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橫鏢局——
「怪!」屠小昭雙手環胸,滿臉的困惑不解。
「哪里怪?」手捧《孟子》,臉上還蓄著胡須的孟子好奇的問。
不必懷疑,他確實行不改名、坐下改姓——姓孟,名子。
屠小昭歪了頭,注視著站在大門口還在「情話綿綿」的大哥和霍老爺,「為什么那些讀書人動不動就要問人腋下如何?」
「意下?」孟子因他的話題而產生了興趣。
「是啊!剛才霍老爺和大哥不是在里面談事情嗎?我聽霍老爺連續問了三次大哥的腋下如何……」屠小昭的臉色突然變得很奇怪!该细,我和大哥共事這么多年,居然都不知道原來大哥有——腋臭……難道這不怪嗎?」
居然是相處不到一盞茶時間的霍老爺發現了這個秘密,他身為兄弟,實在感到很丟臉。
孟子睨了他一眼,覺得很無言。
「而且我還發現,那些讀書人動不動就愛問人腋下如何,真是不懂禮數,連我這種沒上過學堂的人都知道該替人保留面子,不要大剌剌的談起;他們打著讀書人的頭銜,卻率性而問,還偏偏不問膝蓋、不問頭發,就愛問腋下,實在是太糟糕了對不對?」實在是忍到一個極限,不吐不快!
一旁正在磨刀的墨懷石險些磨到自己的手,孟子也因屠小昭這詭異的問題而落了手上的《孟子》不自覺,最后還是屠小昭幫他拾起。
「孟哥,你書掉了!雇佬≌雅呐臅镜膲m土,還給他。
孟子按了按有些發疼的額際,解釋道:「小昭,霍老爺不是在問大哥的腋下,那些讀書人也不是在問別人的腋下,他們所說的『意下如何』,其實是在問對方的意思,并非真的在問……腋下!
屠小昭還是不能理解,「可是……兩個字同音,怎么知道他問的是哪個意下啊?」
「既然你都覺得他們在光天化日之不,問候別人的腋下是非常不禮貌的事,不就代表不會真有人來問你的腋下嗎?所以日后當你再聽見『意下如何』,就該知道那是在問你的意思如何,懂嗎?」
屠小昭仍有疑惑,「真的不會有人問我腋下嗎?」
「不,會!」孟子非常堅定、肯定、篤定的回答。
「那……萬一將來有一天真有人問我腋下如何,我該怎么回答?」
「你就叫對方問你的膝蓋吧!」怎么講不聽?他真想直接暈倒算了。
屠小昭不懂孟子的調侃,還煞有其事的認同道:「好,就這么辦!以后遇到有人問我腋下如何,我就叫他問問我的膝蓋如何,孟哥,這招妙絕。
孟子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重重拍上他的肩膀,淚流滿面的說:「小昭,去念點書吧!」
「孟哥念書就好,遇到文縐縐的家伙就交給你負責,我比較喜歡練劍,小嘍啰就讓我來收拾!嘿,大哥,你和霍老爺『難分難舍』這么久,那老頭終于愿意放手啦?」
孟子聞言,手上的《孟子》差點又飛了出去——就說要多去讀點書嘛!怎么講不聽?
「大哥,事情談得怎樣?成了沒?幾時可以出發?」不待孫縱橫回答,屠小昭又興致勃勃的問,對他來說,走鏢不僅能賺錢,還能到處游歷,是最棒的工作。
孫縱橫雙手負在身后,臉色難得很凝重!甘钦劤闪,不過這鏢并不好走,預計兩個月后啟程。」
入冬后才啟程,行程雖短,但鏢物貴重且天候寒冷,勢必會增加困難度,再加上霍老爺也明說了有人覬覦這批鏢物,他們必須特別小心。
「兩個月后?!太久了吧!」已有一個月沒走鏢,他的骨頭都快生蜘蛛網了!覆皇遣枞~而已嗎?哪里不好走?」
孟子補了一句,「謹慎為上!
