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老見他們爭執不下,原本想要默默閃人到客廳避風頭的,忽聞兒子問他們意見,互相交換意味深長的一眼。
“那當然,你在臺北也有很多事要忙,就下次再回來看我們吧,這次在家里待了兩天也夠了!毙翄寢屝Φ。
“就是啊,你以為老爸老媽有那么舍不得你嗎?”辛爸爸吐槽!俺乘懒!半夜還給我爬起來游泳擾人清夢,害我老人家睡不好!”
辛爸爸哪壺不提提哪壺,氣氛霎時僵凝,辛至煥面色尷尬,齊菲菲則是粉頰染霜,羞窘地斂眸。
幸而辛爸爸只以為是兒子夜泳擾人,并不曉得他們兩個年輕人差點在泳池里天雷勾動地火,否則她肯定更加難堪,一早起來便包袱款款,溜回臺北了。
“老爸,你一定要這樣吐槽你兒子嗎?”辛至煥看出齊菲菲神情不對勁,連忙粗聲揚嗓。“從我回家以后,你對我幾乎沒一句好話耶!有人這樣‘荼毒’親生兒子的?”
“荼毒?你說老爸荼毒你?怎么不說你這混小子冒犯過我幾百次?每次都把我氣得要死!哪天我要是心臟病發,這都該怪你!”
“你怎么會心臟病發?你不是才做過健康檢查嗎?別說心臟病了,連一般老人家常見的高血壓、痛風、關節炎之類的毛病都沒有,身子骨硬朗得像一頭牛一樣,我看有句俗話說得真沒錯。”
“哪句?”
“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什么?!你這死小子敢拐著彎罵你親生老爸是禍害?死小子!可惡,看我怎么教訓你!”
父子倆打打鬧鬧,總算轉移焦點了,但辛至煥很清楚,事情并未就此得到解決,他與齊菲菲之間的疙瘩依然存在。
一小時后,他開車載她回臺北,她一上車,便說自己累了想睡,閉眼假寐。他知道,她未必真的想睡,只是不想與他說話。
不說就不說,又怎樣?
他也惱了,壓抑滿腔憤懣,悶悶地開車,旋開音響,聽廣播,主持人正在介紹九零年代的流行歌曲,推薦瑞典的國寶樂團“Ace of Base”。
聽到這團名,辛至煥一凜,不覺瞥了坐在身旁的齊菲菲一眼。他記得自己以前跟她談過這個樂團,他喜歡他們的歌,尤其是快節奏的樂曲。
當時她是怎么回應的?
對了,她說她從不聽英文歌,因為英文不好,但他熱烈地鼓勵她,告訴她聽歌其實是學習語言一種很好的方式,他中學時代便是如此自勵的。
在選擇歌曲前,主持人講了一段故事,關于一部老電影“似曾相識”,辛至煥光聽簡介,便猜到她要播哪一首了。
果然,樂聲揚起,正是那首《My deja vu》。
My deja vu,everything is up to you……
當主唱輕快地唱起歌,辛至煥敏銳地察覺到齊菲菲微微顫了一下。
她也想起來了吧?這首歌正是他當年曾經對她解釋過的,那時,她拿著歌詞本,怯怯地問他,這首歌名是什么意思?為何她查英文字典都查不到?
他告訴她,其實這個詞并不是英文,而是法文,所謂的“deja vu”,指的便是一種既視印象,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那什么叫‘deja vu’?”她問。“我的‘似曾相識’?”
“想想看,如果你初次見到一個人,卻覺得對他似曾相識,那是什么意思?”他試著引導她。
她想著,困惑地搖頭。
“不覺得有命運牽引的感覺嗎?”
“你是說……類似真命天子那樣嗎?”她領悟了。
“嗯,大概是那樣的意思吧!
“真命天子!彼邮芰怂慕忉專毤毦捉肋@個名詞,然后重新戴上耳機,一句一句小聲地跟著唱,認真的模樣仿佛坐在教室自習的女學生。
至今他仍深深記得,在那一刻,那個瞬間,他曾經有股沖動想擁抱她。
那么清純,那么可愛,那么文靜羞澀,卻又奮發向上——他記得,自己很想很想保護她,她若是朵脆弱的小花,他將成為呵養她的溫室。
但她從來不是脆弱小花,她是堅毅的野玫瑰,習慣于逆境中成長。
所以這六年來,她是如何成長的?他發現自己很想問她,在每個挫折的白天,每個寂寞的深夜,她是如何去對抗那個不順遂的日日夜夜?
不可能一路走來都是平步青云的吧?他相信,她一定有很多不快樂的時候,她是怎么度過的呢?
