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數結束,信義商圈的各處煙火也已燃盡,再怎么依依不舍,再怎么頻頻回首,新的一年已經來臨,舊日歷的最后一頁,終要撕去。
席寶琳離開苗子齊溫暖的胸膛,滿足又悵然若失地嘆息道:「該回去了。」
「還沒呢!顾麑⑺乇蹚澙,護著她挨到最近的一棵樹下。
這時,原本拚命往前擠的人群開始撤退,席寶琳再次震驚于這可怕的人潮,真有如海浪般,一波接著一波,擠得人幾乎就要被架著懸空往前移。
苗子齊讓她靠著樹干,雙臂環著她。「這時候讓人潮涌著走,很容易發生意外!
「嗯……」她想也是。
「開心嗎?」他低著身子,眼睛一亮一亮地盯著她瞧。
兩人心里不約而同地想起了剛才的那個吻。
「嗯,很美……」她不自在地避開他的注視,無法解釋自己為什么回應他的吻,但,也不愿就此承認什么。
「想噓噓嗎?」他笑問。
「喂……」她氣得搥他一記。這個人怎么就只知道關心她要不要上廁所?
他仰頭大笑!敢驗橐惹懊婺且淮笃比俗叩貌畈欢,大概要一個鐘頭,我這是體貼,知道女孩子總是不好意思說,好心被雷親!
「不用,謝謝!顾p哼一聲,很不領情。
「妳看……旁邊這些人像不像逃難?全都是憋了幾個小時,急著上廁所去的!
「哎唷……」她笑得肚子疼,忍不住又搥他幾下。
反正他肌肉結實,皮又厚,不怕痛的。
「妳有沒有看過『傾城之戀』這部電影?很久了,周潤發和繆騫人演的。」等待人潮褪去的時間,苗子齊問。
「沒有,但是,看過這篇小說!顾械接牣,因她先前也同樣想到「傾城之戀」。
可怕的默契。
「電影里,香港的陷落,成全了他們的愛情,將范柳原留在白流蘇身邊,因為亂世,一瞬間,他們明白了需要彼此的溫暖,即使是出于自私,也愿意邊為對方付出一點真心!
「嗯……」剛剛,她也正是回想到這一段。
「那么……這些急著想離開的人潮將妳留在我身邊,妳是不是也愿意在這個時候,承認對我有一點點心動?」
她怔怔地看著他,咬著唇,思緒卻是混亂的,只感覺心跳愈來愈快、愈來愈快……
當他將她的安靜當作默許,當他壓低身體,性感的唇緩緩地向她靠近,當兩人唇瓣即將貼上的剎那──
她偏過頭去,那個吻,落在她的頰上……
一切便在此靜止了下來,他的手仍撐著樹干,臉就靠在她的頸邊,一顆心沈入無邊黑洞,而她緊捏著手,無端地涌上悲傷。
她終究還是膽怯了。
意亂情迷的氣氛,激情、愛情分辨不清的片刻已過,他們終究要回到真實的生活,他仍舊是玩世不恭、不想安定的瀟灑男子,而她卻無法讓自己走向一個不確定的未來。
傍晚,在醫院病房里,那位老先生靜靜凝視妻子的身影給她太深的感動,她愿意相信這個世間仍存在至死不渝的真情,只是,「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這個角色,并不適合苗子齊。
她必須對自己的感情視而不見,必須先將他設定為不可能的對象,如此,她才能不在乎他的風流,才能不去試探他,最后才不會因失望而不得不選擇分開。
就如他所說──女人一旦認真愛上一個男人,很可怕……
她,就是那種很可怕的女人,愛上他,便是兩人痛苦的開始。
苗子齊維持不動的姿勢,凄凄地勾起唇角,懂了。
倒數計時的那個吻只是一時激情,不代表什么,這種事和在慶功宴上,幾杯黃湯下肚,抓到人就狂親的狀況是一樣的。
她沒有心動,也不想動心,狂歡過后,她可以立刻冷靜下來,退回兩人原本的關系。
朋友是不適合親吻的。
她是如此地特別,如此地捉摸不定,是他自信得過了頭,一頭栽了進去,陷得太深而不自知。
「男女之間不是非得談情說愛不可。」這是他松懈女人防備或是有了新歡用來開導舊愛的說詞,自然不能自打嘴巴。
只是……他沒嘗過動心忍性。只做朋友不談情說愛的邊界,原來布滿了荊棘,一不小心,越界的渴望便會傷了自己。
對她,已經不是見獵心喜如此單純的動機,追不追求也已經不是他有把握的事了,這次的主控權在她手上,不想失去她,就得遵守她的游戲規則。
他起身,轉個身靠到她身旁的位置,像好哥兒們般攬著她的肩,調整好心態,打起精神,準備又來一套冠冕堂皇、似是而非的大道理。
「妳知道兩個人之所以能成為朋友,先決條件是什么嗎?」
「不知道!挂娝麤]有因她的拒絕而生氣,她才松下緊繃的情緒。還以為這下,可能就一拍兩散了,搞不好他會扔下她,自己回去。
「先決條件就是一定是很欣賞對方、喜歡對方,妳覺得這樣說對不對?」
「嗯。」
「若是這朋友不巧是一男一女,這個喜歡的界線就很難拿捏!
