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電話接通,她劈頭就問莫燕甄:“妳是不是要跟他說?”
“怎么?在哭嗎?”
“不要講,我求妳。好,我受夠了,我真的快發(fā)瘋了!如果妳要我離開譚真明,我答應妳,明天起我閃得不見蹤影,我離開基金會也可以,這樣妳可以放過我了吧?”她泣不成聲,退到最底線。“我只求妳幫我保留最后一點尊嚴,我只剩這卑賤的一點要求……我求妳了……”
她崩潰痛哭。
聽見莫燕甄平靜地在彼端說:“妳離不離開他,對我沒差。我說過,我要讓大家知道妳是多爛的女人,我不會饒妳,明天妳就知道了,我保證會非常精彩。”說完,干脆關掉手機。
郭雪貞驚駭,她沒辦法待在譚真明住處,怕他一回來會問她莫燕甄的事,她拿了皮包離開。
“沒想到……真的讓妳辦到了!
他們坐在前院,桌上的心蘭,很盡興地炫耀那朵有著夢幻般粉紅的花朵。
“妳給它施了什么肥嗎?對它做了什么?”他贊嘆,一直追問,急著想知道。
“我告訴你我怎么辦到的!蹦嗾缯乱黄ò辍!澳愀襾。”
她走進廚房,譚真明跟過去,對她接下來的行為猜不透。
她做著跟照顧蘭花完全不相干的事。
她熱了一鍋水,又拿一只鋼杯,將流理臺的香皂丟進鋼杯,放到鍋子里隔水加熱,直到香皂融化,丟進那片花瓣,再連同皂液倒進一旁涂了油的瓷碗。
“給你!彼龑⑼肱醯剿媲啊
譚真明震驚著,他似乎有些明白了。
莫燕甄說:“靜置一天,就可以脫膜!
他接過碗,看著摻了一抹粉紅的香皂,她做了一塊蘭花皂。他胸膛劇烈起伏,心情激動,詢問地看向莫燕甄。
“除了這個,還有別的要給你!彼胤浚昧藮|西過來,是一迭用牛皮紙包妥的物品!澳萌!
譚真明將那迭物品輕放桌上,小心地一層層剝開牛皮紙。
莫燕甄靜靜在一旁看著他,看他的表情從困惑到震驚。
譚真明看著最后裸露出來的物品!霸瓉怼菉。”
牛皮紙包著的是一方磨舊的硯臺,以及磨到只剩半根的墨條,一支咖啡色小楷毛筆,一迭花蟲鳥宣紙信箋。這些,拼湊成那個曾讓他念念不忘的女人。他取來墨條,湊近鼻間聞,聞到熟悉的混了藥材的墨香。
“你坐下吧!蹦嗾鐚⒄兜乃吹揭巫由。再倒了一杯水過來,澆進硯臺,取走他手中的墨條,磨著硯臺,看著透明的水漸漸變黑。
她邊磨邊說:“都說往事如煙,但你知道嗎,這墨條是松煙墨,所以看起來墨色黑而缺乏光澤,但卻是頂級好墨。是取燒了松樹的煙刮下來加皮膠、藥材、香料制成。所以往事如煙,不代表往事真的消失,煙是可以制成墨條的,往事也可以用另一種方式重來……”
莫燕甄拿毛筆,沾了墨水,湊近他身子,在他襯衫的右邊袖子上,繪起蘭花,那癢癢的觸感,從他手腕一直往上攀沿,擾亂他,直上到肩頭,還不停止……
她挨近他耳畔,悄悄說:“心蘭是有名字的……我叫它『光明』,曾經(jīng)起床睡前,每一天我都和它談心事……應該是離開我以后,沒人喊它名字,或許它是想念我,從此才不開花。如今跟我相聚了,它開心花就開了,你說……這花,是不是比人還情長?不像人見異思遷,說什么喜歡,沒幾天就愛上別的女人……”
這話,別有涵義。
墨水繪著的花梗開到他心窩處了,譚真明握住她拿筆的手,將她猛地扯近。
他們的臉,靠得很近,氣息暖著彼此臉面。
譚真明握著她的手,握得很緊很緊。
