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圣誕節愈來愈接近,走在大街上隨處可見綠葉、紅花,金光閃閃的應景擺設,禮物店里多的是為情人挑選禮物的年輕男女,身邊有人陪伴過節,不必一個人在家吃泡面看無聊綜藝節目,即使荷包失血,也是一種幸福。
席寶琳提著皮包,前腳已經跨出「寶閣」,猶豫了下,從皮包里拿起袖珍面紙盒,抽出一張,擦擦沒有一滴汗水的額角,然后轉個身,又走進店里。
「小姐,不是要出門?」柜臺小姐納悶地問。
「嗯……太陽太大,晚點再去!顾龑擂蔚匦πΑ
「喔。」柜臺小姐看看手表,又探身看向外頭的天空,晚霞都出來了,太陽太大?
席寶琳走上二樓的辦公室,嘆口氣,將外套掛回衣架,把皮包擱茶幾上,整個人很沒元氣地往沙發坐下。
一個星期沒到「余暇」了。
她的生活,說單純也很單純。
早上起床梳洗后,練一個小時瑜伽,練完泡個澡,用餐,然后到花市挑選家里和店里擺設的鮮花。
插完花后讓小吳載到「寶閣」,處理公事、回電話給重要客戶,約定看裸鉆的時間?臻e時看看蘇富比、佳士得、中國嘉德和其他拍賣公司的拍賣品目錄。
中午回家吃飯,午睡片刻,再回到「寶閣」,三點過后,要不就去藝廊、古董店逛逛,要不便帶本書到「余暇」,遠離塵囂,做回她自己。
夜晚,她很少出席熱鬧宴會,除非是特別熟識的朋友,或是父親生前好友等長輩邀約,不然,晚餐過后,她寧可在畫室里畫畫、在書房里看書或是進到音響房里,靜靜聆聽古典音樂。
她是個身處于金字塔尖端,卻渴望遠離金錢權力的人,公事上無可避免要接觸,但私底下,她對物質享受看得很淡。
只是現在……因為某個人,她連到「余暇」的悠閑雅致都沒了,猶豫再三,像鬼打墻似的,下樓、上樓,就是走不出「寶閣」大門。
店是她開的,為什么她卻要受制于人?
不過是一個厚顏無恥,對愛情不忠,只會嬉皮笑臉,耍嘴皮子的男人,為什么她得避開他?
真覺得見了他不舒服,冷下臉沒風度地趕他就是,何須一個人在店里反反復覆、拿捏不定主意?
她不斷為自己心戰喊話,沒道理長久以來的生活習慣因為一個什么關系也沒有的男人而改變。
最后,席寶琳被自己說服了,盡管有個很細微的聲音在腦中提醒她,她所受的教養,恐怕敵不過厚臉皮的人,但是,想到這些天莫名其妙地怕起他來,就覺窩囊。
決定,還是出門去。
三十幾分鐘后,她抵達「余暇」。
店外沒看見苗子齊的車,她松了一口氣,也覺得自己嚇自己有夠無聊的。
輕推開玻璃門,陳偉軍一看見她來,驚訝地走出吧臺迎上來。
「席姊,我以為妳今天又不來了,所以……那個位子……」陳偉軍連忙道歉。
她一看,位子都坐滿了。
「沒關系,我坐吧臺,想說好幾天沒來,最近比較忙。」她心虛地為自己找了個臺階。
陳偉軍并不知道她還擁有一間珠寶店。
「好,那妳先坐,我幫妳煮咖啡。」
難得,他可以靠她如此近,這令他又欣喜又害羞。
他是愛慕她的,但也知道自己沒有機會,所以,便僅止于單純的愛慕,沒有多想其他。
席寶琳喜歡產自牙買加的藍山咖啡,如此頂級的咖啡豆,加上私人情感,每次為她煮咖啡,小偉總是特別專注。
席寶琳便這樣支著下巴,注視小偉輕握攪拌棒,流暢優雅的撥弄壺里的咖啡粉,時而移偏火源,避免咖啡沸騰。
最后,他以濕布包裹住咖啡壺下杯邊緣,咖啡液便迅速地往下流。
倒入事先溫好的白色瓷杯,慎重地送至席寶琳面前。
咖啡獨特的幸福香味,緩緩襲來,她閉上眼深吸一口氣。
啜一口依舊細致的香醇口感,心滿意足。好懷念!
「小偉,你煮的咖啡,完美。煮咖啡的樣子,也很性感喔!」
席寶琳的贊美比什么都教人心花怒放,小偉在吧臺里不好意思地搔搔后頸,像是怎么站都不自然。
「咦?我這樣算不算性騷擾員工?」她又開玩笑說。
「不算、不算。上次我公休,齊哥帶我去參觀他們的服裝秀,在后臺被那些女生戲弄,那才叫性騷擾!鼓芨⑦@樣輕松閑聊,怎樣被騷擾都沒關系。
無預警聽見苗子齊的消息,她心里突地「喀登」一聲。
「他怎么會帶你去后臺?」他們兩人什么時候這么熟了?
