要我再幫你捶捶肩?”

  閻合不耐煩地趕走她,等她走到廳堂門外,卻又趕緊招手,“回來、回來!”

  “哎喲,揮之則去,呼之則來——你到底把人家當(dāng)什么嘛?!”

  他早已變了一張臉,笑瞇瞇地一把摟住她的纖腰,“乖,我明日再送你一打和田的上等玉鐲子,任你輪換著戴!

  “這可是你親口說的,不許反悔!”

  “那是當(dāng)然!我騙別人也不舍得騙我的小梨兒——”他笑意更濃,興致一來,在寵愛已久的小侍妾梨落的嬌靨上落下一吻。

  老鐵看著他們倆旁若無人的調(diào)情,想退又不敢退,目瞪口呆地僵在一旁。

  閻合很快又收斂了笑容,對懷中的侍妾若有所思地問:“小梨兒,我記性差,你隨我去蕭府也有多次,認(rèn)不認(rèn)得出蕭家那個女娃娃的長相?”

  “哦,你是說貝貝?”梨落想了一想,“應(yīng)該還能認(rèn)出吧。不過距離那場大火都快一年了,小孩子長得又快——呀,不對!蕭家的人不是全都葬身火海了嗎?”她吃驚地嬌軀一顫,“難道小貝貝還活著?”

  “是不是真的活著,我還不清楚!遍惡嫌只貜(fù)了那副陰沉沉的嘴臉,似笑非笑,“不過我要你幫我一個忙,替我認(rèn)認(rèn)那個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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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日落西山,大地上的暑氣漸漸消敵時,常州城東,沈家的宅邱門外,正在灑水打掃前庭的仆人們,忽然聽到大門外一陣吵嚷聲。

  一個男仆好奇地打開門采出腦袋,“喂,你們在這里干什么?”

  “嘿嘿,麻煩行個方便。”一個身材臃腫但穿著華貴的大胡子,討好地從袖里掏出一大錠銀子遞過去,“我們……呃,我們想到府上看看。不多打擾,看一看就走。”

  男仆拿著從天而降的大元寶在手心里掂掂輕重,狐疑地?fù)踉诖箝T中央,“你們是哪兒來的?怎么不打聽清楚,這是我們沈家的宅院——”他忽然瞥見吵嚷的一群人里還有個風(fēng)水先生,只道是上門來兜生意的,不由得訕笑,“干什么?想來我們府里替我們家少爺看風(fēng)水?”

  大胡子又是嘿嘿地?zé)峤j(luò)一笑,“小哥真聰明,是看風(fēng)水。不瞞小哥,我在外地發(fā)了點小財,想回來在常州城置辦家產(chǎn),我家娘子就請風(fēng)水先生看看東南西北哪塊地最好,不料他就一路指東,嘿嘿,我們也只好一路就這么跟過來了!闭f罷,他的目光轉(zhuǎn)向仍在男仆手里的大元寶,“還請小哥行個方便,我們進(jìn)去隨意看一眼就好,只要老先生發(fā)了話,我們就走。”

  “呃……這事兒我也作不了主!蹦衅涂鄲赖剡o了手裹的天降之財,但仍是把大門打開了,壓低聲道:“你們就等在前院,待我去稟報我們家少爺再說……”

  等他一跑開,那十來個人便不客氣地走了進(jìn)去。

  大胡子走到面皮發(fā)黃的丑婆娘旁邊,用極輕的聲音叮囑,“小夫人,待會兒要是那女娃娃一露面,你可得用心認(rèn)一認(rèn),千萬不要認(rèn)錯了!

  這兩個人便是喬裝打扮的老鐵和侍妾梨落。

  他這話才說完,從半月形的門洞里傳來一陣歡快的笑聲。

  “貝貝,我跑得快,你來抓我呀!”

  “抓我抓我,我跑得比她還快,惹急了我還會上樹!”

  “你上樹?我還會鉆洞呢!”

  “哈哈,甭理她們,貝貝,我?guī)闳ネ鎰e的……”

  聽起來似乎是一群丫頭在玩鬧,老鐵一聽到“貝貝”兩個字,眼都瞪直了。

  這可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不嘛,我跑,你們來抓我!”一個小身影咯咯笑著跑過來,一邊跑還一邊回頭,冷不防撞在那位四處走看的風(fēng)水先生身上,惹得老先生“哎喲”一聲,跌坐在青石板上。

  “呀!”貝貝嚇了一跳,睜大眼愣愣地看著眼前這瘦骨伶仃的白胡子老頭。

  老鐵忙向梨落遞了個眼色,又趕緊把風(fēng)水先生攙扶起來,“您老沒摔壞吧?”

  倒霉的老先生輕咳了聲,“沒事沒事,逢低升高,逢低升高。”他一雙渾濁的老眼瞅向貝貝,沒啥好氣,“你是哪家的娃兒,怎么這般淘氣?”

  貝貝沒空理他,她一抬眼見面色蠟黃的丑婆娘正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自己看,活像親娘認(rèn)離散的兒女一般,嚇得逃開了十幾步,在一株石榴花下怯生生地問:“你們是什么人?”

  “貝貝,過來——”忽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喚住她。

  小家伙頓時松了一口氣,快步跑向來人。

  “少爺,就是他們!”方才那名男仆跟在沉湛的旁邊。

  他平日收了十兩銀子,心里正竊喜的咧!

  沉湛摸摸貝貝的小腦袋,然后抬起眼來,冷冷地掃視前庭中的陌生人,未了,噙起一抹冷冷的笑意,“這是什么意思,想在我這宅院里看風(fēng)水?”

  “呃……是是!崩翔F只得硬著頭皮隨口承認(rèn)。

  “這我可就不大明白了。”他負(fù)著手,在夕陽下冷笑更甚,“這塊地是我的,這座宅子也是我的,風(fēng)水好不好,用得著外人替我操心嗎?若是瞧出不好,你們是平白給我晦氣,若是好……”看向老鐵那喬裝后臃腫不堪的身材,訕笑道:“這位老兄,難不成你想買下我這座宅子?”

  “呃……”大熱天的老鐵卻冒出冷汗,陪著笑!吧蛏贍斈獝馈

  沉湛打斷他,“老兄認(rèn)得我?”

  “那個……嘿嘿!”老鐵一時失口,搓著手急中生智,“我是江蘇人氏,只不過常去外地做些買賣,又怎么會不認(rèn)得沈家的大少爺呢?”

  這時,看風(fēng)水的老先生瞇著眼插話,“胡老爺,這座宅子的風(fēng)水到底還要不要老朽看呀?”

  老鐵暗地瞅見小夫人篤定地向他點了點頭,趁機(jī)假裝懊惱,“你這糊涂的老東西!我家娘子讓你看風(fēng)水,可沒讓你四處瞎指有主的宅子!彼麚P(yáng)手一指,“你看看、你看看,就憑這些屋子的格局氣派,沈少爺肯住的宅院,會有哪一處是風(fēng)水不好的?”

  說罷,他討好地又連連向沉湛賠禮道歉,三步并作兩步,領(lǐng)著一伙人趕緊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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