莫燕甄幾乎快跌進他懷里了,一雙眼,定定凝視著他。充滿感情,那雙烏黑大眼,充滿著對他的感情。
他目光閃動,身體緊繃,看著她眼睛,她眼睛里有他自己的臉。這分鐘他的良心感到痛苦,他的情緒卻非?簥^。
“妳……是……她……”
他已經(jīng)竭力在控制對她的情懷,可是上天開了大玩笑,這女人竟是他愛慕過的女子,這是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壓抑住的情感像沸騰的熱水不斷上涌……又似埋進心坎的的炸彈終于點燃引線……難怪覺得她給他一種熟悉感,難怪一直被她影響,原來有一根無形的細線纏住他們。
譚真明盯著她看,眼里逐漸凝聚水蒸氣,這命運的玩笑,他感動又心痛。
莫燕甄捧住他的臉。“想聽我的故事嗎?……我曾有個情同姊妹的知己……她就像我的親姊姊,還有個論及婚嫁的未婚夫,我愛他以為那就是一生一世,后來……”
這天,莫燕甄跟他說了很多很多關于自己的事。
關于天真單純的莫燕甄如何慢慢地變成憤世的H。
她說了很多很多……他靜靜聽,靜靜聽。
漸漸地,她好似也化成一株粉紅心蘭,在他眼前綻放幽光與芬芳,終于迷走他的心魂。
翌日——
郭雪貞忐忑,無心工作,坐在基金會十二樓屬于她的辦公室里,一整面透明窗玻璃,外面是遼闊的藍天白云,她卻像個囚犯,囚在往昔的罪惡里,如待宰魚肉,枯等受刑時間。
每一次手機響,她勒緊神經(jīng)。看見不是譚真明,放心了,隨即又亂想,是不是知道她的作為后,他連電話都不屑打,拒絕與她聯(lián)系?
他贊過她,說是他交往過的女人中最善良聰慧。等知道她過去所為后,他會怎么想?
郭雪貞提心吊膽,直至下班。
她一臉憔悴,走出商業(yè)大樓?匆娮T真明的跑車停在路邊,他就站在車旁,倚著跑車等候,她硬著頭皮走向前。
他神情嚴肅地說:“我有話想跟妳談。”
郭雪貞面無血色。
他們到附近餐廳用餐。
晚餐時間,只點咖啡、熱茶,都沒心情進食。
郭雪貞等譚真明先開口罵她,可是他沉默良久,似乎比她還難堪。
“你說吧……”她說,早晚要挨這一刀,不如早點結(jié)束。
“我想跟妳談莫燕甄的事……”
果然……莫燕甄說了!昂茫阏f,我聽著……”
“妳知道那株不開花的心蘭吧?我跟妳聊過,曾經(jīng)我把它送給一位我很欣賞的女子!
“那個人是莫燕甄,我知道!
“妳知道?!”譚真明一臉訝異。
看見他的反應,郭雪貞愣住,難道……
她改口說:“我猜的……因為你說你要談莫燕甄的事!
“是,那個人竟然就是莫燕甄,我對妳發(fā)誓,我昨天才知道的。事前請她來店里工作,我完全不知情。這一切就像命運跟我開的玩笑……”他嘆息!霸瓉硭@些年過得很慘,她被最好的姊妹背叛……還因此被未婚夫拋棄,甚至連住的地方都賤賣掉,負債累累,她吃了很多苦,怪不得脾氣那么壞!
郭雪貞奇怪地瞅著他,他難過地訴說著,僅止于此,并沒有對她憤怒的情緒,難道莫燕甄沒有全盤說出?
“你……想跟我說什么?!”
“我實在……沒有臉開口說,但我不想說謊……我這輩子最恨的就是被欺騙……我不能欺騙妳!
被欺騙?郭雪貞低頭,感到心虛。
“因為這樣,我的感情……現(xiàn)在很混亂。”他慚愧道。
“你是不是要跟我分手,和她在一起?”