My deja vu,everything is up to you,if you do want me you know where to seach……
歌手唱到最后的高潮,他不禁跟著哼。
My deja vu,一切由你來決定,如果你要我,你知道在哪兒找到我。
他哼著歌,帶著某種惆悵而復雜的心緒,沒注意到她的眼角悄悄地滲出一滴剔透的淚,而她在陽光照到前,便迅速拭去。
車身沿著海岸線蜿蜒前進,數小時后,抵達臺北。
確定車子進了臺北市區,齊菲菲才睜開眼,假裝睡了一覺醒來!爸苯铀臀胰ゲ蛷d吧!
他瞥向她!澳阋ゲ蛷d?不先回家嗎?”
“不了,我還有很多事要忙!
有什么事要忙?只是不想面對他的借口吧!
辛至煥懊惱地尋思,但也不與她爭論,默默地將她送到目的地,并堅持先行下車替她打開車門,做足紳士禮儀。
“謝謝你載我回來。就這樣吧,你也去忙你的,再見!闭Z落,她匆匆進餐廳,看都不多看他一眼。
他瞇眼目送她倉促的背影,冷冽地勾唇。
就那么迫不及待地逃走嗎?她該知曉,逃得了一時,不代表逃得了一世。
“齊菲菲,你遲早總得面對我的。”
他冷聲低喃,回到車上,砰地一聲甩上車門,狂踩油門,如旋風般地飆馳離去。
。
頭好痛。
直到進了餐廳辦公室,齊菲菲方允許自己坐倒在沙發上,放松持續緊繃的神經線。
但精神是稍稍松弛了,頭痛卻依然未減,再加上喉嚨有些疼痛,她猜想,自己可能即將發燒了。
昨夜在泳池泡了水,回房后又由于心神忐忑,忘了吹干頭發,或許是這樣才引發感冒吧!
她扶著沉重的額頭,按下內線電話,請餐廳的服務生替她送一壺藥草茶進來。
五分鐘后,茶送進來了,是餐廳經理親自送來的,順便向她報告!袄习澹蛱旆较壬械讲蛷d來。”
她一愣!澳闶钦f家俊嗎?”
“嗯!
“他來做什么?”
“也沒做什么,他跟一位女伴一起來的,但我看得出來,他似乎在找你,用餐期間一直左顧右盼,還故意試探我們服務生你有沒有在店里。”
“是嗎?”
齊菲菲凝眉,一面啜飲治頭痛的藥草茶,一面在腦海里玩味這個消息。
家俊帶新女伴來餐廳,是打算對她耀武揚威嗎?不,她不認為他是純粹來示威的,恐怕有引起她吃醋的用意。
如此說來,家俊有向她求和的意思?
“他離開的時候,有留下話!苯浝砝^續說。
“什么話?”
“他說他今晚還會帶客戶過來,要我們幫他保留席位!
意思就是——
“我想,方先生應該是期待今晚能見到你,老板!苯浝淼莱隽宋ㄒ坏目赡苄。
她想也是。
家俊撂下這話的用意等于是暗示她,若是還有意與他交往,今夜就在餐廳乖乖等他光臨,否則他們很可能就此告吹了。
“我知道,你先出去吧。”齊菲菲揮手屏退員工,端著茶杯,來到窗前,坐在窗臺,靜靜地凝思。
今夜,若是家俊真的來了,那也該是她作個決定的時候了。
是否要繼續與他交往?跟他走下去,意味著在不久的將來,便必須與他步入結婚禮堂,她,已經做好再婚的心理準備了嗎?
就在昨晚,她還依偎在至煥懷里顫抖,這樣的她,如何讓自己投身于另一段關系中?
她做得到嗎?
一念及此,齊菲菲幽幽嘆息,看著窗外,不覺哼起歌來。
“My deja vu,everything is up to you,if you do want me you know where to seach……”
為什么偏偏介紹這個樂團,為什么偏偏播放這首歌?
為何要在她心旌動搖的時候,提醒她,她曾與那個男人有過一段甜蜜溫馨的新婚生活?
縱然他們并非因愛成婚,但那時候,她真的以為從來不曾降臨于她身上的幸福之神,終于來敲門了。
她以為,從小便在風吹雨打的環境中成長的她,終于找到一個溫暖的棲身之處,一個幸福的避風港……
她錯了。
女人的幸福,終究不能依靠任何男人來給,人活在這世上,最終極的試煉便是如何學會在孤獨中堅強。
任何時候,都不能將自己的心交給別人,那是軟弱的開始,是受傷的開始。
而她,真的怕極了再度受傷。她不是個游泳高手,不能再溺水了,因為沒有人會來救她。
齊菲菲驀地停住哼歌的嗓音,眼角,靜靜地跌落淚滴,她伸出一根手指,在窗上寫著字。
My deja vu,My deja vu……
她一遍又一遍地寫著,恍惚地回憶這六年來的點點滴滴,最后,她告訴自己,那么憂傷又那么堅毅的自語——
“沒有人會救你,懂嗎?齊菲菲,你只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