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湘緊環抱住他。這是一份奇怪的緣,第一次遇見他時,她早已心有所屬,救他只是因為看不慣齊賢的爪牙欺人;第二次再見他時,他已是高大挺拔的男兒郎,那般瀟灑氣質教她自慚形穢,他來是為了替她收尸,收拾那骯臟的臭皮囊。
第三次見到他,是在漫山翠綠的山道上,因為心中有怨,所以她視而不見,可是他……
卻因為她一次出手相救,一直將她惦記在心,每每她有難時總會出現在她身邊;她落水,他跟隨,她冤獄,他平反,她病了,他隨侍在側……
他將她護得牢牢的,溫暖的臂彎撫平她內心的憤恨恐懼,讓她明白在這天地之間,有著一個毫無關聯的人,卻能以愛為名,將她給禁錮著。
“要不要喝點水?”他再問,撫著她依舊有些熱度的額。
她搖了搖頭,隨即又聽他道:“祝湘,把臉抬起來,這樣我才會知道你想要什么!
她想了下,緩緩抬眼,花架上的油燈映照出他蓄滿胡髭的下巴,布滿紅絲的黑眸,就連身上的錦袍都發皺了。
“我睡了很久?”她啞聲問著,一開口才發覺喉頭干得像是要裂開,難怪他一直問她要不要喝水。
袁窮奇伸長臂,從架上取來水,輕柔地喂著她,才道:“兩天!
她瞠圓水眸,連喝了好幾口水后,才順利開口道:“已經過了兩天了?你們應該要趕緊離開才是,你不該再待在這里!彬嚨叵肫穑荒苈,為了照料她,他勢必是整夜不能眠,因為他必須用他的眼代替他的耳朵。
兩天皆守在這里,他肯定是累極了。
“等你身子好些,咱們再一道走!
“我沒要跟你走!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帶你走。”將杯子擱妥,他依舊環抱住她,唯有見她開口說話甚或被他激得橫眉豎眼,他的心才能安定些。
“你!”她真沒想到他竟是這般霸道之人。
“祝湘,你是非走不可,因為咱們在這里已經引起一些人注意,你要是和祝涓繼續待在這里,肯定會遭受無妄之災!
祝湘聞言,才驚覺自己忘了思考這個層面。他在縣衙里替她出頭,再加上巡撫出現,如此一來,她和祝涓要是繼續待在這里,除了會受到牽連之外,還可能成為掣肘他倆的利器。
可是她并不想回京,她不想回去。
“話再說回來,我曾經受你救助,如今以身相許,也是應該的!彼坏。
她不禁抬眼!拔液螘r救過你?”他老是話中有話,像是試探又像是隨口說說,教她摸不著頭緒。
“你替我上過好幾次藥,不是嗎?”他說得理直氣壯。
“上過幾次藥不叫救助,救助至少也該像你跳進溪里救我。”
“喔……那么你是不是應該以身相許報恩?”他問得理所當然。
祝湘楞了下,小臉翻紅!澳愫喼笔菬o賴!彼M他的圈套里,怎么說都是錯,真不敢相信他竟是個心機這般深沉的人,可回想公堂上,他思緒清明,循序漸進地誘著關秀才入甕,卻是大快人心。
“是啊,無賴賴上你了,這一輩子你是休想逃走。”
“你!”
“祝湘,我要迎你為妻,我要保護你,我會疼惜你,寵你愛你,讓你可以隨心所欲地過著想過的生活,只求你讓我待在你身邊,讓我只要一抬眼就可以看見你的身影,這樣就足夠了。”他不奢求她一份情,他貪求的是她一世陪伴。
祝湘直瞅著他,這一席近乎卑微的請求,要她如何不心動?
“袁窮奇,你這甜言蜜語都快要把我給釀起來了,可否待會再說,否則藥和晚膳都快涼了。”
門外傳來齊昱嘉懶懶的聲調,教祝湘登時羞紅了臉。齊昱嘉自然知道袁窮奇聽不見,可是祝湘聽得見,他是說給祝湘聽的。
“怎么了?”袁窮奇輕撫著她的臉。
“你家公子在外頭,你……往后不準再說出那些話。”她低聲說著,羞得根本不知道要把臉給端到哪放了。
“為何?你不喜歡聽?”
“很羞,你小聲一點,不要再說了!彼s忙推開他,要他離自己遠一點。
“你不喜歡?”袁窮奇偏是湊近她。
“不是!是很讓人難為情,你不要再說了,我覺得你根本就是故意的!”都跟他說齊昱嘉在外頭了還執意問,根本是蓄意看她難為情。
“所以你是喜歡聽我這么說!痹F奇滿意地下了結論。
祝湘直瞪著他,恨不得縫起他那張嘴!巴竽欠N話不準說,真要說你就學鳥叫,聽見沒?”定下暗語,省得老讓她難為情。
袁窮奇笑瞇眼道:“我知道了!倍蠡仡^喊著,“王爺、祝涓,你們可以把藥和晚膳端進來了!
祝涓推門走來,齊昱嘉端著木盤走在后頭!霸F奇,你是把本王當成下人了不成,喊得這般順口。”
“有勞。”他起身接過手。
“下次教我怎么說,讓我可以渡化身邊這顆頑石。”齊昱嘉意有所指地道。
祝涓蹦蹦跳跳地跑到床邊,回頭瞪他一眼,才撒嬌地對著祝湘道:“姊,你要趕緊把身子養好,否則這家伙都趁你養病時欺負我。”
“喂,天地良心,到底是誰欺負誰?”