「小孟說得沒錯,凡事謹慎是我們最重要的宗旨,只要出一次錯,對我們鏢局的信譽就會有非常嚴重的影響,所以寧可緩慢,也不要急躁;況且這次的鏢物特殊,對外我們一律說是茶葉,至于真正的鏢物,到時候我會再告訴你們,這件事就我們四個知情,其他人都不可說,明白嗎?」
三人同時點頭。
霍老爺是經由梁薄云牽線,再透過孫離安找上他的,會這么做必定是希望知道此事的人是值得信任的,所以霍老爺才沒找上鏢局對外的窗口徐宏德;而他并非不信任徐宏德,只是與離安相比,他當然更信任她。
梁薄云不愧是他的好友,還真是了解他。
「大哥,還要兩個月才能出門,我怕骨頭會軟了!雇佬≌驯г沟。
「簡單,小墨,你就陪小昭過幾招……直到他的骨頭不軟為止!
「咦?什么?!」屠小昭不敢相信大哥竟會這么狠,叫他的天敵來陪他過招!
他最怕的就是和墨哥過招了——孟哥本就不愛打斗,大哥則會手下留情,就只有墨哥會把對手打趴在地上,完全不知道何謂點到為止的藝術,所以他一點都不想跟墨哥過招。
這時徐宏德正好從外頭回來,看也不看另外三人,而是直接詢問孫縱橫!咐习,我剛才看到霍老爺來鏢局,是什么事。俊
徐宏德在鏢局的時間比另外三人長,地位自然不同凡響,因此總是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雖然他的辦事能力強,卻難以籠絡人心,以至于始終無法超越他心底最大的對手——孫離安!
徐宏德一直希望自己能成為孫府及縱橫鏢局最倚重的人,可惜他的前面始終有個孫離安擋著,所以他對孫離安始終懷有一些嫉妒。
「霍老爺是來詢問走鏢的事,他有一批茶葉想運送到京城;剛才你不在,所以霍老爺直接找我談了,過些時候,對方應該會再派人過來討論細節,到時就麻煩你接手處理!
「是,老板。」
孫縱橫說完,朝孟子示意,兩人一起走進去;而徐宏德也去忙其他的事。
人都走光了,屠小昭想乘機落跑,不料一把長劍已架在他的脖子上,他緩緩回頭!改纾秳o眼,小心我的脖子啊……」
墨懷石聞言,頗為滿意的勾唇,那一笑宛若地府的勾魂使者。
而屠小昭心底直喊著,救人哪……
***
「噗!」念鑲非常不優雅的噴出一口甜茶,幸好孫離安動作快,不然就受害了。
「離安姊姊,不、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嚇了一跳才會噴出來!」念鑲連忙拿手絹替孫離安擦拭。
孫離安淡淡的笑,看了那條繡功繁復的手絹一眼,「沒關系,我能體會你的心情,不礙事的;有關我提起的婚事,你意下如何?」
「意下如何……」念鑲不禁垮了一張臉,而即便如此,也無損她的美貌。
她就是有本事讓人嫉妒,又讓人恨不了;就連孫離安也視她如妹,對她疼愛有加。
「大哥對你有意思,想娶你,難道你認為不妥嗎?」
念鑲又喝了口甜茶,借以穩定自己受到刺激的心跳!府斎徊煌琢!我只是一名小婢女,少爺卻是未來孫府的一家之主,又是縱橫鏢局的老板,前途一片光明,相較之下,一無長處的我對少爺來說肯定是絆腳石,他應該有更合適的人選,選我真是下下策!」
「念鑲,公事的話你就別操心了,有我在,絕不會讓你傷腦筋;你只要好好陪在大哥身旁,他就歡喜了。」而大哥歡喜,她方能心安。
念鑲一面吃著糖酥果,一面深深的注視著孫離安。
「怎么了?」孫離安不太習慣她探究的目光。
「離安姊姊,我覺得你才是最適當的人選!鼓铊傉J真的說。
每次看見少爺,他的身旁必定有著離安姊姊,即使偶爾沒看到離安姊姊跟在一旁,只要順著少爺的目光必定能找到人;好吧!就算少爺當不很忙,沒空去關心離安姊姊在哪,他也會不小心的提起姊姊,所以依她來看,最適合少爺的非離安姊姊莫屬,她也一直深信他倆最后必定會成親,怎么這會兒卻無端的扯上她?
這大概就叫作,躺著也會有事了……
「我?!」像是怕被看穿心底的秘密,孫離安連忙低頭假裝挑選糖酥果!冈鯐f到我的頭上?成親是要找喜歡的人,大哥喜歡的人是你,我只負責輔佐他,從未妄想要成為大哥的妻子;念鑲千萬別在意我的事,否則大哥不能娶你,就是我的罪過了!