“我現(xiàn)在沒辦法做任何決定,我太混亂,我感到很抱歉,希望冷靜一段時間!
“何必呢?直接叫我跟你分手不是更快?”
“對不起,請給我一些時間……”
郭雪貞眼眶殷紅,呆坐著。終于,她此生唯一熱烈深愛的男人,要離開她了。換作別的女人,現(xiàn)在應該會很抓狂很憤怒,氣男友變心,質(zhì)問男友對方的事。
可是,郭雪貞沒有籌碼憤怒,更不敢質(zhì)問什么。
莫燕甄握有她的底牌,她再不舍,也只能忍氣吞聲。
沒想到……莫燕甄不用說出她的身分跟丑事,就已經(jīng)讓譚真明的心飛到她那邊去了。兜了圈子,繞了些路,這兩人竟反而走得更近,太諷刺了。
郭雪貞默默流淚,該說是自作自受嗎?如果不退讓,接著就要自取其辱了吧?
“我知道了……”她啜泣!爸灰阋痪湓,我隨時可以退出。”
看到她痛苦的流淚,譚真明覺得自己真可惡。
握住雪貞的手,他說:“我對妳是真心的,請妳相信,我承認知道她竟然是那個女人后,我混亂了,但也許……也許這只是我們感情上的一個考驗,請妳不要太難過……我會努力克服這些混亂,我也不想當個負心人。”
郭雪貞鼓起勇氣說:“那就答應我再也不要見莫燕甄,也不要接她的電話!敝灰跟莫燕甄往來,她就膽顫心驚,無法平靜。
可是譚真明不能答應!拔掖饝覀儧]有結(jié)束前,我不會和她交往。但是,我承諾她的事必須辦到。我說過她可以讓那株心蘭開花,我就會教她育種技術,讓她搬到阿里山催花場住。所以這個月上山,我會帶她同行!弊T真明每隔一個月,會上山住一陣,和工人討論并檢視花場蘭花質(zhì)量。
郭雪貞苦笑。“我懂了!本拖褚粋未爆彈,繼續(xù)留置,掐著她的心神,這是個近乎永恒的夢魘。
譚真明一再保證,未與她分手前,絕不會做出讓她傷心的事,只是他感情上遭遇沖擊,需要時間恢復平靜,請她諒解。
郭雪貞能不體諒嗎?
譚真明要是知道她對莫燕甄做的事,應該會覺得今晚這番話很可笑吧?自始至終,就是她自作自受,他跟莫燕甄才是絕配,她只是個卑鄙無恥的小人。
郭雪貞握住他的手,看著他內(nèi)疚的表情。
“你知道嗎?有時候,人就是會做些連自己也不明白的事。明明知道不可以,還是去做了。明明應該要忍,還是忍不住。有時命運的擺弄,逼我們變壞人。有時命運仁慈,又讓我們愿意做好人……所以……你不要內(nèi)疚,不用有罪惡感,我也沒比你好到哪去,我們沒有結(jié)婚,你有選擇的自由。”
她的體貼,令譚真明更慚愧。
郭雪貞沒和譚真明離開,她回基金會。
一進辦公室,鎖門,打電話給莫燕甄,這次電話很快就接通。
“謝謝妳沒有揭穿我!
“怎么?你們見面了?自從妳打算當好人以后,果然連大腦都變蠢了。妳想想,我痛苦了三年多,怎么可能一個晚上就讓妳解脫?妳現(xiàn)在每天都提心吊膽吧?這只是第一步……等我跟他到阿里山的催花場,有更多時間獨處,我才會好好跟他聊聊關于那個背叛我的好姊妹,她的過去,她跟多少男人勾搭,又怎么利用那些男人豐富自己的人生,到最后甚至連對她最好的姊妹都踐踏,成就她自己的未來……”
郭雪貞聽著,抓緊電話,像要將它掐碎!八裕瑠叢淮蛩惴胚^我就對了?”
莫燕甄掛上電話,這就是她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