“當然是你欺負我,不然咧!边,這還需要說嗎?
祝湘愛憐地輕撫著祝涓消腫許多的臉頰!澳樳疼不疼?”
“好疼,我好可憐,沒有姊姊疼我。”祝涓干脆撲進她的懷里撒嬌。
祝湘一把將她摟進懷里,和夢境里的曹瑾娥相比,祝涓更像個妹妹。當年她在祝家剛清醒時,曾經一度很厭惡祝涓,覺得天底下的妹妹都是一樣的,可事實證明,不管她的態度多淡漠,口吻多冷情,她還是不變地貼了過來,挽著拉著,喊著姊姊,纏著她東跑西走。
就是她這股熱情勁,才能教她愿意相信,這個世上還有許多人是可以試著相信。
“祝涓,起來,我要喂祝湘喝藥。”袁窮奇沉聲說著。
“喔!弊d岗s忙爬起來。
祝湘伸出手,卻聽他道:“我喂你。”
“我可以自己喝。”
“大夫說過你的手盡可能地別拿東西。”
“可……”齊昱嘉和祝涓都在場,要她乖乖地任他喂,她還真是做不到。
“方才茶水還不是我喂的。”他補上一句,祝湘立刻抬眼瞪他。
“你真得很故意!”非要用那么曖昧的字句教人誤會兩人間的關系,硬要逼她就范……
把對付別人的招式用在她身上,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歡她?
“是,我就是故意的!彼蠓教钩校咧,吹涼了藥湊近她。
祝湘心不甘情不愿地張嘴,任他一口又一口地喂,待喝下最后一口時,他隨即又拿起碗,挾了口菜。
“吃點東西,可以去點苦味!
祝湘瞪著他再理所當然不過的動作,真的覺得他的圣賢書都白讀了,竟然在旁人面前做出這般親昵的舉措,他不覺得羞,但她很想把自己埋起來。
可偏偏以她十指的狀況,要她拿筷子確實不是件易事,加上他強勢的姿態,她也只能乖乖就范。
見她肯吃自己喂的菜,袁窮奇心情大好著。
“袁窮奇,我領受了!饼R昱嘉意有所指地道。
袁窮奇沒聽見,祝湘卻是羞紅了臉,覺得非找個機會跟袁窮奇好生說說不可。
“對了,我看祝湘的情況好多了,咱們也差不多該上路了。”齊昱嘉一把將祝涓抱起,拉了張椅子坐在床邊說。
“就照得能說的,咱們分成兩路走!
“這樣子安全嗎?”祝湘低聲問著。
“我們分成兩路,由千戶長龐得能殿后帶著其他錦衣衛走官道,引走東廠番子注意!
他簡略解釋著,其實就在她昏睡的這兩日,已有東廠番子在屋外打探,等著伺機而動。
祝湘垂眼忖著?h衙一審,必定已經引來東廠番子,而會從京城派來的巡撫,大抵也是聽令齊賢的,如今確知齊昱嘉未死,肯定會調派所有番子過來,而她昏睡兩天,恐怕對方人數早已備足,想要逃出生天,不是件易事。
“袁窮奇,我有個主意,你要不要聽聽?”她抬眼問著。
“說來聽聽。”他一派悠閑地喂她用膳。
“也許你不清楚,但實際上這附近有許多東廠的駐所,東廠番子集結到杏花鎮的人數肯定不少,照你方才的說法,我覺得不見得逃得過,倒不如……咱們扮成東廠番子和大內太監走官道!
袁窮奇聞言,不禁微揚濃眉,忖度這辦法的可行性。
床邊的齊昱嘉沉吟了下,道:“可要扮成東廠番子不是件容易的事,各大驛站都有東廠駐所,屆時也得驗明正身,如此一來豈不是反招危險?”
“腰牌!弊O嫜氏伦炖锏牟,才緩聲道:“咱們就假扮成是東廠督主授命到邊境的番子,持齊賢的銅鐘令,非但能暢行無阻還可以對檔頭發號施令!
“銅鐘令?”齊昱嘉轉頭問著袁窮奇。“袁窮奇,你聽過東廠有銅鐘令嗎?”
東廠和錦衣衛一樣,皆以腰牌代表身分,不同的腰牌有時有著不同的作用,但這通常都是廠衛里頭的私密,外頭的人不見得會知道。
袁窮奇垂斂長睫,還未開口,祝湘便搶白道:“我常在東諸城外走動,而各村落里小道消息特別多,我就曾聽人提起,東廠督主身上系的腰牌是梅花令,而讓宮內東廠外出辦事的則是銅鐘令,聯系各駐所的則是小圓令……雖說是小道消息,但大伙都這么說,應該是錯不了!
當然,這些東廠里的秘密絕不可能是她從邊境村落里打聽到的,而是當年她在宮中時,就曾見齊賢用過那些腰牌,而他對她毫不避諱,那是因為他早就知道她根本不可能活著離開皇宮,再來就算她知道了又如何,他根本不以為意。
齊昱嘉眼微瞇。“只是聽來的,會不會太冒險了?”
祝湘不語,她無法再說更多,就怕說得太多反招誤解。
“就這么著吧!痹F奇推想一番后定論。
“但咱們要上哪找銅鐘令?東廠番子的穿著打扮有一定律制,這倒不難,可銅鐘令瞧都沒瞧過,怎么弄?”齊昱嘉蹙眉。
袁窮奇笑了笑。“我有辦法。”
祝湘不禁看著他,不知道他哪來的辦法。但就算她看過銅鐘令,她也不能畫給他們瞧,而他到底要上哪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