「就……就齊哥說要介紹女朋友給我……」小偉一說,細皮嫩肉的臉頰又紅了。
「結果咧?有喜歡的女孩子了?」見他羞澀的模樣,席寶琳突然覺得,自己似乎在不知不覺中,心境已老了。
「嗯……是有一個助理……還滿可愛的,不是模特兒喔!那些模特兒太可怕了!拐f到這兒,小偉假裝打了一個寒顫。
「怎么說?」席寶琳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一直想追問下去。
「就臺上、臺下一個樣,壞心眼,故意捉弄我,對齊哥就好得不得了,像蜜蜂見到花蜜一樣,死黏著!
「呵……這好像是用來形容男人見到美女的失控模樣!
「那就……像蒼蠅見到大便!剐ヮD了下。「不對,那齊哥不就變成大便了?」
「噗……」她掩嘴一笑,心想,形容得真精準。
「席姊,妳可別跟齊哥講,我會被他宰了……」小偉連忙前傾,叮嚀席寶琳。
「小偉,熱咖啡。」這個無預警的聲音響起,讓席寶琳和小偉都縮起了肩膀,嚇一大跳。
說人人到,說鬼鬼就飄來了。
苗子齊一進門便瞧見小偉跟席寶琳有說有笑,抓著小偉的話尾,一坐到席寶琳旁邊的位置,便順勢逼問她!覆粶矢抑v什么?」
或許是笑意未歇,或許是因為上次沖撞事件被他抱進休息室,有了身體上的接觸,那份戒心與疏離莫名地減少許多,她并沒有閃躲。
這是她來這之前未能預想到的結果。
「說你像……」她想逗小偉卻忍不住笑。
「席姊……」小偉想阻止又不敢大叫,怕驚擾客人,只見他一手在空中猛揮,急得不得了。
「說我像什么?」沒見過她笑得如此燦爛,苗子齊根本不在意自己像什么,豬頭也好、狗熊也好,只要這笑容能在她臉上多停留一會兒。
怎么感覺上次見到她之后,已經過去一個世紀了。
他從未如此眷戀一名女子。
「你猜,一種軟軟黏黏的東西!顾蚱鹱烊套⌒Γ肟此麜鲁鍪裁礀|西。
「口香糖?」苗子齊猜。
「不對,在鄉野間經常見到的……」
「完了……」小偉感覺自己才剛剛萌芽的初戀,可能會被自己一時見鬼的比喻給毀了。他沒怪席寶琳陷害他,只怪自己什么不好形容,居然把他的月下老人給形容成大便。
「牛大便?」苗子齊皺起眉,臉色暗沈,這表情惹得席寶琳笑到低頭掩面。
「齊哥……」小偉想解釋,但腦筋不夠靈活,一時不知如何開脫。
「妳喲……」苗子齊戳戳席寶琳的后腦!概4蟊阋材茏寠呅Τ蛇@樣,像個小朋友一樣。」
他抬起頭給小偉一個沒關系的表情,他算功臣,能將她逗笑,讓自己當一回牛大便也無妨。
「其實小偉說的是花蜜!瓜瘜毩招σ馔P,便立刻為小偉澄清!刚f你像花蜜一樣,人見人愛!
「席姊……妳真好……」小偉感動莫名。
「那妳怎么就不愛?」苗子齊湊近她問,手臂若有似無地碰觸到她的手肘。
小偉見勢,將熱咖啡端給苗子齊后,便閃到吧臺另一角去,免得打擾他們。
當他了解戀愛是如何的甜蜜后,自然希望席姊也能得到幸福。
席寶琳雖然知道苗子齊臉皮不薄,但也沒料到他會問得如此直接唐突,瞬間不知如何回答。
「這幾天,我一天來兩次,都沒遇見妳。妳在躲我?」這段時間要擠出空檔是多么地百般艱難,見不到她,失落感也跟著加倍。
「為什么要躲你?」她反問,一副不解的坦然模樣。
「我也想知道……」他壓低音量,更靠近她些!缚赡苁怯憛捨遥部赡苁峭蝗话l現開始有那么一點點……喜歡我!
她微微一笑,既不臉紅也沒露出慍色,彷佛他說的話對她而言,是個笑話。
「不過,我知道妳不會承認!乖谒形捶裾J前,他先打預防針。
苗子齊成天跟女人打交道,要說十分了解女人心態也不奇怪,知道如何讓女人笑、讓女人揪心、讓女人死心。
雖然席寶琳沈靜得令人有些摸不透,但相處次數多了,總也能慢慢觀察到她的個性雖不強硬但防備心很重。
她似乎不大容易相信人。
席寶琳啜飲一口咖啡,表面平靜,心里卻翻騰著。
苗子齊說的話雖然讓人直覺想反駁,卻也一語道破她這些天來無法自圓其說的矛盾。然而,對他那一點點才剛察覺、尚未成形的好感被他的自信滿滿一激,頓時化為泡沫。
她不會承認,這份好感也絕不會變成喜歡。
如果,他真的這么有把握她一定抗拒不了他的追求,那她何妨就順他的意,讓他繼續作這個春秋大夢?
夢,究竟是空的,愈美的夢一旦醒來那惆悵也愈沉重。
他不過就是需要藉由獵物的多寡來肯定自己的無聊男子。
就看看到最后,誰才是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