呃,這糖酥果怎么這么甜啊……孫離安趕緊喝了一口茶,但連茶也是甜的,唉!這個念鑲還真是嗜甜!
「少爺喜歡我?!」念鑲聞言,一臉的怪異樣,她怎么一點都沒感覺到少爺喜歡她,反而覺得少爺對離安姊姊有多在乎?
有一回她陪少爺出門辦事,途中經過一個專門販賣女性飾物的攤子,少爺像是看見什么寶物似的,立刻擠入一群嬌小的女人堆中,不顧她們的嘲笑,專心挑選飾物,為的就是要送給離安姊姊。
雖然她從未見到離安姊姊將那禮物戴在頭上,但少爺的心意天地可鑒,連她也覺得十分感動呢!
「是。〈蟾缰皇遣簧醚栽~,所以沒讓你知道,不過我跟在大哥身旁很久,最了解他,他是真心喜歡你,不然不會將婚事全權交由我處理:你應該知道大哥最信任我,會交給我辦理的事都很重要,足見他是非常的重視和念鑲的婚事對不對?」
「對……」
一連拐了好幾彎的說詞,果真騙來念鑲的同意!改铊傁矚g大哥嗎?」孫離安順勢又問。
「當然喜歡……」少爺供她吃住,還這么照顧她,若不知感恩,那她就是畜生了。
「既然如此,念鑲只要乖乖等著婚禮就好。」她已習慣了主導。
「嗯……咦?不對!」不愧是孫府的管事,離安姊姊實在是太厲害了,差點就被她拐了!鸽x安姊姊,我雖然喜歡少爺,但是感謝的喜歡,因為若沒少爺,我恐怕已不知身在何處,說不準早就死了,所以我對少爺的喜歡猶如黃河滔滔,綿延泛濫成災,但是——」
她輕咳幾聲,準備鄭重表明自己真正的心意。「這種喜歡和男女之情完全不同,所以我不能嫁給少爺!」
孫離安眨了眨眼,輪到她說:「念鑲,我相信你只是一時沒弄清楚而已,因為你還不懂男女之情。」
她淺淺含笑,繼續解釋,「有時候我們的喜歡會被我們刻意用別的理由來加以修飾,免得被人察覺,畢竟我們是姑娘家,總是要矜持一點,可是若對方也喜歡的話,就毋須顧慮太多,喜歡一個人并不是錯,懂嗎?」
念鑲傻傻的說了一聲懂,隨即又察覺自己險險又被騙了。「不……不對!我并不喜歡少爺啊!」
雖然她生平無大志,也沒想過要成親,畢竟一個人悠哉的過也未嘗不好;但要是未來真的必須成親,她也很堅持要嫁給自己喜歡的人,為恩情而付出自己,她沒那么偉大。
「夫人這么疼你,大哥人也這么好,婚后必定會更加疼愛你,而你也不是嫁給外人,而是留在你最熟悉的地方,相信我,這樁婚事對你只有利、沒有害。」她重點分析,希望念鑲能聽懂。
「離安姊姊,你喜歡少爺嗎?」幸好念鑲傻歸傻,卻也懂得為自己的未來而拼命。
「當然!顾龑Υ蟾绲那,有恩情、有喜歡……說都說不盡。
「既然如此,怎么不是離安姊姊嫁給少爺呢?念鑲真的認為你們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少爺娶離安姊姊,她就能繼續窩在孫府,然后天下太平,多好。
孫離安的目光在瞬間放遠,明知不該,卻又不禁在腦中勾勒出兩人在一起的畫面,卻在一想到大哥提起念鑲時的表情,又跌回到現實。
他臉上帶笑的說婚事全權交由她處理,他對她是如此的放心,她豈能辜負他的委托?
他喜歡念鑲,她便會替他完成心愿,縱然苦,她也會自己獨吞,絕不影響大局。
「可是大哥喜歡的……是你!」一句話決定了念鑲的未來,「所以我希望你能盡快喜歡上大哥,畢竟大哥是真的……很喜歡念鑲,你懂嗎?」再三強調。
咦?什么?!