「嗯……」
「所以,難免有時不小心越過了界,可能太開心了,忍不住想抱一抱對方,或者激動得不得了,不親個一、兩下無法表達那種情緒……這種感覺,妳懂嗎?」
「呵……」她笑出來了,原來,他是想化解剛才的尷尬。
「笑什么?」他輕敲她的頭!肝液苷J真在告訴妳一些人生智慧,專心聽。」
「喔……好……」她咬著唇,避免又忍不住笑出聲。
「男人見到美女沒有不心動的,不過,我不只喜歡妳,也很珍惜妳,就如妳希望的,我們只做朋友,要談戀愛,我找別人去。萬一我有什么越界的行為,妳可以罵我,但是不要偷偷給我搞失蹤,知不知道?」
「嗯……」她點頭,說不上來安心還是失落,但是,至少他還在,沒有因為做不成情人,連朋友的關系也因此決裂。
他的珍惜,令她動容。
「好啦!」他彈離樹干。「人群比較散了,我們慢慢往回走,我的車在停車場,送妳回去。」
他朝她伸出大掌,她微微一笑,將手交給他。
如果,做朋友真能比情人更長久,她希望握著她的這只手,永遠都不要放開。
*
做苗子齊的朋友確實比做他的情人要幸福太多,至少,對席寶琳而言。
他的幽默風趣逗得她笑聲連連,他的毒舌無賴激出她性格中潛藏許久,巾幗不讓須眉的霸氣,他的體貼入微讓她放下防備,做個享受備受呵護的小女人,就算偶有出現不規矩的邪惡念頭,也總是點到為止,不讓她為難。
他可以在她睡到正香甜的時候打電話鬧她,她也可以任性地要求他擠出時間陪她上街買東西;他可以沖到「余暇」拉她去暫充女朋友,好收拾自己亂招桃花的后果;她也可以勾著他的手臂,拒絕無聊男子的示愛。
因為,他們是朋友。
朋友可以為對方兩肋插刀、赴湯蹈火,朋友不必為被回絕沒空而掛懷,朋友可以漫天胡謅、互相吐槽,這樣的關系,溫暖且安心,就算旁人看來十分曖昧不清,但是,男女之間的友情,本來就存在這種很難界定的喜歡──這是苗子齊說的。
席寶琳身邊的人都明顯察覺到她的轉變,臉色紅潤,神清氣爽,笑容滿面,自她父親過世后,一直蒙在她身上那層揮不去的憂傷已經淡去了。
每次踏入「余暇」之前,她都會不自覺地揚起笑容。
想起第一次,聽見他坐在鄰桌一副不可一世,想跟他約會還得先掛號的跩樣,氣得她忍不住走過去喚醒那個笨女人,看清楚眼前男人根本不想負責任。
沒想到現在,她卻莫名其妙地被他那些似是而非的人生哲學給說服了,甚至還佩服起他的我行我素,要就來,不要就走,別跟我討價還價的鳥個性。
人是不是就是這么偏心?討厭的,連人家喝個水都要嫌姿勢太丑,一旦喜歡了,就怎么看怎么順眼,所有的原則、堅持都變得可以商量了。
午后,席寶琳依舊經常來到「余暇」,看看書,隨手涂鴉,苗子齊也還是會來,不過他來的招式可就多了,多到她覺得他不去演戲,算浪費人才了。
才剛想起他,席寶琳眼角便瞥見一個高大的身影從門外進來。
那個身影自她座位身邊走過,她正奇怪應該是苗子齊沒錯,怎么連聲招呼都不打,才抬起頭,那個身影又倒退幾步。
「欸……這位小姐……」苗子齊撫撫剛毅的下巴!肝覀兪遣皇窃谀睦镆娺^?覺得很面熟!
她忍住笑,面無表情地回說:「抱歉,你認錯人了!
「應該不會錯……」他說著說著就坐了下來。「妳是不是有演天下第一味?就是那個女主角啊……叫什么來著……」
「噗……」她及時摀住口里的水,吞下去后,瞪他一眼!甘裁刺煜碌谝晃叮瑳]看過!
「還是……妳是我高中老師?」
「這位歐里桑,如果真的是,那你未免也留級留太多年了?」
「因為老師太美,舍不得畢業。妳不知道教室里的那些桌椅,都是靠我留級的學費買的!
「呵呵……」她笑到捧腹,邊擦眼角閃出的淚水,擺擺手!肝彝督,別再講了,你很愛演咧……」
「我每天這樣挖空心思只為博君一笑,妳居然說我很愛演?這次妳真的傷到我幼小的心靈了!顾D過身側坐,食指在椅背上畫圈圈,一副受盡委屈的小媳婦樣。
「好啦!好啦!我想說你人這么高大,心眼不可能那么狹小,我道歉,別生氣了,喔!」她拉拉他的袖子。
他向小偉叫了杯咖啡,然后喝了一口水!竸e以為我沒聽到妳話中帶刺,壞人!
她吐吐舌頭,頑皮的眼眸靈動地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