「你對大哥的感情除了恩情,必定還摻有其他,只是現在你還未察覺,又或者是你介意旁人的眼光,若是這些原因,別怕,我絕不讓你受到委屈,從明日起,我會讓府里的人都清楚你的身分,所有人都喜歡你,相信大家會很樂于接受你成為未來孫府的女主人。」她處理事情除了利落明快,還非常的圓融,這也是她被孫縱橫倚重的因素之一。
孫離安逕自說完便起身,順了順裙子,眼神宛若夫子指示學生必須怎么做般的嚴厲,不容置喙。
「離安姊……」念鑲還想做最后一搏。
孫離安搶快的問:「念鑲,你說我可曾害過你?」
「不曾!惯@是鐵一般的事實——
想當初她初來乍到,有些人不停在她耳邊叮嚀,要她小心權力很大的離安姊姊,但離安姊姊不僅沒傷害她,還對她百般疼愛。
「那就相信離安姊姊,將一切交給我。好了,就這樣,我先去忙了。」在孫府,除非她上頭的那兩人開口,不然一切她說了算。
咦?什么?不、不……這、這實在太夸張了!
她根本什么都沒答應,怎么離安姊姊竟不顧她的意愿,執意要趕鴨子上架?她真的一點都不想嫁給少爺啊……
少爺很好,可她對少爺就是沒感覺,嗚嗚嗚,隨便來個人敲醒離安姊姊的硬腦袋好不好?
不——她絕不能坐以待斃,她非要想個辦法來脫身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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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孫離安的行程幾乎不變——早上她先處理府內的大小事,由于孫夫人已不管事,只負責善盡敦親睦鄰的責任,因此所有事全交由她來定奪,一切都是她說了算。
午后她會在書房計算每日孫府支出,用過晚飯,直到孫夫人就寢,她才會開始核對徐宏德送來的鏢局帳簿。
她要處理的事多又雜,加上她不喜歡累積太多雜務,因此每天都很忙,但她仍會在月底抽出約十天的時間到其他鏢局分館核帳。
原本孫縱橫是讓各分館送帳簿過來查核,但孫離安還是會不定時到各分館去查帳,以確認分館營運是否正常,同時也代孫縱橫視察,并確切掌握各分館的收支。
孫離安認為制度好才會有好成效,即使做法專制且規矩多了一點,但這是為了讓鏢局業務蒸蒸日上的主因,再說無規矩難成方圓,故她覺得確實有執行的必要。
他與她是不同的——孫縱橫講的是義氣,而她信奉的則是制度。
亥時末,燭火未滅。
孫離安選擇在自己的房里忙碌,一是怕孫縱橫嘮叨,二是累了就可倒頭便睡。
每晚她幾乎都是忙到這個時候,也不是說天天有大事,而是瑣事、小事纏身,孫府上不也習慣以她馬首是瞻,曾經有一次她不在,又未把事情交代清楚,結果那天孫府差點雞飛狗跳;后來她便習慣做筆記,在她出門前,筆記會交給徐宏德,由他暫代職務,如此她才能安心出門。
「呼!」吐了一口長氣,闔上縱橫鏢局的帳簿,她很自然的趴在桌上閉目休息,可腦中卻沒時間喘氣,不停想著這個月底她該前往哪個分館,是太安,龍安,還是天安分館……
嗯,就去龍安分館好了,她委托關澤義幫她查的事不知有無結果,她該去探探情況。
孫離安換了個方向繼續趴著,腦中仍不停的思索,而她想事情的速度有點慢下來,甚至還有點脫序……因為她想到了孫縱橫的婚禮!
沒想到他終究是想成婚了,本以為即使無法成為他的妻子,至少他也算是屬于她的,不過世事豈能盡如人意,他是孫府唯一的繼承人,若無子息便是不孝,她能只身一人,他卻不能……
所以她唯一能做的,便是用另一種方式陪他到白頭了。
呵……她永遠也忘不了當她親耳聽到孫縱橫對孫夫人所說的那些話語——
娘,我對離安僅有兄妹之情,您萬萬不可在她面前亂說話,免得她尷尬,那樣說不準我和她會連兄妹之情也維系不了!
原來他對她,始終都只是兄妹之情而已……
他總是親昵的喊她一聲妹子,他的聲音明顯的上揚,還帶著笑意,起初她還以為是他對她有情,沒想到卻是她在自作多情了。
他們永遠只能是兄妹,永遠……只因為,他喜歡的人是念鑲!
這樣也好,等他成親后,她至少不會再因他而覺得患得患失,這樣真的……很好。
沉重的眼皮慢慢闔上,她的呼吸也漸趨平順。